金色的布料上纹有玄奥的纹路,从房梁牵过,在屋内四角悬挂下垂,形似庙堂当中的经幡。
如果忽视过于诡异的红光以及不知所踪的神像脑袋,袁府的这件屋子布置得极像一间神佛庙宇。
青涿手中捏了一块幡布,用指肚摩挲一番,又慢慢走到正屋中央那尊最大的神像跟前,垂眼往桌前看去。
桌面上有一架小巧的香炉,由于经年久远已经在紫铜外表上包了一层锈迹,炉中正插着五柱香,香头是点着的状态,白色的香灰在红色火光中簌簌摔落。
除此之外,还有五碟装载着贡品的瓷碗。
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是从眼前的五块瓷碗当中传出,甚至将靠得近了些的青涿熏得后退几步。
“这这、这都是些什么啊?!”屏住呼吸往前探头的朱勉励一张胖脸完全挤成一团,嫌恶的神情溢于言表。
只见五张瓷碗中,依次放着连带皮毛的不详肉类、以及翻出眼白的死鱼。从毛发的长度和花纹来看,应该有鸡、鸭和别的一些什么牲畜。
最令人作呕的是,这些鱼和家禽都是未经烹制的生肉,放在这块供桌上也不知道闲置了多少天,肉质已经腐烂出绿白的霉斑,甚至还有蛆虫在其中蠕动,有苍蝇包在肉上正大快朵颐。
“这袁家人真的是在信仰供奉神,而不是在养蛊吗?!”朱勉励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扇动,试图扇走这股混杂着鱼腥的腐烂酸肉味。
其他人也都面色不佳,下意识地和供桌拉开一段距离。
青涿恍然间又回想起被拉入异空间时,那名“神明”的一举一动。
【非常,饥饿。】
祂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眼前的自己当做饱腹食物,狠狠一口咬下。
直至现在,那两道尖利的牙印仍留在他的小臂上,还在隐隐作痛。
当时还感到不解,如今他算是明白为何祂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了。
这些烂鱼烂肉,搁谁身上能吃得下!
奇怪的是,袁家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供奉”他们的神呢。
也许是香火混杂烂肉的味道太过刺激,他的头一阵发晕,眼前端坐的神像都好像扭曲起来,天地颠倒,倒挂于房梁之上。
熟悉的眩晕感瞬间让他福至心灵:“小心,可能要传送到其它空间了!”
事到如今,这个惧本的常用手段大家几乎都摸清楚了——就是连续不断的空间转换。
最初刚进入惧本时,寻找袁家是一次;在接新娘时,进入闺房又是一次;而最近的一次,则是袁育姿生日那天,演员们扮演程家兄妹,结果被提刀回来的袁育姿四处追砍。
“咚”“咚”
失去意识的众人接连倒下,发出和地面碰撞的闷响,同时激起地面上一层薄灰。
在青涿也双目合上即将倒地之时,一双漆黑的手掌却倏地从空气中某个角落钻出,接住了这只即将倒下的躯体。
…………
“咯嗒咯嗒”
车轱辘滚过石板地面的摩擦声瞬间灌入耳侧,连带着一众市井的热闹吆喝声也从耳朵隔膜中窜出,清晰无比地敞在听觉中。
睁开眼,视线也恢复过来,青涿有些愣神地看着周围密闭的狭小空间,以及右手边遮盖的帘布,伸手掀开是一扇小窗,探头便朝外望去。
他现在正坐在一架马车之中,石路颠簸无比,带着视线也不停地上下晃动。
马车正从一条人群熙攘的小街中穿过,街边的商铺临街而开,热热闹闹地迎接来客,有些靠的近的小铺里甚至还传来买卖的讨价还价声。
“张老板,你看我老从你这买料子,便宜点噻!”
“哎哟许家娘子,不能再便宜啦,我这料一路从…………”
马车渐渐行远,精准地从来往人群中绕过,每个路过的人脸上五官都清晰可见,表情神态也都和活人无异。
一阵清凉寒风顺着前进的方向袭来,灌入鼻腔之中,引起胸腔一股闹心的痒意,青涿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蓦地,一双手从身后伸来,一把伸入他的腋下,轻轻松松将他抱回座位上。
“不要吹着风又着凉了,到时又是一场大病,你要妈妈担心死吗?”
女人的声线从左上方转来,青涿仰起头,就看到一名身穿名贵布料裁制长袄的无脸女子。
她头发端庄地全部挽起,几串珠光宝气的发钗插在发丝间,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晃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自己的个子怎么缩水了!
抬起手,白白嫩嫩还带几分婴儿肥的小短藕出现在视线当中。不仅如此,他坐在马车的小榻上,双脚也被迫悬空,只能在空气中晃悠而踩不到实处。
刚咳过的嗓子眼冒着辣意,一路顺着胸腔到达肺部,生出一片刺痛。身上的力气也随着几声咳嗽流失了大半,只能虚弱地靠在榻背上微喘着气。
不仅变成了一个小孩,甚至还是一只生病的小孩!
青涿只能伸出手抚胸,给自己顺顺气。
看着他如此痛苦虚脱的模样,女人又再一次开口,还伸出手轻柔地给他拍背:“育姿乖,这次妈妈找的大师一定靠谱。”
育姿……?袁育姿……?
又是一次扮演类的空间转移,而且扮演的还是幼年时的袁育姿?!
那这么说来,身旁这个无脸女人就是袁母了,她口中说的“大师”或许就是此行的目的。
“咳咳咳……!”
脑海中正思索着,羽毛搔动的痒意又从喉头传来,青涿一手捂住嘴,咳得脊背都微微颤抖。
袁母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下又一下地伸手顺抚孩童弱小的后背,关切询问道:
“早上都没吃饭,育姿现下饿不饿?前面就到幽芳斋了,吃不吃栗子糕?”
马车通往完全未知的方向,连去寻找所谓的“大师”要做些什么事都不知道,青涿谨慎地摇了摇头:“我不饿。”
半垂的眼睫抬起朝上看了看,他犹豫了一秒,又小声补上一个称呼:“妈妈。”
……第一次从嘴里喊出这个称谓,倒是新奇的体验。
还没从这个新鲜的称呼中缓过神来,下一秒他的头顶就落下一只手掌,轻轻揉着小孩柔软的发丝,同时五指成梳,缓缓顺着脑后长发一手梳到底端。
……等等,长发??
从头上传来的奇异微末束缚感终于找到了来源,青涿双眼睁大,低下头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打量一番,心神剧颤地抬手朝脖颈后摸去——
入手是如瀑的细软长发。
!!
这,这……
要论眼一闭一睁,就变成一身小女孩打扮是种什么体验。
青涿还没从被迫变装的冲击中走出,脑子里晕乎乎地似要缺氧,不由得伸手将掩好的马车门帘又掀开一些,顿时有凉风从窗边闯入,将他脑后被袁母梳齐整的发丝都吹得微乱。
“快把窗户关上,马上又要吹头疼了!”袁母无奈的声音立马响起。
在她口中,袁育姿似乎成了一个精致易碎的花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稍微一点不注意就能惹起一身病痛。
事实上,自从传送到这里,青涿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敏感和虚弱。现下只是稍微吹了点风,太阳穴就开始微微鼓动、发出胀疼的信号。
虽说小孩子身子骨小,都比较脆弱,但也不至于这样易碎。
然而头隐隐作痛的他却并没有把挂着流苏的车帘布放下,而是目光炯炯地用那双灰色眼睛盯着街边一角看。
“妈妈,我想吃这个。”宛如小白萝卜的手从窗边探出,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你这孩子,刚刚不是还说不饿吗。”袁母发出一声轻笑,有些无奈地嗔他一声,如果不看那张诡异的、没有五官的板平脸庞,就是一位再正常不过的慈祥温和的母亲。
顺着那只手指向的方向,袁母遥遥看去,只见人群接踵之中,一个推着炭火小车的摊贩正站在街边,高高的炭火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烤好的红薯和玉米,摊前正有一个小童牵着母亲在挑选。
“不行,这个不干净,育姿要是饿了,妈妈给你买栗子糕。”简陋露天的小摊贩并不在袁母的考虑范围内,她一口回绝。
默默将手缩回来,青涿转过脑袋,看向端坐于座中不为所动的袁母,轻轻抿了抿唇,小声喊道:“妈妈。”
他模仿着自己曾在电视中看到过的孩子,白馒头一样的手伸到身旁,伸出短小的萝卜状食指,勾住袁母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
他也不开口哀求,也不似其他要求被拒绝的小孩那样哭闹,只是喊了一声自己的母亲,大而明亮的双眼失落地耷拉着,谨慎又小心地发出微末的恳求。
从小被教育成端庄贤淑大家小姐的袁育姿哪里露出过这样的神情,纵使袁母是一副铁石心肠此刻也要被融化了,她稍微松了口:“一会儿你又肚子疼胃疼!可怎么办!”
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青涿眼睛一亮,他伸出手指,用拇指在食指上掐出一小块区域,小声保证道:“我就吃一点点、一点点。”
“唉,”轻微的叹声从袁母腹腔内传出,她伸出手,小心地捏住孩童肉嘟的脸颊,亲昵又宠溺地妥协道,“行吧行吧,那你可一定得好好听大师的话,把身体养好。”
大师。
又一次听到了这个称呼。
所谓大师原来是帮袁育姿治病的吗?在医疗并不发达的年代,的确有很多人家会用玄学的方法代替真正的医治手段,比如喝符水、做祛邪仪式……
在袁母的示意下,马车速度慢下来,停到了街边一侧。
她正想掀开门帘朝外走,就见一个矮小的鹅黄身影飞速窜了出去,同时留下一串童音。
“妈妈我自己去买!”
“欸欸欸!跑慢点!”袁母着急地招呼道,然而青涿此时已经拖着虚弱的身躯强撑着跑到了烤红薯小摊之前。
胸腔往外溢出缺氧的窒息感,只是跑动两步就再也抬不动腿,青涿呼哧呼哧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和蹲在小摊旁的一个瘦小身影对上了视线。
这是个熟悉面孔。
那名可怜兮兮蹲在小摊前,不住耸动鼻头闻着香味的冲天辫小孩怔怔地用那只仅剩一颗眼球的眼睛盯了他两秒,带着两分犹豫迷惑道:
“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涿:我要吃这个。
作者(顶着加班的黑眼圈):吃!吃大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