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www.kanshushen.com
刚接到加急的圣旨, 诸承越就披着猎猎的寒风进宫,一路上十分畅通,仿佛有人知道他来, 为他肃清所有障碍。
他神情阴翳, 眉间堆起猜疑的浓云。这几日他一直觉得父皇在朝堂上十分不对劲,虽然父皇跟以往相比, 看着没什么差别, 神色昏沉。
可言语之间,依旧有迹可循。诸承越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狠戾的人,即使被邸凉钰压制至此, 也不会尽然对朝政放手。
他一边纵容着邸凉钰,一边又将权利交由他这个儿子管, 让他制衡邸凉钰。他了解自己的父亲。
是以即使父皇昏沉, 色令智昏, 听信谗言,他也对父皇仍旧抱有希望。
可是最近, 父皇不仅处处冷落着邸凉钰, 还明目张胆地,把所有的权利全都交给他这个儿子,更出人意料地,邸凉钰没什么动作,一点也不在意,仿佛这一切, 都在他意料中。
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也不是白白做了那么多年的储君, 尤其是与邸凉钰斗智斗勇这么久,时局情势细微变化,他都能敏感捕捉到......他收到加急圣旨的那一刻, 所有的猜疑戛然而止。
“势危,速至祈心殿。”
这分明是父皇下的圣旨,可字迹却是邸凉钰的,笔触惊鸿招摇,生怕他看不出来。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可是事关于祈心殿,他身为储君不得不来,他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在宫门伏了一千东宫御林军。
祈心殿处皇宫紫微星门,龙气汇聚,门口的廊柱上环绕九条威武擎苍的金龙,一如既往那样恢弘。
可诸承越站在空空如也的殿前,看着禁闭的宫门,直觉诡谲。
大内的云公公一见他,卑恭着小跑过来,“太子殿下,陛下等您许久了。”
诸承越看着皱纹如刀刻的太监老脸,站着纹丝不动,眼神逼仄。云公公气度悠然,笑盈盈对着,态度十分谦卑从容,叫人看不出一丝错处,诸承越越发觉得不对劲,悄然背手,身后运转掌风。
云公公挑眉,察觉到了危险,依旧不动声色,此时,里面传来异样的痛苦呻/吟,诸承越余光挑了一眼殿门,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笑面云公公,才收了掌风,抬腿进了殿内。
殿里面十分安静,静的让人觉得十分压抑。空气仿佛被全然抽离,他能够听见自己的鼻息和脚步声......如此安静,刚才的那声叫喊,就好像是他的幻觉。
“父皇?”
他手不自觉扣上袖箭,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唯有那张华丽的黄花金丝梨木的龙塌上,飘着一层莹亮熹微的暗光,依稀可见帷幕里面凸出来一个人影。
他踟蹰片刻,纵使知道可能是陷阱,可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父.......”
一阵刺鼻的恶臭,夹杂着浓重的药水味,扑面而来,看清了床上细微喘息、不断蠕动的人影,饶是他心里再强大,也忍不住后退踉跄,扶着桌子干呕。
文康帝整个人躯干瘦脱地跟个干柴似的,四肢却十分肥大,外面缝着线,就像是在细小的骨头架子上缝上了一层腐烂发白的猪肉,一节一节的,连手指也是如此。估计是怕那些肉烂了生蛆,文康帝的身体被泡进了药水里面,缝线的边缘白肉浮肿卷起,露出粉的发黄的皮肉。
他忍住恶心碰了一下,发觉那层皮子是同骨头分离开来,又被人缝上去的.....怨不得四肢与躯干的差别这样大。
这样令人发指的手段,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人。
邸、凉、钰!
父皇看样子受了许久的折磨,那么这段时间,朝堂上的那个皇帝,定是邸凉钰找的西贝货。
看着原来雄领四方、也逐鹿天下的父亲在邸凉钰的折磨下如一摊烂肉,诸承越捏紧拳头,眼睛发红,放下了帘子。
“为师送你的登基礼物,可还顺应心意?”
他顺着声音看去,见烛火延伸不到的暗处,阴影若四处爬来的饕餮影子,将邸凉钰裹挟其中。
他的脸一半掩在暗处,落光一面诡谲,若山中精魅,红唇妖的像鲜血,斑驳血滴点在精致的下颌与白似雪的脖颈。
他擦完了手里血淋淋的珠子,慢条斯理褪下人皮手套,就着半明半昧的光,满意地打量着。
诸承越看杀了片刻,旋即恼怒上头,“邸凉钰,父皇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他!他还不够宠你,今日我要替天/行道!”
他才抬起袖箭,面前就拦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素衣束发。
“母后!”
她怎么在这里。
皇后先是恭恭敬敬向邸凉钰颔首,看的诸承越更加生气,“母后!他只是个奴才!”
邸凉钰嗤笑一声,皇后听出来不悦,连忙挡住诸承越,恨声,“越儿,你父皇他该死!”
“母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皱眉,看着一下恬淡的母亲居然这样情绪外露。
“越儿,你不懂,这么多年来,母亲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就觉得恶心无比!”
母后……
可是明明在他眼里,父皇母后是天下所有夫妻的楷模,现世典范,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别在本座这里搞这些!”邸凉钰烦了,也不想看这母子矫情,慢悠悠走出来,看了一眼备受打击的太子,啧了一声,眼里鄙夷丝毫不掩饰。
“是。”皇后拦住暴躁的太子,应了声,但是诸承越此时情绪激动,逮着谁都想咬一口。
“邸凉钰,你弑君,本宫要这天下饶不了你!”
“就你……也配?”邸凉钰冷嗤一声,浓郁不屑,“好好照照镜子,能认识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是好样的。”
“你!”
“且不说老东西死没死,太子假以圣旨进宫,伏一千精兵于皇城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你的天下,谋逆得来的天下?嗤,天真!”
“圣旨是你传的!”
“哦,本座传的,你便来了,这么乖啊?”
诸承越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些什么,“本宫是太子,何须谋逆,天下本就是本宫的。”
邸凉钰笑了一声,十分轻松的一声嘲笑,诸承越一开始不解,可后来看见他手上的圣旨。
那才是真正父皇批写的圣旨,他认得,上面竟然写着,让四弟登基。
若四弟登基,那他算什么……
邸凉钰睨了一眼神情落魄的诸承越,捻着珠子,许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情愉悦,将圣旨扔给了诸承越。
在他耳边轻语,“老东西可没死呢,本座等着有人送他升仙呢。”
思及等会儿可能发生的有趣事情,他乐了,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捂着小腹,眼角眉梢都在笑着,殷红的嘴唇快咧开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癫狂。
疯子。
诸承越听得心里发怵,邸凉钰笑够了,慢悠悠走出去之前,回头睨了一眼他手里面的圣旨,似笑非笑。
诸承越一瞬间通透了,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邸凉钰的笼子里,他今日所做的事情,全是他的算计。
邸凉钰用自己的字迹传圣旨,诱他领兵防备,借此反抓他一把。估计又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逼着父皇写下一份让四弟登基的遗诏,将他逼到悬崖上。
这邸凉钰既然敢把遗诏直接给他,说明根本就不只一份。
遗诏不是他的名字,可邸凉钰方才说,“登基礼物……”
登基,多么有诱惑力的两个字啊。
邸凉钰在逼他,逼他弑君弑父。
如果父皇死了,又没有遗诏,而他是公认的储君,那么,他就是顺理成章的君主。
父皇诚然重要,可比起他,显然天下……才是不二选择,邸凉钰故意留下父皇一命,是想让他亲自弑君弑父。自此以后,他有了把柄,更好被掌控。
会不会被掌控是一回事,眼下最重要的……
诸承越看了一眼塌上细若游丝的人,自我安慰道,或许死亡对父皇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正是此时,一边的皇后递上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