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跑来,接着是重物拖行声,而那纷争不休的争吵也演化成了哀嚎求饶。
“不要,不要!主管!求求你了,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保证以后不会犯错了,救救我,救救我!”
“救命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还有他!主管!为什么他就能逃脱,他也应该一起受罚!!”
歇斯底里的大喊回荡在整座厂房内,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而所有工人在此刻如同他们身旁的机械一样埋头工作,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或者说,根本不敢理会,生怕自己也是被殃及到的池鱼,一起被人拖猪一般拖走。
等落得一片相对的安静时,那位领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03号流水线质量检测员一位,灌装员二位,工号b0312、b0313、b0314,由于工作严重失误,导致产品受到污染,予以开除处罚。”
“03号流水线质量检测员,工号b0315,工作细心,及时举报,特提拔为04线领班。”
提拔为领班……?!
03号领班声音不大,但在所有工人心中都激起了翻涌的浪花,其中以演员们为最。
静了两秒,主管的声音又响起。
“临近我们最重要的日子,希望众位同僚们能更加细心。及时举报怀有不轨之心的人,都可以如b0315一样获得嘉奖。”
“现还有05、07两条流水线的领班仍虚位以待,请诸位牢牢记住——举报有奖。”
青涿微微垂头,向下瞥了眼胸口的工牌。
这工牌上的信息异常简洁,没有照片,甚至没有名字信息,只有一栏工号,以及另一栏宿舍床位号。
b0608,305室1床。
按照那位领班所说的工号来看,自己就是06号流水线中的一员。
戴了无尘手套的手将勺子轻轻一折,折出一声“咔”响,又将它用力按进了盖子的凹槽内,发出另一声“咔”。
青涿将装好的部件放回传送带上,垂着眼看它平稳传向未知的未来,眼底意味悠长。
……恐怕,刚刚那一幕,很快又要上演了。
正在这时,一道似有若无的惨叫从远方飘来,它仅仅响了一瞬,消散的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捏着盖子的手一紧,青涿正待侧耳去听时,却被一道骤然扩大的女声打断。
“领班,主管!我要举报!!”
………………
全身上下都被裹在塑布之中,从毛孔呼出的氧气又再次被吸入。自己仿佛化成了一只鱼,被泡在整月没换水的鱼缸内,沉闷的环境让自己也变得“不新鲜”了起来。
季红裳坐在质量检测员的工位上,手里握着一双长筷,每当有罐头从传送带上输来,她都要举起筷子在长体罐内搅和两下,确认里头绝对没有一丁肉类,再把它放回传送带,交给下一位检测员检查。
02号流水线负责的是南瓜罐头,蒸熟的南瓜捣碎,再和上白砂糖。蒸煮的热气将味道挥发得更远,熬得更浓,通过防毒面罩的滤气孔争先恐后地钻入,把从小便不爱吃南瓜的季红裳熏得面如土色。
最最让人绝望的是,她这回抽到的角色卡是“高度近视患者”。
两米外男女不分,十米外人畜难辨。
这种情况下要看清那罐头里模样,简直就是让瞎子绣花,为难人嘛。
正当她弯着腰吃力地搅罐头、额头上都冒出热汗时,03号流水线突然吵闹起来,继而便是领班与主管纷纷赶来,涉事的三位工人全被拖走,而举报者提拔升官。
季红裳眼睛一亮,连模糊得仿佛打了马赛克一样的视野似乎都清晰了不少,她知道,机会来了。
而且,是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仅有的机会。
能带入惧本的五个道具位弥足珍贵,刚进入惧本、或是那种连剧场内温饱都无法保证的底层演员自然是有啥带啥,而稍微有点选择的人,都会安排至少两个生存类道具。
好巧不巧,季红裳所带的其中一个道具,名字就叫【高度浓缩风味牛肉干】。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冲着那道与众不同的紫色马赛克高举右手,“我要举报!!”
又是一阵匆匆脚步,主管接过季红裳手上的筷子,头部微微凑近那末端悬着的肉块。
高度浓缩风味牛肉干,醇香浓郁。
下一秒,穿着紫色防护服的主管却蓦然转头,弯下腰重重干呕起来!
见主管有如此反应,靠在身侧的领班立马挥手,“安保,发现异物,立马过来清理!”
说罢,他蹲下身,将主管丢落在地的筷子和那块肉一起甩进了垃圾桶内,直接将桶移交给急速赶来的安保。
这回,甚至不等前面的灌装员分辩,人便被一路拖行离去。
而此时主管也终于缓过来,走到季红裳身旁,戴了手套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干得不错,去05号流水线上任吧。”
“多谢主管,b0214定不辱命!”季红裳唯一露在外头的双眼笑成了月牙儿,直到身着紫衣的主管带着领班一起离去,那略带讨好的弧度才落下。
她左右环望了一圈,找到05号流水线的位置,脚步轻轻地朝那走去。
食素的人,真的会对一块肉干有那么大的反应吗……?
………………
全封闭式的厂房不设窗框,照明全赖头顶上的高瓦数电灯。上下左右也连一只时钟都没有,机械重复的工作最容易让人丧失时间的概念。
而自从那虚位以待的两个领班位置被填满后,即便没有了晋升的奖励,举报的行为也仍在发生,无一不是发生在罐头的灌装与检测上,安保来来回回拖走了至少十余人。
正当人心惶惶时,一道清脆得震人心魄的铃声骤然响起。
免受波及的工人们纷纷松了口气,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伸懒腰按揉两下酸疼的腰,呼朋唤友地往前走。
“0522,走了,吃饭去。”
同时,熟悉得仿佛已经化水融进了听觉里的机器嗡鸣声也蓦然骤停,传送带乍然停滞,耳间总算是恢复了一片清明。
青涿也站起身,随着人潮往前走。
工厂内部开阔,塞满了数十条流水线,工人的数量少说也有上千人,光是从工位走到大门,就花了五分钟时间。
白色的人海拥着少数的几个绿装领班,从升起的卷帘门走出。热辣的正午阳光打在头顶上,又因为白色的塑布而反射出耀眼的白芒,一时间刺目得仿佛在直视茫茫大雪。
青涿眼睛也被辣得微微眯起,他跟着其他人走出工厂,视线从近处的花白扫到远处的茵绿。
在巨大的罐头厂旁还伫立着几栋大楼,而以这一丛楼房为圆心,四面八方都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农田。
田埂上走动着同他们一样身穿防护服的人,他们似也下了工,三两成群地朝楼群靠来,汇入这一片雪海。
青涿脚步微滞,与其中一位错肩而行,下瞥的眼神瞟向了那人胸前垂着的工牌。
a0302,203室2床。
先前在厂里时,听到的工号都是以b为开头的,这边田里上来的人却是a。
会不会有一种微妙的划分,比如流水线工人就是b序列,侍田的菜农就是a序列……?
眼下的信息仍然太少,连主线剧情上所说的“神诞宴”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展开都尚未明晰,青涿只能暂且随波而流,看看能否撞上什么线索。
沉思之间,人群的潮流夹着青涿往其中一栋楼房走去,那是一幢两层高的小楼,陈旧的长方形瓷砖铺陈在外墙上,一楼卷帘门大开,人群不断汇入,又往另一个方向折返。
折返时,手上都捧着包装各异的罐头,铁制的罐身反射着刺芒,晃了人的眼睛。
杂乱无序的人潮自觉汇成几条队伍,缓慢地朝前蠕动,从高处观望像一只扭动前行的白虫。
青涿也在其中,而刚刚从田里走来的那位a0302的声音却骤然在耳边响起。
他用手肘怼了下自己后方的人,脑袋后仰着,悄悄说道:“诶,你那儿的……怎么样?”
排列的队伍实在拥挤,尽管他声音有意放轻,凝神去听还是能辨别出内容。
后面那人惆怅地叹口气,“还能怎样,眼下大家的都不够。现在又混进来了……总之厂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a0302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立马引导着问:“不是,我记得5号田那谁不是主管的表弟吗?他有说什么吗?”
“哦,他倒是说了,一会儿下午……”后面那人话头一顿,伸出两只手将前面人歪过来的脑袋扶正,“喂,到你了。”
话到关键处戛然而止,青涿立马将飞出去的意识拉回,方才发觉自己也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他的身前垒了一大片封口纸箱,最上层的几个被开了口,里头红黄绿各色的罐头整齐排列在内。
所谓的午餐,看来就是这些自产自销的罐头了。
青涿随手拿了一只,又跟着其他人的步伐走向另一栋六层楼房。
那栋应是宿舍楼,能看到每扇窗户外拉着条铁丝,上面挂满了换洗衣物。
这一路上,两位菜农没再多说别的,爬到二楼时便朝走廊走去。
青涿则循着自己工牌上的宿舍号,一路来到了305的门口。
宿舍楼和领罐头的地方差不多,从扒着灰的墙壁和淤积黑垢的砖缝便能看出其房龄之大。宿舍门是有些掉漆的深蓝色铁门,门牌号被钉在铁皮上,锈迹斑驳。
这蓝色铁门在走廊边紧密地一字排开,相隔不过三米,狭窄得让人难以想象房间里会是什么样的布局。
而此刻,305的铁门正微微掩着,透过那一指宽的缝隙,能窥见一道闪烁的人影。
柔软的纯白手套抵住了一块门上的锈迹,青涿推开门,目光在触及里头那人时,脑中瞬间一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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