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头!”季红裳脱口而出。
她的眼睛稍稍眯起,竟也不嫌脏,戴着手套的手直接伸入那垃圾桶内。
由于罐头厂的封闭性,宿舍里能产生的垃圾无非就是生活用品类和罐头类。每个宿舍会将垃圾丢到塑料袋里,再把塑料袋丢入楼道口的大垃圾桶中。
六楼是顶层,靠拐角处的这个垃圾桶只有附近的一圈宿舍会用,而被装了个半满的垃圾桶内竟然连一个罐头都没有。
“真的没有……”季红裳收回手,陷入沉思。
不吃这里的罐头,要么是主管有自己的餐食标准,要么……
她正思索着,手里却突然被塞入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冰凉的外壳激得她一激灵。待她一低头,却是一怔,“你这?”
青涿摇摇头,食指竖在唇间,“他的身份始终是个定时炸弹,这东西放在你这里更好。”
话既都说到这份上了,季红裳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满腔好奇,小心地拣了词问道:“那,我们和‘他’目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在她过往的经历认知中,是朋友就互帮互助,是敌人就不死不休。
在刚知道青涿与周御青同宿时,她都已经做好把本命武器打到对方脸上的准备了,谁知后面的发展走向与料想中完全不一样。
感受到她清澈的疑惑目光,青涿缓缓低下头,从楼梯的缝隙间看着底下的人影来来往往。
“这个惧本不简单。”他周身偏暗,只有脸颊上有一束自下而上的打光,嘴唇暗红,“要想收益最大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抵在脖子上的剑……握在手里。”
在他的瞳孔反射中,有一道身影蓦然闯入,那人抬起了头,相隔几层楼的距离与他对望。
青涿冲他浅笑,回头招呼着:“走吧,上工去。”
…………
在流水线上的时间漫长得数不清分秒,而对于本身便担着另一项任务的演员们来说尤为明显。
第五天的神诞宴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砍刀,而牵着它的细绳正在每时每刻被时间一点一点消磨。再不找到有效的方法,等细绳断裂,那柄砍刀就会劈下。
这种情况下,演员们还只能枯坐着煎熬,眼睁睁地看着时机从指缝中流走,内心的焦虑成倍增长。
此时,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反而能有效缓解这种焦虑,最怕的便是风平浪静。
青涿依旧坐在06号流水线的一侧,从传送带传来的塑料勺与罐头盖几乎永无止尽。他手上机械的动作让手腕开始麻木,在这里的每一秒与上一秒没有任何一点差别,连昨天还沸沸扬扬的“举报有奖”活动也偃旗息鼓,平静得与现世中的工厂毫无差别。
就在他心里默默地数着秒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他回过头,目光触及背后那一片绿色的防护服时,心头也微微一沉。
有事来了。
领班的声音很低,似乎并不想影响到别的职工:“去3号办公室一趟,主管找你。”
“咔”
青涿把手上的塑料勺弯折好,放回到传送带中,缓缓站起身,瞥了眼那还在盯梢着他的领班,“知道了。”
从昨天下午的考核开始,这主管就摆明了正在针对他。然而整整两次,不但没把青涿大卸八块扔到田里当肥料,反而还被反咬一口,估计心里正恨得牙痒痒呢。
会再来找事,完全就在意料之中。
青涿走到厂房边缘,抬眼轻轻一扫。
3号办公室,正是上回“考核”的那间。
扭开门锁,他一脚迈入灯光晦暗的屋内,眼尾余光却在这时捕捉到了一个叫人意外的身影。
室内没有多余的人,一身紫衣的主管站在顶灯之下,而房间的另一角,却是他的某位刚升上领班的“靠山”舍友。
这是在干什么?单独约谈聊心事吗?
顺手将门关上后,青涿干脆便靠在那块门板上,面色无惧地看着那紫衣人,“什么事?”
灯下之人从鼻腔间发出声哼笑,主管对于他的不敬并不介怀,而是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绿衣领班,嗓音缓缓,“b0608,你认识他吧?”
被他看着的那人尽管站在此地等候了许久,也不见半点急躁之意,目光平和,甚至称得上温和。
然而,青涿只需觑一眼,就知道周御青如今已在忍耐的极限中摇摇欲坠。
估计已经在心里模拟,怎么把主管大卸八块了。
进惧本之前,他找江逐厄等人详细打听过周御青的事迹。
桩桩件件总结下来,无非就一个字:疯。
不仅对人疯,对惧本里的诡物一样疯。旁人对鬼怪避之不及,他却会兴奋地与之相搏,情绪上来时连性命也不管不顾,在一次首次恐怖本中差点身亡,换来了这一手无人可敌的驭鬼能力。
换句话说,他真有可能操纵傀鬼直接朝主管砸过去。
然而主管算起来也是极惧级惧本的精英怪,要论实力绝对也不会差。
“怎么会不认识。”青涿走过去,站定在周御青身边,有意无意地伸手抚上他的背,“说吧,到底什么事?”
他的爽快让主管低声笑起来,低哑沙质的笑声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巫师。他站起身,慢慢走过来,胸前的工牌也微微晃动。
“既然认识,你也不会不知道,他是一个异教徒吧?”
他走到二人身前一米远处,缓缓摊开了手。
紫皮手套上,一柄尖利的匕首躺在掌心,刀面光滑如绸,照得出人的长相。
青涿一挑眉,就见那只手调转角度,朝向了周御青的方向。
主管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b0414,他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随时都能置你于死地。你真的想把自己的命吊在别人手上吗?”
说完,他静静地把手停在原处,像是等待着眼前人的明智选择。
青涿垂下眼,看了一眼那刀面中倒映着的自己,又转而看向周御青。
以信仰构筑的权力体系中,主管滥杀无辜只会降低威望、失去人心,甚至会被打上信仰不够纯粹的标签。而当他想杀一个人时,要么就要抓住对方的把柄,要么……
借刀杀人。
二人目光中心的周御青并未有动作,而是淡淡看着那柄匕首,明知故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杀了他。”主管并不拐弯抹角,又把捧着刀的手往前一送,“难道你甘愿他利用你的把柄为所欲为?”
他咬字清晰而缓慢,似乎想把说出来的话以刀刻入听者的脑中,“甘愿被这条链子永久地拴住,沦为他手下的一条……”
“喂。”青涿没好气地打断。
这主管还是有点手段,不知从哪里获知了他和周御青的消息,居然玩起了挑拨离间这套。
若他是对季红裳如此说,那完全激不起一点水花。
但周御青不同,他的恶意在现世中被束缚了二十余年,最厌恶的事情便是受控。也是因此,他会被授予控制傀鬼、操控他人的能力。
在此之前,青涿很小心地掩饰住了自己要控制他的欲.望,试图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想法,将“听话”的思维一点点注入他脑中,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而如今,他的意图被人歪打正着、毫无粉饰地直接点出,那么事实如何、他目的如何,就只在周御青自己的一念之间了。
在青涿的凝视中,一只手拾起了那寒光逼人的匕首。
他抬眸看去,眸内的人影迷蒙,转过身后缓缓将刀尖指来。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掐住指尖,青涿感受到喉间那一点凉意,目光却未变分毫,满满盛着对面人的身影,轻轻地、带着一点困惑地唤。
“周旭?”
那刀尖静默了两秒,微微倾斜过来,以刀面贴着他的动脉处。
观望着两人的主管冷笑一声,“别再装了。”
“周旭早就成了一具尸体。现在的b0414,就是杀了他的异教徒。”他转过身,坐回到座位上,地处低位却仍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气势,“快点动手吧,b0414,杀了他,就再也没有人会说你是异教徒。”
那停在脖子上的刀尖又开始移动,它向上滑动,却被那一具面罩挡住。
“摘掉。”周御青说。
青涿定定地凝望着他,几息之后,将手移至脑后,解开了锁扣。
被蒙在粗沙下的珍珠重见天日,因闷热而沁出的汗粒则是润色的水珠。
刀刃抵在皮肤上,带着冰凉的危险触感,移到了青涿的耳根处。
锐利的刺痛从那里传来,青涿眉梢一跳,就听见一道清脆的钢铁落地声。
尖端沾了血的匕首躺在地砖上,照出紫衣人蓦然皱起的眉眼。
“b0414,你要想好了。只要我拿来菜供,你的异教徒身份可就坐实了。”他阴沉沉的声音暴露着不快,低声威胁道。
青涿将手伸向耳后,指尖的手套被浸染上暗红的血迹,不多,看上去只是破了个小伤口。
“但,谁说我是了?”周御青声音温和。
似是被他的负隅顽抗激怒,主管一拍桌,要说出的话又被青涿打断。
蒙蒙的昏暗中,青年垂眼看着自己指尖的血迹,倏地发出一连串笑声,像是被什么笑话给逗得忍俊不禁,唇上的红意比指尖的血更胜一筹,比主管看上去倒更像惧本中的诡物。
笑完,他的面色也渐渐冷下来,“对啊,谁说他是了?”
他抬起手,重新将那面罩戴在脸上,脚步轻缓地走到门边,“吱”一声扭开了房门。
门板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微微颤动,引来了附近流水线上职工的瞩目。
青涿转过身,背对着外界的灯光,灰瞳却依旧明亮,“实在不信,那就试试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对着周御青指指点点):好小气的人,这么一点小伤口都要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