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忽然多了一伙人,原本夜中不怎么添柴的篝火也有了专人看守。林径霜被锁在了屋子里,突然成了这个寨子命运走向的关键人物,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突然的改变。
门外燃烧着侧柏的枝叶,青涩的汁液碰到燃起的明火,碰撞着煎熬彼此,燃起缕缕青烟。
林中的鸟叫活跃起来,光线来临之前,是浩然的白色掀开莫测的黑夜。太阳高升之前,朝霞播散之前,是长达半个时辰的空白,没有光彩却是璀璨的必经之路。
乘着清晨的第一阵清风,她换上了与曙合拉同色系的祭祀装扮,只不过她的袍子更为华丽,昂贵的金线编织掺着暗示尊贵地位的黑玉饰品,被十几个侍女梳洗打扮带出屋门。
宽敞的空地上是连夜搭建好的祭祀台,专供她每日预报天气所用。昨夜的脏辫子使者虽是内心怀疑,却也在此时端坐在祭祀台之前。
林径霜明白,她不过是一个过程,这些声势浩大的装扮,不过是借着神女的名义播散声名,让脏辫子他们相信这个半真不假的谣言。
“起来吧,别跪着了。”
林径霜扶起祭台上跪着的曙合拉,她是神明的侍者,兼带着服侍这位半路而来的神女。原本瘦弱的身躯因早起跪了半个时辰,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
祭台下的那日泰同样煎熬着,若不是外族人在此,他几乎想要冲上去代替她。
对上那双焦急忍耐的眸子,林径霜略微颔首。圆钝的眸子里焦虑尚未消散,又混上一丝感激和琢磨。
她伸手示意跪伏的少女可以回去了,搀扶着她到了祭台边。抬眸只一眼,林径霜明白,他在感激她救了自己的女人。
林径霜在祈祷,这样的处境对她已十分不利。希望这细小的恩义,能让这位王在关键时刻帮她。
抬起袖口,让带着尚未消散的晨露混在风里钻入袖口贴近皮肤。她是有一些天赋的,常年操作空气湿度和风向的检查,即使没有精密的机器,她也能大概估算出数值。
湿度较昨日降低,越过断崖的风掺杂着干燥,却不知为何西北的气流依旧不来。天上是绵延的云,现在虽是霞光万里,约莫在午后时会有一场不大的雨。
太好了,她要求救,要先将自己从这场政治交易中摘出去。而能够与祭司叫板的人,除了不问世事的那日泰,只剩下朝客。
青烟缭绕,她于纸上写下了今日的预告,由一旁的戴平翻译给下面的一众人。越是偏远而落后的地区,越是将生存下去的机会寄托于旁人,甚至是从未见过的神明身上。
但她林径霜不一样,她要靠自己,在文明落后的世界里创造一片既来之则安之的桃花源。
所谓“施法”结束,擦肩而过的下场,白袍下的手紧紧握住曙合拉的手用力捏一下,半夜藏在袖间的玉簪递过去。几十双眼睛盯着,能感觉到彼此慌张的心跳。
她要朝客来,她要借别人的手左右她控制不了的东西。
一直到太阳落山,林径霜都没等到朝客。她有些意外,却胸有成竹的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或许有人因为想要的东西错综复杂而放弃,但朝客不会,一株根系盘根错节的山参,只要他要,便是三天三夜他也会把它挖出来。
白色的纱帘随着晚风拂面,她闭上眼眸,不多时便听见了窗棂上传来鳞片摩擦陈旧的的木头的声响。
看,他来了,带着他剧毒的小宠物们来给她送药来了。
一根玉簪,足以唤醒朝客对故人的回忆,这是她势在必得的机会。既然朝客能够利用她,那么身处险境,她只是求生,又何错之有呢?
依旧是精美的菜肴,但这一次没有恐吓,林径霜乖巧的拿起筷子。
屋外的侍卫早被朝客的祝由术迷晕,零零落落的瘫倒一地。赶来的曙合拉看到此景几乎是冲了进来,喘着气撞开了她的筷子。
窗台上盘绕的竹叶青陡然高高抬起身体,褐色的蛇信在空中试探,发出嘶嘶的警告。它的主人早已摔了茶碗,控制不住的暴怒如同诡异生长的乔木,四下生长的藤蔓缠住心脏四肢,再从桃花眼中伸出尖芽,将危险的气息尽数散发。
还未开口,就将身体单薄的曙合拉重重推倒,撞进紧跟而来的寨主怀里。
“朝客,你疯了!”怀里的人狠狠撞来的力道足以证明动手的人起了什么样的杀心。
林径霜扶正桌上的饭菜,碗筷碰撞的声音将那日泰的目光引过去,圆钝的眸子皱缩,“你真的疯了,朝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与那日泰不敢置信的眼神相对,窗棂上的蛇蝎焦躁的爬了几圈,不时回着头散去。
“名字可以改,衣服可以换,你真当死了的人能重新活回来吗?”那日泰指着桌上早已放凉的几盘菜,“你以为下多点药,那侠女就能回来吗?”
“别忘了,她是为你留下来的,是你亲手缴了她的剑!那么多族人面前,是你选择不救她!”
赤红的双目配上衣冠楚楚的青色衣衫,像极了刚刚趴在窗棂上的小巧青蛇,用最鲜亮的外壳掩盖内里的剧毒。
“我后悔了。”朝客起身,他不如那日泰魁梧,此时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却将对方牢牢压住,“所以我把她要回来,我能做到。”他状似疯魔,猛然转身压抑自己的情绪。
陈年的伤疤被当众揭下,像是一条适应了陆地的鱼突然想起水中的生活,便突然窒息起来。
“我是懦弱,我是没阻拦寨子里那帮肮脏的东西,可我那时才十七岁!十七岁,我不是寨子里的神医,我什么都不是,我除了接受她的感情外,除了在蛇坑外接住她的剑我还能干什么?”
朝客冷笑几声,“陪她去死吗?我倒是想,可谁来给她报仇!”,屋外蛇信声又响起,轻微的一声闷哼声,紧接着是侍卫急促的呼吸声,如同年久失修的破风箱。
始作俑者的朝客把玩着灯下的玉簪,“我总要杀几个,去了下面好给我们抬轿提鞋。”斜睨过来的桃花眼晕着绯色,妖孽且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