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近些,温缈才看清来人样貌,瓜子脸尖尖,眉眼温柔和善,似是遗传了周氏的书香气,举手投足都是尔雅翩翩,行动处弱柳扶风,惹人怜惜注目。
她梳着简单的随云髻,只插了一支梅花琉璃钗,鬓角垂下两缕碎发,显得她愈发消瘦单薄。
碧青色方领披袄搭配着下身的墨绿色梯形褶纱马面裙,倒是衬的她有了些精气神。
谢容簌正要行礼问安,周氏已然将她搂进怀中,“我的儿啊,这怎的都消瘦成这样子?是不是,是不是范家又难为你了?”
“簌丫头,你告诉祖母,可是范家又拿子嗣一事责怪你?”看着大孙女儿身形纤瘦,老夫人也是眼含泪意,说话的声音颤颤的,话里话外都是心疼。
“姑爷呢?”方氏起身朝外面张望,却并没有见到人影,“范文宣呢?他没陪你回来?”
这话一落地,谢家人面上都匿着一丝不悦和怒意,可见他们对范文宣也是十万分不满的了,谢容卿怄的糕点都难以下咽。
“六妹妹,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没有子嗣,也不一定就是大姐姐的错啊!保不准是——”她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保不齐是大姐夫的问题呢!”
“他范家当初求娶的时候,那话说的叫一个好听,什么‘范某倾心姑娘,愿与姑娘良缘永结,同心同德,共谱佳偶天成!’这如今呢?嘁!”
谢容卿鼓着个腮帮子,气得不轻。
温缈垂下眸子,两只手紧紧交叠在一起,握的紧了,不知不觉手有些泛红,这情话听在耳中,果然是好听啊!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顾匪石又曾与她说过多少甜言蜜语,让她竟连是非真假都分不清了。
看着谢容簌姻缘的不顺,温缈感触颇多。
她低迷的情绪被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尽收眼底,少年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漆黑的眸子愈发深沉如渊。
谢容簌从周氏怀中起身,“二伯母,文宣受了陈刺史的命南下办事去了,年前就出发了,并不是有意不来的。”
见女儿有意为范文宣说话,周氏也不好再过多苛责,她满眼心疼的牵住谢容簌的手臂,谢容簌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痛苦的情绪。
细微的神色却仍旧被温缈察觉到,她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谢容簌的手臂,心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并没有声张。
又想起方才谢容簌说范文宣南下办事去了,不禁忆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范文宣和谢容簌的结局到底有没有可能改变呢?
无子、娇妾是他们二人最大的障碍。
无子……
温缈默了默。
她手中倒是有一个助孕的偏方。
前世她嫁给顾匪石,却迟迟没有怀孕,曾有人向她进献过助孕的偏方,可是,顾匪石与她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便是吃再多药也没用啊!
只是这药于谢容簌也不知有没有用,或许可以找一个时机让谢容簌试试。
至于范文宣的那位娇妾……
若是今生没有牵扯瓜葛的话,或许她可以勉强认下他这位姐夫,若是他们仍旧暗通曲款、不思悔改,她定要范文宣身败名裂,她要亲手将这位日后的右相大人扼杀在摇篮里。
少女唇畔牵起一抹杀伐果断的笑容。
……
谢容簌和周氏回院子说了些贴己话,好一番抚慰才让周氏对她放了心,这一出门就瞧见温缈靠在廊柱上。
她最小的妹妹,今年也有十三了。
少女身段窈窕动人,侧容精致,媚而不妖,清澈干净的如一捧晶莹雪,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不忍她沾染丝毫烟尘俗气。
“咳咳。”抑制不住却又怕给周氏听见,谢容簌闷着声音低低咳了两声。
温缈听见声音回神过来,她扶着谢容簌,却小心避开了手臂的位置,“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得了风寒?”
谢容簌捏着帕子拍了拍胸脯,摇头,“老毛病了,不妨事的。六妹妹是来找我还是找母亲?”
她温柔的注视着温缈。
温缈低着头,扶着谢容簌往前面走,“找大姐姐的,三姐姐和五姐姐都在我院子里,我们聚一聚。”
谢容簌点了点头,她摸了摸温缈的头,笑容恬静,“是要聚一聚了,咱们姐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们小六儿都长这样高,出落这样漂亮了。”
她望着院内熟悉的风景和身边熟悉的人儿,有着一丝对过往的怀念。
只是——那段美好的闺中生活,她再也回不去了。
烹茶煮酒,素手调香。
多么令人艳羡的日子啊!
等走出周氏的院子,温缈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看着谢容簌,目光如炬。
“大姐姐,范文宣到底待你如何?”
谢容簌弱不胜衣的身影晃了晃,显然没料到温缈会如此问,又或是许没想到她会问的这样直白。
“自然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了。”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多么美好的词呀,可这些词不过是说与外人道的,真正的辛酸委屈,只能自己打落牙齿活血吞。
“姐姐瞒我。”温缈几步上前,她端起谢容簌的手,想要掀开她的袖子。
谢容簌被吓到,想要挣开,手臂却是一阵钻心火辣辣的疼,她小声“嘶”了一声,只能任由温缈掀起了她的袖子。
“这就是姐姐眼中美满的姻缘?”温缈嗓音轻颤,心疼却又恨铁不成钢。
本是洁白无瑕的手臂布满一道道伤痕,新伤叠在旧痕上触目惊心。
谢家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凭什么就要给人欺负成这样!
“不是的,六妹妹误会了,这些伤和夫君没有关系的!”谢容簌放下被挽起的袖子,脸色苍白无力,却还在解释着。
“不是范文宣,是他母亲对不对?”温缈盯着谢容簌,声音隐忍却又透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仿佛她才是长姐一般!
“母亲也只是——太想要个孙子罢了!”谢容簌眸中光彩散去,她心中压抑太久,如此一切被人抖出,倒反而轻松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