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夜。www.xiashucom.com
外面冷飕飕的, 南平侯府的春晖堂里却温暖如春。
南平侯夫妇正相对而坐, 傅家大小姐傅见微则绘声绘色同父母说起关于民间送穷的种种。
“……听说啊, 送的越远越好。穷鬼送走了, 来年就会财源滚滚来……”
她声音清脆悦耳,语速又快, 说起话来,仿佛珍珠落玉盘。
南平侯夫妇看着小女儿,脸上才露出了些微笑意。
方氏轻笑:“瞧你说的,难道你见过不成?”
傅见微理直气壮:“虽然不曾亲见,但是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方氏嗔道:“肯定是又看了闲书, 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她虽然这么说着, 但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见微也是看他们夫妻心情不好, 才有意说笑宽慰逗他们开心。
傅见微笑嘻嘻的。
正说着话, 忽有下人来报:“侯爷,夫人,回来了!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二公子、少夫人, 还有三公子, 都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傅见微惊喜之下, 低呼出声:“三哥也回来了?”
方氏霍地站起:“征儿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 没有任何人受伤。”
话音刚落, 傅征等人已然大步走了进来。
数月不见的儿子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方氏的眼圈瞬间红了。不等傅征行礼,她就一把执住了他的手, 连声问:“征儿,怎么样?这一路可还平安吧?你不知道,这些天,娘一直提心吊胆……”
方氏说着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南平侯则视线落在了傅循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后,点一点头,算是致意。
傅见微看看被母亲拉住的二哥,再看看站在那里颇显落寞的三哥,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她的错觉,母亲确实偏爱二哥,对三哥连面子情都很少。按理说,三哥离家近五年,二哥只是离家数月而已。母亲不应该更想念三哥一些吗?
三哥傅循站在那里,只穿了一身很普通的棉袍,睫羽低垂,也不说话。
傅见微到底还是心疼他,毕竟是孪生兄妹,不好看他一人落单。她大步走了过去,冲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三哥,欢迎回家。”
傅循怔了一瞬,伸臂抱了抱她:“嗯,我回来了。”
南平侯笑了笑:“回来了就好。”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而傅征早就回答了方氏的问题:“我没事,我很好,一路平安。”
丈夫的咳嗽声让方氏回过神来。她擦擦眼泪,有些讪讪,将视线转向傅循:“循儿回来了,长高了好多。”
“是啊。”傅见微笑道,“比我高好多呢。”
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小心翼翼而又不着痕迹地试图缓解母亲和三哥之间的生疏与尴尬。
傅循神情郑重行了一礼:“母亲。”
“循儿。”方氏轻颔首,“看来你在江南几年,身体调养得不错,大好了吧?”
傅循离京对外所说的缘由是出去养病,方氏这么问,倒也不错。
傅循神态恭谨:“回母亲的话,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方氏似是松了一口气,再无他话。
苏筠筠第一次亲眼看到傅三公子与方氏相处,这母子俩给她的感觉不像是母子,反而颇为生疏。她寻思着可能是因为分离太久的缘故吧。
她正想着,傅见微已经过来牵了她的手,小声问:“小嫂子,你怎么穿成这样?”
“为了出行方便。”苏筠筠也跟着小声回答。
她如今依然是男装打扮,回府之后第一时间就来见南平侯夫妇,也没来得及换衣。
傅见微瞪大眼睛:“真跟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吗?”
南平侯看了女儿和儿媳一眼,沉声道:“见微,你跟你二嫂多日不见,想来都很挂念彼此。你先带你二嫂去歇息吧。”
“哦,好吧。”
苏筠筠知道,南平侯是要支开她们,但她回到了南平侯府,不免想起早先的下毒以及刺杀事件,她并不是很想离傅征太远。
她站在原地没动,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傅征。
傅征会意,直接道:“不急在这一时,也不必麻烦见微,筠筠等会儿跟我一起去休息。”
旁人犹可,傅见微先瞪大了眼睛。她看看二哥,再看看二嫂,神情迷惑好奇而又强忍着笑意。
苏筠筠给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脆当做不曾注意到她的异常,只低头看向自己衣袖,也不说话。
反正有傅征顶着。
南平侯按了按眉心,他心思转了转,干脆直接道:“你们感情好,我不拦着,只是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他降低了声音:“幕后黑手一事,我心里已经有数,这会儿不好讲而已。她在侯府,不会有事。”
有了父亲这句保证,傅征才略微缓和了神色。他冲苏筠筠笑笑:“你先去见微那儿梳洗一下,换身衣服,我等会儿就去接你。”
“好。”苏筠筠不信任南平侯,但是对傅征却是信赖至极。他既然点头,她肯定照办。
她随着傅见微离开后没多久,方氏就找了个借口离去。
——与南平侯傅潜做了多年夫妻,方氏虽然不算聪明,可也大致能猜出丈夫的一些意图。
待女眷都离开后,南平侯才问:“这一路可曾遭遇埋伏?”
“一路平安,没有任何危险。”傅征如实回答。
因为父亲和外祖父的再三提醒,他这一路颇为小心。不过并未出现任何意外。
南平侯点一点头,视线重新落在了傅循身上。望着这张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脸,他双眉微皱,语气中不无遗憾:“你现在的相貌,跟小时候相比,变化不小啊。”
傅循一怔,继而轻笑:“我可能需要洗一把脸。二哥担心有意外,特意让我修饰了外貌。”
“咦?竟有此事?”
傅征点头:“是,他原本那张脸,太招摇了一些。”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一路没有遇到埋伏的原因。
“既然到家了,那你先洗把脸,还遮掩着相貌算什么?”南平侯说着就扬声让人端水。
而傅征则问父亲:“父亲查出的幕后黑手是谁?”
傅循不清楚他们在谈什么,并不参与这个话题。
南平侯轻叹一声:“你们走后,我就按照你说的法子,对外声称她受了伤,在外面庄子静养,又派人在旁边设了埋伏。没过几天,就有人潜进庄子……”
“是谁?”
“你肯定想不到。”南平侯道,“是林家的公子。”
“哪个林家公子?”傅征皱眉,“林相川?他去做什么?”
“他也没做什么,说是跟你媳妇认识一场,她要死了,要去给她收尸。下边人好说歹说给弄走了。再过不几天,又来了刺客。”南平侯看着儿子,“当时你大哥回来,你大哥坐镇的,线索查到了庄王府。”
“庄王府?”傅征眸中暗芒闪过,“然后呢?”
“闹得很难看,你大哥和你大嫂还和离了。”南平侯叹息出声。
傅征并不关心大哥和大嫂的婚姻状况,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庄王府为什么要对她下手?据我所知,她和庄王府半点关系都没有吧?”
“她确实和庄王府无冤无仇,但是她生母很可能是宫里的一个贵人。”
“是谁?”傅征想起她曾说过,她的生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了。
南平侯有些头痛:“此事说来复杂。不过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了。庄王前些日子薨了,庄王府也垮了,你就是想报仇出气,也无从报起了。”
傅征意外极了,一时心里竟还有些茫然:“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都是这几天的事情,你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南平侯看一眼已经洗去脸上伪装的傅循,甚是遗憾,“你们啊,回来的有点迟了。”
皇帝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东宫未立,朝中各路人马蠢蠢欲动。南平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皇帝年轻时颇为神武,也曾立过太子。可惜后来太子含冤而死。对于先太子,皇帝极为避讳,从不谈起。这两年才隐隐流露出了后悔思念的意思。
皇帝膝下儿子不少,可惜养成的并不多,先太子一事时,折进去三个。这些年只剩下了生来六指的九皇子以及谢贵妃所出的十二皇子。
九皇子脾气古怪,不得人心,但占了一个年长的优势。十二皇子倒是聪明伶俐,可惜年纪小,身体也不好。
据说谢贵妃是庄王的远房侄女,庄王府自然是是十二皇子党。
前些日子,皇帝昏迷。九皇子联合其舅家在大年初一诛杀庄王父子,宣称幼弟非皇家血脉,正要杀了以绝后患时,皇帝又醒了过来。
皇帝年轻时建树多,有威望也有手段。他醒来后不久,就又重新控制住了局面。
九皇子闹这么一出,肯定与皇位无缘了。
傅征挑了挑眉:“所以,九皇子和庄王府,都不行了?”
南平侯点一点头:“是,可以这么说。”
傅征按了按眉心,心里有点空空的。
九皇子跟傅二公子有仇,而庄王府又曾对苏筠筠出手。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出京一趟,这些人竟然自绝了生路。
他顿时有种力气都无处可使的感觉。
南平侯叹一口气,视线落在了傅循脸上。
傅循此时已经洗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自己原本的相貌。
南平侯望着他,目光悠远,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去看别人。
好一会儿,南平侯才道:“其实你们回来的,也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