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小镇子,却养活了周围十几个村庄的生计,倒也是繁华的紧。
街边的小摊贩,成了铺面的布庄,在晨起的烟火气中招揽生意。
“焦阿娘,我想去布庄看看。”
她没有说谎,虽然这趟来镇子上的确是别有用心,但添置换洗小衣也是真的。
两个穷苦人进了布庄,老板并不在意。
“哎哎哎,把鞋底那个泥擦一擦再进来啊。”伙计叫着将两人堵在门口。
人靠衣装马靠鞍,林径霜和焦大娘穿着两件洗到发白的衣衫,就算是买也不过是零碎的几块布头而已。
伙计只将几块前几年的亚麻布料翻出放在柜台上,并不亲自去招呼。
“哎,把那绸锦布料拿来我看看。”焦大娘最是看不惯这些眼睛长在天上的人。
伙计抽了一匹鲜亮颜色新到的绸缎出来,“你们是给哪户人家代为采买啊?”
焦大娘并不理他们,转身问林径霜,“你看这料子怎么样,又软又滑,贴身穿着定舒服。”
布料的纹理透着光泽,手正要上去摸一摸,却被伙计一把抽走。
“咱们布庄啊,进的都是些金贵布料。像这样的软香锦,裁一尺就要三个铜板,买不起咱就不要摸,莫要平白惹人嫌。”
两批亚麻布料扔到林径霜面前,“不妨看看这两匹,又便宜又耐磨,留着传家都行。”
焦大娘正要掀了他的柜台,伙计却另改一副嘴脸迎到门口,嘴角咧到耳边尤嫌不够。
“赵小姐怎么亲自大驾光临了?要什么差人来说一声,咱们就把店里最好的送过去就行了。”刚刚还护在怀里的软香锦被扔在一旁,换上了南方来的珍贵浮光锦。那是用蚕丝掺着最软的
赵闲娘一眼便看见了店里暗处的两人,缓缓推开伙计堆上来的珍贵布料。
“是林姑娘啊,竟不想在这里碰上了你,记得你们庄子里的人一年半载都不来镇上采买一次。怎么样,可有看上的东西,让我给你介绍介绍。”
伙计以为这两人认识,瞬间变了嘴脸重新捧起那匹软香锦,堆着笑便上来了。
“哟,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这位姑娘认得赵小姐。刚刚姑娘看的这匹软香锦,我看着也是相配得很。”
跟在找闲娘身后的丫鬟本就是她的心腹,早知姑娘爱上了一个农家汉,却苦恼于他已经娶妻。现下只一眼便识得了眼前这位姑娘就是小姐的敌人。
俏丽的三角眼扫了林径霜一眼,随即便将自家小姐挡在身后。有些话,小姐不好说,她便帮小姐说。
“店家你莫要骗我们,这软香锦哪儿好了,不过是买上府里做擦地的墩布罢了。”说这冷笑着看着林径霜,“不过配这样的人也算是正好了。”
店家也是个精明的,一看势头不对,赵小姐丝毫没有阻止牙尖嘴利的丫鬟。他脸色一变,好像那变色龙成精了。
“我就说村里来的土婆娘怎么买得起这布料,买点麻布回去就得了,非挤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说罢便赶两人往外走,说什么也不做这几个铜板的生意了。
“等等。”赵闲娘施施然转身,“谁说她没钱了?”
一个再和善不过的微笑在脸上绽开,“林姑娘身上可是带来三串铜板,共计四百零八个铜板吧。”
她端过伙计送来的茶水不紧不慢的啜饮一口,“不知道之安哥哥的腿,今儿好些了没。”
“昨儿为了从我爹那儿讨几个铜板,大晚上硬是将我家三个大水缸全部挑满了水。我家的地砖啊也是跪着擦得铮亮。”
丫鬟得了示意,挺起胸脯指挥着伙计,“把这匹软香锦包起来,林姑娘的夫君昨儿跪着把我们家的抹布擦坏了,可不得换一换。”
话未落音,便被赵闲娘一个眼刀扫过来。她还未承认的关系,如何轮得上一个婢子承认。
“再包上一匹送与林姑娘,可不能叫她白跑这一趟了。也算是昨儿占了林姑娘的人,我赔个罪。”她歪歪斜斜做了个行礼的意思,礼是没到,满满的都是嘲讽于挑衅。
伙计愣怔了许久,心中有了这复杂关系的隐隐猜测。他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多卖出一匹布,掌柜的便多给三十个铜板做回扣。
红布条子一系,两手捧至林径霜面前,期盼这个被欺负到家门口的村中新妇能接下这匹布。
眼前人已然被气红了眼眶,隐忍的泪盈润在眼眶中,倒是引人多看了两眼。这姑娘虽是村妇,皮肤却丝毫不比娇生惯养的赵小姐差,容貌细看来竟是他做布行伙计以来最耐看的一位。
此刻焦大娘在背后捏着一只竹篮,几乎就要冲上前去。她又怕,怕林径霜真的接了这匹布。
焦大娘还未动作,那匹艳色的软香锦便层层叠叠的扬在空中,又翩然落到地面,咕噜噜的滚了很远。
“我看这店也脏的很,赵姑娘便赏这匹抹布给伙计擦擦眼,不要是人是鬼都接应。”
她声音颤抖,却上前一步,只将那外强中干的主仆俩逼退几步。
“我的夫君,不必让赵姑娘担心。有这时间不如多读几本书,学堂里问问老师何为教养!姑娘这般的人物……”她斜眼挑衅的从脚扫视到头顶,“我夫君很是看不上。”
布行的伙计着急忙慌的收拾着撒了一地的软香锦,追上来的丫鬟被焦大娘一推,直接坐到了地上。
两人出了店门,可心中却不如来时畅快。怀里那几串铜钱越来越炙热,直烫得她想哭。
“焦阿娘,你有事可自去采买些种子农具,我自己逛逛。”
焦大娘只安抚似的拍了拍她,便留她一人逛逛,有些事,并不是劝一劝便有结果的。
医馆就在前方,有病人的哀嚎声不断传出,许久未见的温絮正冷眼瞧着学徒手忙脚乱的给病人处理伤口。
一见着林径霜,老头眼都亮了。
“嘿,小娘子,老夫在这儿!”
林径霜一眼就看见兴高采烈的老头,原本她就是来找他的。
医馆的门口坐着一个壮汉,温絮的小药童正给他擦药,疼得一头汗,龇牙咧嘴的扶着身旁的美娇娘。
“他怎么了?”
老头哼了一声,“这汉子非要给他新娶的小娘子改善伙食,爬杨树去掏鸟窝,结果摔下来了。骨头是没伤,皮却蹭没了一大片。”
汉子旁边的小妇人几乎将一条帕子哭湿,悄声埋怨丈夫不知道疼惜自己。
而那汉子虽是疼,眼中却含着笑,矛盾的享受着。
到了里屋,草药香充斥鼻尖。一排古籍横列于书架之上,老头在其中掏出了一个宝函。
“一千金,我可是费了大力气!好在陪都那边有亲贵能出得起,否则你这宝贝,有价无市喽!”
“那何时交易?”
老头躲过她抢宝函的手,“买家不愿爆出身份,你这药丸价高,人家要亲自来取货。陪都路远,约莫一个月吧,你可等得?”
“我……等。”
温絮满意起身,将人带出去。
门口的小夫妻两人刚处理好伤口,你侬我侬的互诉衷肠。不知为何,林径霜脑中总是想起来的路上,稻田里那个一晃的人影。
“温老,你这里有没有清淤解痛的药?比如跪久了,用何药外敷。”
老头狐疑的盯着她,看她腰肢挺拔,转而说,“你都要走了,对人家好些吧。”说罢从架子上拿了一小瓶外用药给她。
林径霜并不理他,事情的发展已经让她控制不住。无论是傅之安还是焦大娘,那怕顺利得了一千金逃出生天,恐怕还是要夜夜思索许久才能放过自己。
“不关你的事,还想要药,便叫陪都的人快些。”
焦阿娘等在糕点铺子门口,一眼便望见了从医馆出来的林径霜。
她晃了晃手中的两袋糕点,“你家小傅说的,买两袋,一袋送给那药铺的老医师,让他给你再请个脉,另一袋留着给你吃。不想你竟先去了,那这袋糕点……”
“焦阿娘,我们回去吧,这袋糕点留着你们吃就好。”
日上中天,不比清晨去时悠闲清爽,两个人均是走得汗流浃背。
路上的稻田都干涸着,更因为缺水,农人们比往年更加注重除杂草,确保每一丝珍贵的水源都能被稻禾吸收。
经过傅之安耕作的那块田地时,林径霜顿了顿身形,在大路的林荫下细细看着天中那抹土蓝色的身影。
果然,每一步的行动间带着些掣肘,好似有无形的绳线绑住腿脚。
“焦阿娘,你先回去,我……去看看他。”
昨日的心有余悸,今日被赵闲娘的一顿奚落让她心中燃着怒火,她是想来找他算账的。
眼见的同村人看见田埂上来了个人,忙不迭的便喊傅之安。
他迟疑着,其实早在树荫下,他便看见了那道身影。见他迟疑,同村的李麻子一把抢过抢过他手中的杂草。
“你媳妇来看你了,快放下这些,这块田还没除草的地方不多了,俺们弄就是。”
深一脚浅一脚的淤泥里,他垂着眸中忐忑向岸边。
昨夜那样邪魅狂狷的霸道人物,怎么过了一宿就成了一只跛腿鹌鹑了?
林径霜气到想笑,将行至岸边的人一把拖拽到田埂上。两人坐下来,身形瞬间便被长高的禾苗盖住。
她一句话未说,有些粗暴的扒开了两条腿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