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司机已经曲起一根手指拨号,倒在地上的青涿忙皱起鼻头,阻止道:
“别,叔!我没什么事,别打电话!”
他以手撑地,支起半边身子,余光瞥见一闪而过的王晋,略微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起眼前的中年男人。
“小伙砸,你真没事儿吗?”司机犹豫着把手机塞回裤口袋中,“要没事儿的话,我还得送货呢。”
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在校园里开车撞到学生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履历。
“我……就是脚好像崴了,叔,你车上有云南白药吗?”青涿将手伸到脚踝间轻轻碰了下,瞬间受到刺激一般“嘶”了声。
这司机看起来只是专门负责运货的,也许是粮商雇佣来的送货司机,总之不像是与学校沆瀣一气的人。
司机有些犯难,抬手用掌心抹了把额头的汗,“没有云南白药,那个创口贴可以不?”
“可以,麻烦你了叔。”青涿扯出一抹有些勉强的笑容。
什么云南白药、创口贴、感冒灵布洛芬健胃消食片都可以,只要能多给王晋拖一些时间,就是维生素D也没啥不行的!
脸颊苍白的文静模样能最大程度地引起肇事者的恻隐之心。司机心里头又是愧疚,又是对他不追究的宽和有些感激。
他抬抬手,“莫说谢,是叔应该做的!”话毕,正要转身,却又突然顿住,那抬起的手欲放不放,有些尴尬地看向青涿。
“怎么了,叔?”青涿目光中流出一丝疑惑。
司机吞了下口水,说:“小伙砸,你老师来了。”
什么?!!
怎么可能!!!
青涿狠狠一愣,耳边已清晰地听到军靴踏地的声响,犹是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去,果真看到四五名教官从远处走近。
为首的正是队长,他目视前方,感受到低处传来的视线时,才朝下睨了一眼,冷笑了声。
青涿的上半身好似被冰块冻住一般动弹不得,脑中百思不得其解。
这群人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过来?第二轮回中,他与柯满满去地洞途中路过食堂,当时运货车已经抵达,而他们一路走到地洞,又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才碰上了前往小竹林搜查的那批人。难道是他不同行动产生的蝴蝶效应?
……等等,不对!
人数不对。
两个教官一左一右站在青涿身边,挡住了太阳的光线,投下来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对方。
队长走上前去,和司机交涉。
“真不好意思啊老师,我开着车呢,没注意到这小伙砸啥时候冲上来的。看他没受什么伤,就没给您打电话。”司机讪笑着,点头哈腰地道歉。
“没关系。之后我们会带他去校医室的。”队长懒懒地勾起一边唇角,目光钉在司机身后的货车上,“这是今天要送的面粉吧?”
“欸欸,对!”司机连连点头,见教官队长抬步朝车身迈去,便亦步亦趋地跟上,“是前天张厨打电话叫的订单,一共五十五袋,还是以前订的老牌子。我们老板前几天也刚从厂里进了批新货,正好赶着给咱学校优先送来!”
青涿站起了身,正想跟上二人,却立马被左右两边的教官卡住了肩膀,近不了半分。
他只能沉着脸,静默无声地看着队长,看他绕过车身走到车门之后,曲起手指敲敲上了锁的仓门。
“校长让我来验货,能打开看看吗?”
看到此处,青涿浑身僵硬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半垂下眼,盯着眼前的地面,情绪不明地笑了笑。他无意再去看队长那边即将会发生什么,因为在场的人除了司机以外全都心知肚明。
在一阵铁器碰撞声过后,空气中蓦然响起了司机的惊呼。
“你这个娃娃,什么时候跑到我车上来的?!”
“给我下来!”是队长的冷斥。
一道重物落地声响起之后,队长又幽幽开口:“司机师傅,你仔细看看这些面粉袋。是不是都破了很多个小洞?”
“我瞅瞅……诶…还真是,好小的洞口,不仔细看都看不着!老师啊,我们厂里的袋子都是机器织的,不阔能有这样的问题啊!肯定是这个小娃娃做地!”司机斩钉截铁,语气激动。
队长低低笑了声,说:“放心吧师傅,这个确实是我们学生的责任。你看,这袋子破了也没法用,还麻烦你送回厂里换一批包装……当然,学校会再付给吴老板总价一半的金额作为谢礼。”
“诶成,成!”司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转过头又指着王晋指责道,“你这娃娃,忒皮!粮食怎么能拿来玩呢!”
说完,他又看向脊背挺拔的教官队长,“那老师,我这就先回一趟厂里,跟我们老板汇报一下。到时候让老板联系您!”
双方达成共识,那司机也长长出了口气,不但成功摆脱了撞到人的麻烦,还因为此次意外而给自家老板额外赚了一笔包装费,想来回去奖金也不会少,立马坐上驾驶座,将车掉了个头后甩着尾气扬长而去。
外人一走,恶狼们便脱掉了和善的伪装,队长挥起一拳便击打在王晋的肚子上。沉重的闷响让旁人听了都不禁牙酸,王晋更是瞬间痛得将脊背弓起来,试图蜷缩着护住差点移位的五脏六腑,却又被两侧人架住腋窝。
队长又漫步到青涿眼前,碍于杨爱德的威势终究还是没敢对吕星宇动手,只是盯着他那苍白的面色、柔顺的发丝,眼里似有些惊奇,感慨道:
“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别装了。”青涿掀起眼,眸色淡淡,“黄庆明全部摊牌了对吧?你们准备给他什么奖励?……换一个豪华单人间宿舍?”
说着,轻轻哼笑一声。
他早该有所防备的。毕竟这校园如此之大,怎么可能刚好每场轮回都能被逮个正着?这种无路可逃的“坏运气”可不就是和黄庆明扯上关系后才开始显现的么。
第二次轮回,他与王晋、柯满满在只有他们情侣二人与黄庆明知晓的地洞中被抓住;第三轮回,将探查的目的地透露给黄庆明后不久便被找上了门;第四轮回,也就是这次,更是被透底透得干干净净。
只因黄庆明是自己在奔逃途中随手拉来的,所以下意识地不去怀疑他的动机罢了。
队长没说话,像是默认了下来。
他本来也就没有替黄庆明遮掩的意思,反而更乐得看这群学生之间内讧策反的乐子。
都这么说了,王晋也想起了说去找枯枝而后就彻底不见踪影的黄庆明,脸色唰的一下涨红,眼睛里爬上血丝,“黄庆明?!!”
无论有多不敢置信,一切也都已尘埃落定,再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再次被押送到杨爱德的办公室时,青涿早已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淡然处之。
他与王晋二人的策划被黄庆明一字不落地抖了出去,引起了杨爱德冲天的震怒。
二人若是策划逃跑,那只是对他权威的蔑视;但他们做出了如此细致的谋划,意图破坏掉这里,那就是想一把端了他的老巢,斩断他的命根。
他愤怒至极的吼声传遍整条走廊,二话不说便披上衣服直奔治疗室。
怒火中烧的他并未注意到吕星宇的若有所思,也没注意到他看向自己药盒时那淡淡的眼神。
……所有药品都还有三粒,杨爱德果然还没到发病的时间。
在“嘀嘀嘀”的按钮调试音中,被绑束在病床的青涿双眼闭合,像是睡着一般,重新将整件事捋了一遍。
他的思路其实完全可行,只是出了黄庆明这一个茬子…偏偏他又是最关键的那一步,如果拿不到他手上的打火机,要取用明火就只能靠厨房里的灶台。
可如此一来,去开火的人就会身处于爆炸中心,不说烧成灰,命肯定是没了的。
打晕黄庆明强抢也不见得可行,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拿出打火机,说不准那火机压根就不在他身上,他从一开始就骗了自己和王晋。
——根据对方二五仔的行为来看,这样的可能性还不小。
“嘀,嘀——”
头顶的机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似乎在对本次设置的高电流量发出警告。
根本不需要额外激怒,那场没能在现实里发生的爆炸已经在校长的脑海中迸发。他完全忘了手底下是一条脆弱的生命,只面目狰狞地挥舞着手上的电击棒。
张牙舞爪,龇牙咧嘴。
或许是因为电流太大,青涿几乎在眼睛的一闭一睁之间完成了回溯,再次站在阳光底下,鼻尖爬满了奔跑沁出的汗粒。
他脚跟还没站稳便难受地呻.吟一声,用手扶住了头疼欲裂的脑袋。
像是有只马蜂栖息在脑海中,疯狂地展翅冲撞、把尾针狠狠扎进脑骨里,又一一挑断脑神经,疼到令人麻木。
只踉跄了一步,青涿深知不能在此停下,几乎循着本能继续超前奔去,还一把拉上了身后的黄庆明。
不能让黄庆明去举报,不能让王晋被抓……
他发昏的脑子里只牢牢抓住了这一句话。
他必须、一定、唯有保住王晋!
在熟悉的路口一拐,青涿却再也没有分半个眼神给那片郁郁葱葱的花坛,而是不由分说地拉着黄庆明继续跑,朝东北侧一路狂奔。
因为身后有其他学生遮掩耳目,青涿又是第二次造访这里,躲避监控已成了本能,东跳一步西跃一米,灵活得如同水中的一尾鲤鱼。
这么多次轮回下来,他也摸出了规律。只要不被杨爱德押到治疗室里,吕星宇的心脏病就还处于一个可控的范畴。
就是翻几个筋斗也不在话下!
在他身后,黄庆明早已气喘如牛,手腕上那只看似瘦弱的手居然比手铐还牢固,怎么也甩不开,把他胖乎乎的胳膊都勒细了一圈。
“喂…你是吕、吕星宇吧?干嘛…呼…干嘛拉着我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了扶眼镜。
眼镜还未扶到鼻山根处,胳膊却骤然一松,往下坠落时连带着整个人都失力地歪倒在地。
没扶好的眼镜跌得更歪了些。露出那对略有些肿胀的眼皮。
青涿撒开手,揉揉自己劈疼了的掌侧,松了松指骨。
教官他对付不了,但搞定一个二五仔小胖总没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