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得快,路边的垂柳越发隐隐绰绰的骇人。入了夜,及膝高的稻禾将四野的光遮得更严。
她摸着怀里的银子,心中害怕。许多鬼神之说均起源于古代,难道是因为这个时代真的有那些不跟你讲的东西。
尤其是柳这种清明扫墓插着白幡的植物,顺着夜风拂面而过更显诡异。
她没有灯笼,只能凭借着记忆估算路的远近。村中人睡的早,蜡烛也是稀罕物 ,寂静的四野只有月亮白蒙蒙的一层寒光。
“谁?谁在那儿?”
一个黑影不慎模糊在距她三棵柳树的地方,她捡起石子向那打去,黑影没动。
走近了,才看见那不过是个草堆。
一路上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家,终于才看见黑暗中的那一小只烛火,透过窗户闪着微光。
这个时辰,按照平常他们已经睡下。推开门的那一刻,林径霜已经做好了接受暴风雨的准备。
门一打开,便看见灯下的美人,干坐在灯下一眼都没看她。门一合上,地上被褥轻响,人已经钻被窝里去了。
“我今天……赚到钱了哦,你要不要看看?”她心虚的走到他眼前,一旁是他刚脱下不久的外袍,应该是从地理回来不久,还带着点夜露的潮湿。
冯钰给的钱带打开,银子在灯下泛出隐隐的光,她愣了一下。这一块至少有一两,事还没办成报酬便如此丰厚吗?
地上的人坐起,顾不上和人闹变扭。
“银子哪儿来的?”听闻陪都的旧臣派的人马已经到了江对岸,离这里也不过是八九天的路程。
“一个烟花铺,说是试放新品烟花,叫我找一个没有风的夜晚,防止烧了稻子。”
趁着眼前人还愿意跟她说话,她扶上他的胳膊,“明天烟花老板叫我去新品烟花,我想着他既然给了这么多钱,我不去也不好。只是,你晚上能去接我吗?”
“我赚的银子分你一半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就变了脸色,失望甚至不屑于和她讲话。一张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今晚你最好不要再惹我,睡倒便不再理她。
这女人吗,竟人和他算这么清楚。现在翅膀硬了说和他一人一半,之前他挣得铜板可是一分一毫都全数交予她。
他没多少时间了,等到陪都的旧臣叛贼一到,他便要想办法回都城,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而那时,他管不到她,定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榻下的人越想越烦躁,可榻上的人倒是睡的心满意足,抱着新挣的银子睡的安稳。
清晨的鸟叫声格外清越,东方朝霞尚未出现,只有云层长空。早在摆摊之前,她便做足了功课,摸清了这方土地往年的气候,以及今年突然干旱的转变。
初八与初十都是黄历上宜嫁娶的好日子,最近的初五距今日不过三天。近日的风向确实从南风渐渐转为东南,初八即便有风也还是偏南,若是东边那山区的云过来了,初十便是东风起的最佳日期。
家里那位脾气不好的正因为闹脾气早早去了地里,除了早饭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到了烟花铺,冯钰早已备好凉茶等在前厅。只待人一到,便奉上茶水。
“你怎么给我那么多钱?”她开门见山,不是说无奸不商嘛,为何冯钰出手大方。
忠厚男子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垂眸温声道,“我家烟花时常需要出新首测,姑娘应当是我家长期合作的,首金当然要丰厚些。”
这解释倒也合理,林径霜没再怀疑。
“林姑娘,今晚能留下来赏烟花吗?若是担心家中母亲,我可派小厮去请来一道赏花。”常年累月做烟花,微微动作就飘散出硝石气味,刺鼻的飘散各处。
冯钰顿了顿,略微离得远了些。
“请我母亲?那不必了,我老娘脾气暴躁,你这铺子里的小厮,”她环顾一周,铺子里要不是未成年的细弱少年,要不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去了怕是打不过我老娘,到时候我还要赔你医药费。”
冯钰听着笑得开怀,因为打仗,周遭村上的确是多的是母亲撑起家中,只是用这样俏皮话形容自己母亲的还是第一位。
“看的出来,令堂很会养姑娘。”
这话说的林径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打着哈哈过去。万一冯钰兴头一起,非要去见这位武力值高超的母亲,她可怎么办。
午膳是在烟花铺的后院吃的,虽说铺面小且为了防光防潮黑漆漆的,但进了后门却是别有洞天。
只推开门,便是一个别致的院子。占地颇大,为了遮住硝石味种了满满一院子的绿植,摆放颇有趣味。
“这里,是我平日做烟花的地方,”冯钰指着那扇巨大的圆窗,里面工具一应俱全,“硝石味有些重,快些走吧。”
“没有很重啊,你身上也没有硝石味。”她凑近了嗅嗅,大胆的动作将冯钰惹的面红耳赤。
他往后退两步,眼神躲避着叫铺中的伙计在院中支起桌椅。
桌上盖碗保温的热菜在打开的一瞬冒着热气,立刻吸引了林径霜的眼神。虎皮肘子,姜汁鱼片,四喜丸子,还有绿油油的焖炒菜心。
这不比在家天天吃豆角子好多了!
“这个是得意楼的菜品,这道叫喜鹊登梅,是九制梅肉与小排制成,酸甜可口;这道是蝴蝶虾卷,裹上酥粉炸的鲜虾;还有姜汁鱼片,泡绿荷藕,你都尝尝。”
还未等他介绍完,口水便分泌出来。本来临近晌午就饿,可包袱里的大饼子是在是提不起食欲。
她含着一块小排,刚入唇舌是梅香,而后酸爽的梅肉开胃,到排骨上的肉入口时,油腻一扫而净,只剩下鲜嫩。
“冯钰,你是不是很有钱啊?”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吃相,却抵不过冯钰一筷子又一筷子夹到她碗中。
冯钰看着她吃,小时候家中来各种表亲姊妹,有的装模作样的故作清高,说句话都爱答不理,有的顽劣不堪,以至于拉到他暴打一顿。这样落落大方又有趣的女子,他看着便心中高兴。
惯常老实的人也起了些旖旎心思,他又加一块排骨置于她碗中,“家中铺子确实挣了些钱,如今父亲回乡颐养天年,镇上便只剩我掌铺。你只管吃就是,一顿得意楼不算什么,便是顿顿得意楼,也养得起。”
两句话的意思,冯钰如今掌铺,家中钱财一应归他取舍,有的是钱。二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每一顿饭都可以这样吃。
可惜了,埋头干饭的人吃的正香,根本分不出脑子去想弦外之音。
“好厉害啊你,年纪轻轻挣了这么多钱。”她诚恳夸赞。
饭菜刚撤下,铺外的茶水摊便送来了凉好的菊花茶,精致的瓷盘子里摆上在糕三娘家买来的糕点。
一碟子豆乳糕,外面裹着黄黄的豆粉;一碟子应季的绿豆糕,散发着豆香。
“我知道,这是芙蓉糕吧。”她指着那碟莹白膏体,花瓣顶端还点着豆蔻颜色,如同初夏刚绽的小荷。
“你吃过?”
“那是,我夫……我阿娘专门为我买过这个。”差点嘴瓢暴露了。
午饭结束,稍事歇息便迎来了昨天打赌的老伯。镇上顺便采买的红绸堆放在柜台上,红扑扑的一大团好不喜庆。
周围人渐渐多起来,好些昨日的看客也按约来了这里。
“老伯恭喜啊,我可是按约来了。”
那老伯也爽快,笑吟吟便问择了哪个日期。
“若老伯听我的,便选初十。既是做喜事,十全十美也是应景。初八额东风偏南向,且时辰不大对,大约在傍晚。”
周遭人唏嘘,这姑娘夸大海口,竟然连时辰都算在里面。就算是以往,接亲那天,从早到晚只要能吹到东风,那便是应了喜神。如果是花轿起时东风迎门,那是十里八乡都要传颂的祥瑞之事了。
“好!便听姑娘的,择初十日。到时候还请各位一道去沾沾喜气,去看看这正东风如何吹上我家喜帘。”说罢向围观众人作揖,迎来一片应和。
“既然老伯这样爽快,初九来找我,我再送老伯一样大礼!”一下子将周围人胃口吊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说到时去观礼。
人散尽,硝石味被人群带去大半。
冯钰站在她身后,“你打算送什么?”
“秘密!等到初十你就知道了。”
冯钰面带难色,站在那里一步都未挪动。“你……要考虑清楚了,这么多人知道,若是初十没有东风,你怎么办。”
“现在你若反悔,我还能帮帮你,不至于以后要离了这个镇子。”又怕林径霜误会,结巴道,“我……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
她拍拍冯钰的衣袖,“我自然清楚。”,她看风向早就炉火纯青,如果说刚来时还不太准,那么在蛮夷寨中看天气保命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有了冯钰的铺子,她倒是不用再回城墙根底下吃土去。
便一张小几一壶茶水几碟糕点,舒舒服服的靠在满是绿植的校园中,净享人生。
冯钰便在那圆窗后组装烟花,精确计量的硝石粉末的控制可以决定烟花在空中的燃爆点。尤其是今天晚上的烟花,二次燃爆需要控制温度攀升的时间,硝石控制尤为严格。
一个成品,拖着大大的肚子,里面装满硝石。林径霜是个门外汉,觉得发明烟花的人太厉害了,这样的东西到了晚上竟然能冲破引力,一飞冲天,甚至颜色绚丽。
天色渐晚,店里打了烊,伙计们却没有回家,拿着扫帚便将镇子外面的那片空地清扫出来。
林径霜看着收拾好行囊的冯钰,心中有些郁闷。这个点了,傅之安应该不会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