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青涿微微牵唇,转头看到披着斗篷全副武装的少女,有些讶然又接着抱歉地笑笑,“你怎么找到我的?”
来者正是林珂,她微微转动着手腕,手指上血色通透的方型戒在灯光下泛着光,好似真有鲜红的血液在其中流动。
“之前给你摄魂的时候做过标记。”她刚完成第一件衣服的剧情立马便顺着标记找来,结果硬生生踩着高跟鞋跟青涿爬上了十楼才找着对方。
“这个是我师父说要交给你的。”林珂把手往身前斗篷一扫,白嫩的掌心内便多了一个奇巧之物。
是用稻草扎成的一个小人,看得出来做出它的人手艺不佳,勉强凑成了脑袋和四肢的模样,连五官也没能塑造起来。
几片黑色的碎布被缝出衣衫的模样,针脚不紧密,布片倒是摸上去细腻贴肤,衣摆处还有几道不明所以的白线,看得出来缝制者本想搞点花样最后放弃的惨况。
见青涿好奇地捏住稻草人一只脚,将它倒着提溜起来晃晃,林珂的嘴角一抽,“上面绑着一缕师父的气息,只要他在这里你就能感应到。”
“嗯。”青涿懒懒应了声,将那稻草人摆正过来,捏着它转一圈,才勉强从它身上的“广袖长袍”中看出一点属于周御青的影子,“他怎么不提前给我?”
闻言,林珂的红唇牵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道:“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吵架?啊……兴许也算是吧。
青涿心中暗忖。
“师父还有话托我带给你。”林珂又说,“他已经摸到了点线索,从第一件衣服出来后就立马去了下一件。他让你这边也先完成两件衣服的试穿,之后再去找他……完成一件试穿后的休息间隔最多三十分钟,所以你们时间很紧。”
“什么样的线索,需要我试穿什么样的衣服?”青涿问。
“他没说。”林珂答。
每一个人完成试穿的时间都不同,而休息时间又是以自己完成试穿那个时间点开始计算。也就是说,若是两个人配合得不够好,很有可能会出现休息时间彻底岔开的情况。
如今周御青已经进入第二件衣服中,青涿最好也要维持一样的步调。
“话和东西我都带到了,师父还给我分配了其他任务,我就先走了。”林珂客气地点了下头,告辞后便转过身下楼。垂在她脚踝处的斗篷随走动微微扬起,本该顺着引力垂直向下的袍角在下楼时被一双无形的手托住,不让它拖到落满灰尘的地板上。
这次的惧本并未为演员提供特定的服装,所有人都保持着自己在剧场中的装束,不乏奇装异服者,因此她也不算醒目。
目送林珂背影离去后,始终亦步亦趋跟在青涿身后的导购木偶在这时开了口。
“先生,您是否有新的衣物想尝试呢?”
【请在十分钟内选择好要试穿的衣物,逾期未选择则视为放弃比赛。】
看系统的比赛倒计时,间隔休息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整,林珂提供的信息果然没错。
其实不必系统提醒,青涿早已踱步到十层的一排排衣架之中,漫不经心地将这些破败的衣裳一一扫过。
周御青只说让他尽快进入第二件衣服,却并未说明要选择的衣服特征,话里话外无外乎透露着两个字——随便。意思是,无论青涿选择这三十六万件衣服中的哪一件,都能获得到想要的线索。
但青涿却不打算真的随便指一件衣服就穿上身。在面对多如牛毛的选择时,往往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能涵盖各自方向上的可能性,提供最全面的信息。
上一件衣服看上去干干净净,那这一次就可以选一件鲜血淋漓的;同理,上一件衣服属于少年,那这一次就可以更换成另一个年龄段,以此类推。
青涿巡视的速度很快,马上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522,310,010。
这是一件长袖的针织高领毛衣,跳跃的橙白配色给造型简单的款式增色不少,衣服外层浮着一层细碎的绒毛,打眼一看便十分暖和可爱。
它尺寸很小,看上去应是来自于一位幼年的女孩。可正是因它展现出来的稚嫩,毛衣上半部分那大片大片的鲜血显得更加刺眼。
鲜血濡湿了毛线,将橙白相间的活泼色调全部侵蚀,连蓬松的绒毛也被打结成一撮一撮的模样,死气掩盖住了生机。
“我想试试这件。”青涿将小小的毛衣抓在掌心,十指毫不忌讳地与那些已干涸凝固的鲜血相触。
导购木偶没有任何迟疑,平静道:“您真是一位有眼光的顾客,这件衣服在您身上一定会大放异彩。”
这木偶虽是死物,但穿上一身制服后还是十分敬业的。要不是局限于平板的声调,它恐怕都能吹出一声比一声漂亮的彩虹屁。
笑着睇了它一眼,青涿朝着最近的试衣间走去。
片刻后,冷寂空洞的狭窄空间迎来了它的下一位顾客,纹着淡紫色碎花的布帘缓缓落下,将身处其中的青年与外界隔绝开来。
周围的走动声、演员的嘈杂声于瞬间消失,青涿听着自己缓慢的呼吸,静静等候在原地。
他一只手托着那件窄小的毛衣,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腿侧。而就在此时,垂下的那只手若有所觉,仿佛有一只比自己小了一倍的手掌贴上他的指节,又似有若无地游移开来。
“哥哥,我过生日的时候从来没吃过蛋糕。我想吃一口爸爸买的蛋糕,可以吗?”
一道清脆的童音在他耳边问。
不需要回答,一阵腾空而起的失重感便迅速将青涿包围,如同从万米山崖之上下坠。
几秒后,下坠骤然停止,鞋底终于踩实到地面上,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趋于清醒。
“嗑嗒”,一声清脆的关门上锁声在身后响起,青涿睁开了眼。
眼前有些昏暗,入目的是一道狭窄的玄关,以及一台几乎与自己鼻尖齐高的鞋柜,里面满满当当地放慢了各色运动鞋、皮鞋、高跟,还有一排鞋码小上许多的童鞋。
他低头看着身上那件橙白相间的干净毛衣,望望地板,又抬头看看高悬于顶的惨白色天花板,大概估摸了下自己目前的情况。
这件衣服的主人果然是一个小女孩,年龄在十岁左右,而身高约莫一米四上下。
“愣什么?赶紧进去,我马上还得出门。”后脑头顶处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同时有只手推搡了一下青涿的后背。
初来乍到,身后的男人并不知晓如今女孩体内已换作另一人的灵魂,青涿不打算打草惊蛇,便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走。
玄关后头便是一间称得上狭小的房子,它没有客厅,是公寓形式的一居室构造,双人床与衣柜、餐桌、杂物柜等等东西全都挤挤挨挨在一个房间内。但这一居室似乎经过屋主的一番改造,将入门处东边的一块区域用木板围了起来,围出一个小房间。
这样窄小的屋子本没有玄关一说,其实是那围出的小房间将门口区域压窄而形成的。也由于小房间墙面的遮挡,大房间的白炽灯光无法投入“玄关”,导致视野的昏暗。
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而听身后男人话里的意思是他马上也会离开,届时只留自己一人,探索起来会方便得多。
青涿左右看了一圈,干脆便在那双人床的床边坐了下来。床垫有些高,短短的双腿够不全地面,只有脚尖能够点地。
他终于看清了身后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身穿一件皮衣,下身是普普通通的黑裤,脚下一双黑色运动鞋看得出来穿了很久,鞋帮因长久的使用而微微撑大,纯黑的鞋面也脏成了雾蒙蒙的灰色。
男人鼻子下、下颚上长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胡茬,暗黄的皮肤被皱纹折叠出层次分明的效果,两圈青黑挂于眼珠底下,看上去憔悴不堪。
他大步走到房屋西侧,那里显然是另一个空间,以滑动型玻璃门隔开,只是由于门上贴着大片大片的广告海报,看不清里头的布局。
最古怪的是,这种玻璃门一般不会带锁,即便是有锁扣也只是如窗户那种拨动型关卡,但眼前的玻璃门却被特意凿上了门栓,栓尾还挂了把锁。
男人走到玻璃门前,疲惫的双眼有些无神地望过来,声音嘶哑,“你要去厕所吗?”
青涿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意识到这扇玻璃门背后有间厕所,“要。”
话一出口,他被自己骤然清脆稚嫩起来的嗓音吓了一跳,差点左脚尖绊右脚跟摔倒,好在稳稳扶住了床边。
男人没有吭声,沉默着从自己裤口袋里掏出钥匙,解开锁扣,将门栓拉开,又把身子侧向一边,“去吧,快点。”
他的身高不算高,看起来也就一米七五上下,但对于此时的青涿而言就像是一堵大山,不,准确来说,更像是一块高高的、漆黑的墓碑。
下意识涌上脑中的形容叫这具身体潜在的意识瑟缩了一瞬,青涿收回看他的视线,双手并用推开了解除封禁的玻璃门。
门后的空间是长条形的厨房,层层叠叠油腻厚重的油烟糊在墙壁上,把锅碗瓢盆、灶台橱柜都蒙上了一块块黏糊糊的油垢。厨房另一端还有一扇门,敞开着,黢黑之中隐约露出个瓷砖堆砌起来的蹲厕。
门边的墙壁上有个开关,青涿将它摁下,厕所那一块区域随着灯芯微炸的“啪”声点亮,灯光昏黄,连带着里面的白色瓷砖、墙面全都铺上了陈旧的滤镜。
在青涿抬脚迈过厕所门前的止水坎时,门外的男人被他慢吞吞的动作惹急了,微微抬高嗓子:
“你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