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之后, 傅征一行人就骑马疾行。www.xiashucom.com可不知怎么, 他眼前时不时地浮现出苏筠筠的脸。
她有点委屈, 有点小心地冲他笑。
傅征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忍不住想,临分别时, 他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很不好?
她前天刚经历下毒一事,受了委屈,也不是她自己要出尔反尔,而是南平侯的建议。她好心送他, 而他一路上都没跟她说过话,临分别时也态度生硬……
回想起她小心向他解释的场景, 傅二公子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做的有些过分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难过?
傅征摸了摸怀里的护身符, 低声吩咐随行之人:“你们先赶路, 我回去一趟,很快就追上来,跟你们会合。”
“是。”
傅征骑马回行, 心想, 他也不是做别的, 只是把护身符给她, 她不是信这个么?希望这护身符可以保她平安。
有了正当理由后, 他再无一丝迟疑,纵马疾驰。
他五感灵敏,远远地就听到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再行得前一些, 他竟看到一群黑衣蒙面人围着傅家的马车厮杀。
而苏筠筠脸上带着一些血迹,正举剑与人对敌。
距离远,他如今轻功内力都远不及当年,要飞身过去已来不及。他当下自箭囊中取了羽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羽箭破空,准确射入了那人的心脏。
刺客应声倒地。
苏筠筠似是吓坏了,一抬眸看见了她,又哭又笑。
傅征只觉得一颗心似是被什么给狠狠抓了一下,继而又生出浓浓的庆幸来:还好他赶回来了,还好她没事。
他当即驱马向她奔驰而去。
虽然内力与轻功都远不如当年,但他手起刀落,短短数息间已经改变了局势。
在苏筠筠看来,他骑马疾驰,一箭射杀刺客,如神般从天而降,威风凛凛,又迅速解决了在场的威胁。
在这一瞬间,她心内充满了对他的景仰信赖。
阳光落在他眉梢眼角,他脸上明明还带着狠戾之色,可她竟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他眉目舒朗,宛若天神。
傅征一扭头,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他拧了眉:“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早弃了马,几步奔至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细看,又伸手抹去她脸上的血痕。
“没有,没有。”苏筠筠摇了摇头,复又抱住了他,“我刚才要吓死了,我还刺伤了一个人,我以为我会……”
她语无伦次,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一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直到此刻,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回了肚子里,安心之余,又极其后怕。
傅征伸臂揽住了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来迟了。”
他越温声安慰,苏筠筠眼泪掉得越凶。
傅家下人平安在一旁小声问:“二公子,这些人怎么处置?”
他今日奉命跟随少夫人来为二公子送行。与普通家丁不同,他自小跟着世子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所以在与黑衣人对敌时,也能勉强不落下风。
方才远远看到二公子赶来,他先是一喜,觉得来了帮手。但看到只有一人时,他又不免心忧。一个人用处也不大啊,更像是送命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二公子功夫远在他之上,竟以一人之力,解决了在场的黑衣刺客们。
而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他,意外发现除了被射杀那人,二公子基本全留的活口。
苏筠筠原本正依在傅征怀里,忽然听到平安的声音,蓦的意识到她现在的举动跟二公子太过亲近了一些。
虽然两人有夫妻的名头,又是刚经历过刺杀一事。可是被人看到,她仍是难免感到难为情。
她从他怀中飞速退出,急急说道:“得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看他们像是下了杀招的。”
“嗯。”傅征颔首,眉目凛然,“是得查。”
这幸好是他回来了,他若没回来,她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傅征取出了随身带着的治伤药,丢给平安:“先给大家裹伤,这些刺客,带回去!”
“是!”
“我跟你学了好几个月的武功,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派不上什么用场……”苏筠筠有些懊恼,明明招式她也记得,可她一看到锋利的刀剑和鲜血,就不由自主地慌了。
“也不能怪你。”傅征安慰,“我教你的本就是以强身健体为主。能刺伤一个专门训练过的刺客,还能抢把剑,已经很不错了……”
他这也不是随口安慰,在傅二公子的记忆中,也找不出这样打打杀杀的场景,也难怪她一个小姑娘害怕。不过以后得教她一些对敌之道。
“二公子,快看!这刺客自杀了。”
平安的惊呼声传来。
傅征一眼看到刺客吐出的血颜色异常。他神情微变:“是服毒,吞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
他出手极快,兔起鹘落,快速卸掉了其他三个刺客的下巴,使其无法服毒自杀。
但他却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并没有舌头,显然是早就被人割掉了。
平安惊道:“没有舌头?这……”
“割掉舌头,牙齿藏毒。”傅征神色凝重,“这应该是死士。”
这些人身上并无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而且除了受伤过重昏迷过去的那三个,其余都在第一时间服毒自杀。
这个世界的人学武天赋一般,武术也不够厉害。但却能训练出这样的死士,可见花了不小的功夫。出动这些人,只为了对付筠筠?
苏筠筠站在一旁看着,脸色苍白,眼中浮起惊惧。
这些都是她之前从未经历过的,无一不令她感到害怕。
出了这样的事情,傅征自然不会丢下她远去江南。
他命平安南去报信,说明这边情况,他带着随行人员护送苏筠筠回南平侯府。
那些受了伤的刺客被捆绑起来塞进了马车里。
而还不会骑马的苏筠筠则与傅征共乘一骑。
骏马疾驰,苏筠筠能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体温,他身上似乎比她要热一些。偶尔还有身后之人的呼吸喷薄在她后颈,热热的,带起些微的痒。
然而这种痒并不让她反感,只是让她身体莫名战栗。
马一颠一颠的,她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撞进他怀里。
苏筠筠只觉得脊背发烫,也不知道有没有撞痛他。她尽量挺直脊背,保持身体前倾。
但马在前进的过程中,她仍免不了会碰到他。
毕竟马鞍不大,她也害怕自己掉下去。
“坐好,别乱动。”傅征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入她耳中。
苏筠筠一个激灵,赶忙端正坐好,不敢再乱动,唯恐给他带来麻烦。
她干脆不再想了,而是思考究竟是谁要害她。
她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人讨厌她,也没到恨她去死的地步啊。
她所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在她眼前浮现,又被她一一否定。
那些人都没有要杀她的动机,也没有要杀她的条件。
她这边神思不属,傅征也好不到哪里去。
轻风吹起她的头发,偶尔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风似乎都带了一些醉人的味道。
她坐在他身前,几乎相当于坐在他怀里了。他手持缰绳,虚虚揽着她,心中本就有些烦闷,偏生她还动来动去。
他出声提醒后,她才乖巧了一些,可惜仍脊背挺直,身子僵硬。
不过他无心关注这些。他此刻和她思考的是同一个问题,究竟是谁要害她。
他又想到前日的下毒一事,是巧合还是说幕后黑手本就是同一个人?
一行人回到南平侯府时,已将近晌午。
在家门口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南平侯。
一看到本该远去江南的儿子骑着马出现在自己面前,南平侯微微一愣:“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出城了吗?”
傅征勒紧缰绳,伸臂环抱着苏筠筠跳下马,简单回答:“出了点事,先送她回来。”
看见南平侯,苏筠筠有点心虚,她匆忙站好,怯怯地行礼:“侯爷。”
南平侯皱眉,指一指苏筠筠,看向儿子:“不是她送你么?怎么你又送她回来?这你送我我送你,送来送去的,要送到几时?”
傅征也不多解释,正好紧随其后的马车与南平侯府家丁也跟了上来。他掀开了车帘,露出马车内被捆绑的黑衣人,低声道:“你看。”
南平侯瞪大了眼睛:“这……”
他也是此时才意识到跟随着出去的家丁们大多都身上带伤。
“怎么回事?你们刚出城就遇伏了?”南平侯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跟着你的人呢?”
都是他花钱请的好手,难道都折进去了?
此时还在家门口,傅征低声道:“回去再说。”
短短数息间,南平侯脑海里已浮现了许多念头。他点头:“好。”
进得府去,他吩咐人去请大夫给受伤的家丁治伤,又看一眼还站在那里的苏筠筠,温声道:“你也吓坏了吧?先回房休息,等会儿……”
“不用。”傅征打断了父亲的话,“她就在这儿等我吧。在我视线范围外,我不放心。”
苏筠筠勉强扯了扯嘴角。接二连三遭遇危险后,她心中也满是惊惧。傅征这么一开口,她也就站在一旁,没有即刻离去。
南平侯轻轻“咦”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苏筠筠,这才注意到她头发微乱,神色异常,衣衫上也沾染了血渍。
不等父亲开口,傅征就又续了一句:“今天遭遇刺杀的人,是她。”
此言一出,南平侯瞳孔一缩:“什么?谁干的?”
“还不知道。”傅征双眉微蹙,“我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要置她于死地。”
南平侯将视线转向了苏筠筠,问:“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苏筠筠立时摇头,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即便有一两个得罪的人,也不是不死不休的。”
“那怎么会……”南平侯沉吟,“会不会是误伤?”
傅征瞧了父亲一眼:“父亲今日出行,可有遭遇埋伏?”
“没有。”
“我也没有。”傅征缓缓说道,“那些刺客就是针对她的,都是死士,训练有素。刺杀失败后即刻自尽。只有三个受伤昏迷的,我卸掉了下巴,才留下了活口,看看能不能审问出什么。”
“既是死士,恐怕不好审问。先试一试吧。”南平侯神色变了几变。他盯着苏筠筠瞧了一会儿,轻咳一声,“此事交给我就行,我慢慢查,肯定能查出幕后真凶。在真相查出来之前,你就不要出门了,以防再有危险。”
他又转向了傅征:“江南之行,不能耽搁。你还是尽快上路,早些接你三弟回来吧。”
“这……”苏筠筠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前日被下毒,她可以当做是柳婆子恩怨不分,把账记在她头上。可她今日又遭遇刺杀,这让她不由地不多想。她在明,敌在暗,此刻在她看来,这南平侯府也未必安全了。
傅征直接道:“我去江南可以,但要带她一起。凶手没查出来之前,我不在她身边不放心。”
南平侯皱眉:“你去江南是大事……”
“她的安危也不是小事。”傅征神色不变,“当然,也可以我先留在京城,等幕后凶手查出来以后再动身也不迟。”
他有些费解,三弟傅循在江南已有四年多,早回晚回都一样,也不急在这几天。在他看来,肯定是查幕后黑手更重要一些。
“不可,江南一行事关重大。”南平侯神情严肃,“不能再耽搁了。”
傅征双眸微微眯起:“只是去接人而已,晚几日,换个人,也未尝不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渐沉:“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瞒着你?”南平侯看了一眼苏筠筠,眸光轻闪,“只是想着你三弟在江南多日,你母亲也思念他心切,该回来了。至于查找幕后真凶一事,你也没什么经验。反倒是我认识的刑讯方面的人多一些,可能会查的更快。”
他隐约觉得此事不简单,对苏筠筠也更加起疑。
她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小姑娘,肯定不会有人对她痛下杀手。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长得像那个人?她遭遇刺杀,是跟她身份有关?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别人布的局只为了让她跟着征儿去江南?其目的在傅循身上?
可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注意到他的异样,傅征轻声对身侧的苏筠筠道:“筠筠,你先到外面去,就站在门口,别离得太远。”
“嗯。”经历了这几日的事情,苏筠筠对他信服无比,当即放轻脚步出去,规规矩矩站在外面。
傅征这才看向南平侯:“父亲有话不妨直说。江南一行,是否另有隐情?”
南平侯瞧了儿子一眼,沉吟再三,才缓缓开口:“没什么隐情,只是你三弟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得安安全全,早些回到京城。刺杀一事,你不必管了,还是以你三弟的事为主。至于筠筠……”
他拧了眉,面带迟疑之色。
“怎么?”
南平侯望着儿子,忽然问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你说会不会刺杀一事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就为了让她跟着你去江南?”
“什么?”傅征一脸的不可置信,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啼笑皆非:“父亲怎么会这么想?今日遇刺,格外凶险。我若是晚到一步,她就有性命之忧。难道安排的人会料到我临时去而复返救下她?还是觉得她有本事招揽死士?”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她也不是几个月的分离都忍不了。”
“不是……”南平侯面带赧然之色,“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
他心想,当然不是为了和你同行,可能是冲着傅循去的啊。
“父亲看重江南之行,我今日就出发,计划不变。”傅征沉声道,“只是带上她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南平侯动了动唇,这其中关系重大,他不好跟儿子细讲,只含糊说一句:“这事儿稍后再议,快晌午了,你们先去吃饭。我会找人保护她。”
他想,在查出苏氏与那人的关系之前,还是找人把她给“保护”起来吧。
傅征眉梢轻挑,没有说话。父亲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愿意筠筠跟着他远去江南。他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知道了。”
他刚一走出书房,就看到乖乖巧巧站在院子里的苏筠筠。
她背对着他,目视远方,格外专注。连他的靠近,她都没留意到。
傅征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苏筠筠正在出神,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身体立刻弹了起来:“怎么了?”
看她如此惊慌失措,傅征心中怜意大盛,知道她心内满是不安。
他微微一笑:“是我。”
苏筠筠已经反应过来是他,她长舒了一口气:“嗯,我知道是你。你们话说完了?”
“先去吃饭。”傅征拉了她的手臂,“等会儿我跟你细说。”
虽然已是晌午饥肠辘辘,但苏筠筠压根没闲情吃。她勉强用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傅征倒是神情如常,不紧不慢吃着。
吃好后,他才缓缓开口:“父亲的意思是,江南的事情要紧,让我先去江南接三弟。至于你,留在府上,他会找人保护你。刺杀一事的幕后黑手,也由他来查。”
他话没说完,苏筠筠脸色就变了,眼圈微红,眸中隐约有了泪光。
她知道侯爷这安排也说不出什么错来,可她现在觉得到处都是危险,连这午饭,也是傅征说了可以食用,她才敢吃的。
她这会儿只有待在傅二公子身边才感到安心一些。
傅征瞧她一眼,温声道:“不过我不这么想。”
“那你怎么想?”苏筠筠抬眸望着他,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里,有不解,也有期待。
“我刚才让白术去准备了一身衣服,等会儿你换上。”傅征微微一笑,“我再给你装扮上。”
苏筠筠愣怔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眸中充满惊喜:“你的意思是要……”
“嘘。”傅征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又伸食指遮了她的唇,眉目间难得染上一些调皮,声音温和,“还不快去换衣裳?”
“好的。”苏筠筠迅速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内室去。
傅征站起身,双手负后,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染了一抹轻笑。
但一想到此次要带上她的原因,他唇边的笑意很快就又收了起来。
他很清楚,南平侯有事瞒着他,而且去江南接傅循这件事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白术奉命准备的,是一套傅家小厮的衣裳,崭新的,还没上过身。
那身衣服偏小,苏筠筠穿在身上,倒也正合适。只是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怎么看怎么不像傅家小厮。
刚换好衣裳,傅征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苏筠筠忙不迭回答。
傅征刚一走进内室,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气息。他屏息凝神,视线落在了已换上小厮服饰的苏筠筠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男装。相较于女装的乖巧秀美,男装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些灵动。
帽子遮住了满头青丝,她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脸庞雪白,唇色嫩红。
即便是世上最俊美的儿郎也不会生成这般模样。
傅征怔了一瞬后,轻咳一声:“过来,我给你稍微化一下妆。”
他方才目光灼灼,似是带着光火一样,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心内生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意。她小声说:“如果是像上次那样,我自己也可以的。”
傅征挑一挑眉,有些意外:“当然不一样。”
苏筠筠“哦”了一声,乖乖到镜前坐下,并熟门熟路打开了梳妆盒,露出了胭脂水粉黛笔口脂等物。
傅征缓缓走了过去:“时间紧急。不会化的特别细,勉强应付一下。”
易容之术,他自然学过,但这会儿也来不及做人.皮.面具。他先用黛笔涂抹在手上,后又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揉了揉,用黑粉将她的脸涂匀。
随后,他又是极熟练地给她加粗眉毛,之后又在她眼角忙碌。
苏筠筠都没看清他是怎么鼓捣的,只觉得脸颊烫的厉害。她看镜中的自己,可以说一张脸又黑又红,眉毛也变得粗粗的,浓浓的。原本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眸,这会儿不知怎么竟小了一圈,且眼角下垂。
傅征想了想,又提笔在她右颊点了一颗黑痣。
连苏筠筠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感叹:“真丑。”
傅征哈哈一笑。
苏筠筠也跟着笑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一番化妆下来,她之前那些担忧后怕竟减轻了一些。这也是她自遇刺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快乐。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傅征。
他正低头将黛笔脂粉等物收到梳妆盒中。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脸。浓密的睫羽,挺直的鼻梁,略微有些薄的嘴唇以及坚毅的下巴。
她压下心头浮起的异样情绪,心里只余下一句话:其实他和传言里的傅二公子,一点都不一样。
“有笔墨纸砚没有?”傅征冷不丁问。
苏筠筠正自出神,闻言立刻回答:“有的,我这就去取。”
她闲了也时常看书写字,笔墨纸砚房中都有。她当下取了笔墨纸砚递给他。
“我写一封信。”傅征快速铺纸,磨墨,提笔,“你去收拾一些衣服。”
“嗯,好的。”
“等等。”傅征想了想,叫住她,“不用收拾太多,随便拿一套替换的就行,路上可以置办新的。”
苏筠筠重重点头,只拿了一套内衫并一身外裙。
待她收拾好东西,傅征已经写好了信,抬眸瞧她一眼:“走吧。”
他自她手中接过包裹,慢悠悠来到院子里,却不往门口去。
春风夏雨以及四喜等人为了二公子和少夫人能培养感情,但凡这两人单独相处,她们都会借故离开。
这会儿院子里也没有旁人。
傅征站在院墙下,看一眼已经换过装的苏筠筠,问道:“你想不想试一下飞的感觉?”
“什么?”苏筠筠一时没反应过来。
午后阳光灿烂,她清楚地看到傅二公子勾起了唇角。她正自不解,肋下已多了一只手。
竟是傅征揽住了她,越过了南平侯府不算矮的院墙。
苏筠筠只觉得双足离地,人瞬间腾飞至半空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感觉,她两只脚已经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对于方才的表现,傅征不甚满意。他如今内力大不如前,连轻功也远逊于以往。
他低头看向苏筠筠,很遗憾,她此时脸颊微黑,眼睛也做了修饰,只是一双眼睛仍熠熠生辉,充满了兴奋。
他心内的懊恼略略散去一些,心想其实这样也不是很差,慢慢练,总能完全恢复的。
“好厉害。”苏筠筠由衷称赞,“腾云驾雾也不过如此吧?”
“这不算什么。”傅征微微一笑,脱口而出,“跟我以前差得远了……”
“以前?”苏筠筠诧异,以前的二公子也这么厉害么?
傅征自知失言,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他行至南平侯府门口,牵了马,仍同回来时那样,两人共乘一骑,出城而去。
而南平侯傅潜直到一个时辰后,才知道两人已经离去。
他带着人审问那几个受了重伤被卸了下巴的黑衣蒙面人。可那些人既不能开口,又不会写字,什么也审不出来。
南平侯见此心中越发烦躁,考虑的也就更多,一时想到苏筠筠,一时又想到远在江南的傅循。
他当即遣了人去催二公子出发。
然而下人去了一趟后,却匆匆忙忙捧着一封信回来见他:“侯爷,二公子好像已经走了,给您留了这个。”
“拿过来我看看。”
南平侯打开信后,低头细看。刚看清书信上的字,心头闪过一丝惊讶,征儿的字倒比以前有力道一些,但是论形神,又不如以前。想来是这一段时日坚持习武的缘故。
不过这念头只是匆匆闪过,他更关注的是书信的内容。
还没看完信,他就变了脸色,恨恨地道:“征儿真是……”
下人不敢看信,也不知出了何事,连忙请示:“要不要派人去追回来?应该还没走多远。”
“不必了,走了一个时辰,你们追也追不上了。”南平侯摆手制止,又将儿子留下的信件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傅征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还不听他的劝阻带了苏氏一起。他甚至还在信中清楚地写了自己的安排和主张。
他建议对外声称,南平侯府的少夫人遇刺受伤,送到某地静养,并在附近埋伏好人手。
“我不知道这个主意么?”南平侯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征儿心善,不愿意妻子涉险,想将她转移走,保护起来。可他大概不清楚,如果已经被人盯上,那这江南一行,也不会有多轻松啊。
南平侯两道浓黑的眉几乎要皱成一个结了。他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带人追去吧。”
他想,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苏氏的真实身份。或许她的身份一经查清,那今日被刺一事也就能真相大白了。
“是。”下人领命而去。
南平侯将书信揣到袖袋里,大步去找夫人。
方氏刚听说儿子儿媳回来一事,正要派人去问个究竟,就又听说他们又走了。
她不知细节,思忖着问:“是忘带了东西?”
身边丫鬟不知原委,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南平侯已然大步走了进来,挥手令在场丫鬟尽数退去。
“怎么了?侯爷,你知不知道征儿他们今日为什么去而复返啊?”
南平侯在她身边坐下,端起茶杯咕咕咚咚一口饮尽:“在城郊遇到刺客了。”
“什,什么?”方氏瞬间脸色煞白,“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啊?那怎么又去了啊?有危险就不要去了啊。”
南平侯知道妻子不经事,连忙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征儿功夫好,有惊无险,而且也不是冲着他的,是冲着他媳妇的。”
听说没出事,方氏松了一口气,待听说是冲着苏筠筠的,方氏意外又不解:“怎么会?她一个小姑娘家,谁要杀她?”她想到了什么,急急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骗我,怕说是要对付征儿的,怕我担心是不是,我跟你说……”
听她乱七八糟一通说,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南平侯皱了眉,耐着性子:“我何时骗过你?”
“怎么没有?当初生见微的时候……”方氏脱口而出。
南平侯神情急变,略略提高了声音:“夫人!”看到妻子脸色发白后,他又压低声音:“慎言。”
方氏小声嘟囔了一句,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南平侯按了按眉心:“关于苏氏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你说筠筠?”方氏眨了眨眼,“她名义上是林家的二小姐,实际上是林成章续娶的夫人叶氏从陇原带过来的。哦,她也不是林夫人的女儿。据说林夫人早年守孝,嫁给人做了续弦,筠筠是那人之前的女儿。林夫人虽然出身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心肠倒也不算十分坏。改嫁时还把这个小姑娘也给带上了……”
这些她是早早就知道的,所以对苏筠筠自然而然地心生怜惜。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南平侯眉心褶皱不减:“你觉得她在林家那些年,会不会跟别人有牵扯?”
“什么牵扯?”方氏初时不解,后来细细思忖了一下,两条眉毛竖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一个小姑娘,现在还没及笄呢,你怀疑她跟外男不清楚?有你这么当公爹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平侯知道妻子是误会了,他有点哭笑不得,“我是说她跟宫里那位,会不会有关系?”
“宫里?哪个?”方氏微愣,“她多年来一直寄人篱下,过得惨兮兮的,正经的社交场合都从没出席过,只怕皇宫大门朝南还是朝北都不知道,能跟宫里有什么牵扯?”
南平侯按了按眉心,他这个夫人大约是平时生活简单恣意,以至于性子格外单纯。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找她来打听这些,是否正确。
如果不是她平日与苏氏来往多,对苏氏颇多了解,他真不该问她的。
南平侯咬一咬牙,问道:“你与她经常相处,难道从来都没想过她有几分像一个人么?”
“像谁?”方氏有些迷惘,隐约想起来这话好像不是他第一次说。他昨天也说了类似的话。
但她把林家的亲戚女眷想了一个遍,也没觉得筠筠像谁啊。
“宫里的贵人,你也曾见过的。”
“宫里?贵人?”有了明确的范围后,方氏果然认真思索起来。
忽然,她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她瞳仁微缩,眸中闪过异色:“你是说谢……”
她自己还未说完,就伸手掩住了唇,将声音吞下。
南平侯缓缓点头:“看来你也觉得像了。”
“是很像。”方氏捂着胸口,脸上犹带着迷惘震惊之色,“她刚进门时年纪小,看着还一团孩气。这几个月时常在我身边,我天天见她,也看得熟了,没留意到。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像的。”
她想了想,又格外不解:“可是人有相似也很正常啊。筠筠是陇原来的,跟那位八竿子打不着。”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南平侯叹了一口气。
方氏继续道:“你说筠筠今日被刺,是因为她的脸?”
“怎么可能?”南平侯轻嗤一声,“不过,这背后的事情,真的得好好查查了。”
他起身欲走,却被妻子拉住了衣袖。
方氏望着他,面带急切之色:“那查出来之前,就先让他们都待在家里啊。家里不还安全一些吗?怎么又让征儿去江南了?”
“你不懂。”南平侯不想与妻子细说,“宫里形势不太好。皇上近来似有立储之意,还是早接回来好……”
“皇上还有儿子,哪里轮得到孙子?”方氏有些不快,“再说,他立储不立储,跟征儿有什么关系?何必让他去涉险?”
“妇人之见。”南平侯皱眉丢下一句,“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也切莫对旁人提起。”
南平侯夫妇成婚以来,夫妻和睦。南平侯对夫人方氏也格外尊重。多年来一句重话也不曾说得,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忙放柔了声音:“你别多想,也别为征儿担心。他本事好,没事的。”
方氏“嗯”了一声应下,可又怎能完全放心?
她几十年来生活的安安稳稳,可这些天下毒刺杀全都听说了,还都发生在她身边人的身上。
一想到儿子远去江南,她就不由地为之担心。
此时此刻,傅征和苏筠筠正共乘一骑出城。
在城里人多的地方,傅征也不好骑得过快。和回来时一样,苏筠筠仍坐在他身前,远远看去,似是被他虚虚揽着。
因为速度不算特别快,所以傅征能看到她后颈肌肤如玉,与涂了黑粉的脸颊对比明显。
她的头发全被收进了帽子里,所以这次没有长发飘在他脸上。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仍觉得脸上有些痒。
他想,下一次做戏做全套,可以把她后颈也涂黑。只是不知道后颈的肌肤是否也如脸颊一般光滑细腻?
这念头刚一生出,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心头暗道惭愧。怎么能这么想呢?
很快到了城门口,傅征勒紧缰绳,停下马,给守城的士兵看了路引后,又飞速翻身上马。
出城以后,他就放开了速度。然而苏筠筠在他怀里,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想东想西,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方才守城的士兵奇怪的眼神以及暧昧的笑。
他当时不解,这会儿低头看了一眼扮成小厮的苏筠筠,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或许他不应该把她装扮成男子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