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声凄厉的狼嚎声音惊煞了山中飞鸟, 青云望风来看,是绣玉披着凛凛月色回来,她迎上去的时候, 闻见了浓重腥厚的血腥味, 再看绣玉的指尖,粘稠的血液一滴滴地落下来, 乍一看令人心惊。www.xinghuozuowen.com
“吧嗒”一声, 白里见红的刀子落在地上,有凌厉的冷光闪过。
“夫人?”
她的瞳孔煞黑,唇紧抿, 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整个人有些木楞, 青云上前扶着她, 看着紧随的暗卫, 责怪一声:“让你们跟着,都能跟成这样, 千岁爷回来有你们吃的!”
他们没有说话, 倒是绣玉细讷一声,“不怪他们。”青云这才发觉她的身子十分冷,整个人都在颤抖,面目苍白得不像话。她连忙将人扶进屋里面去,接了热水替她濯洗,发现她身上莫名多出来了一些伤口, 有狼咬的, 也有匕首割的。
这期间绣玉一句话也不说,即使屋里面光亮很足,她瞳孔依旧煞黑。沐浴之后, 她身上还是冰凉,颤抖地发慌,青云皱眉,替她把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把人扶在床上,出去问了十一一些事情。
十一字不落地都说了,青云对云樾是灵灯教教主一事并不惊讶,只是听说祭生轮/盘的事情深思了片刻,眼下这不是重点,她问:“所以说,夫人现在?”
“应是那圣女诞有关。”十一言简意赅。
青云嗯了声,回了屋子,绣玉并没有睡,见她回来,一把攥住她的手,“青云......”
她的眸子里面发了腥色,看着瘆得慌,青云安稳住她,起身找了个烟火哨,回身一看,就见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小腹,绣玉也愣过神,慌张地扔下了手里面的匕首,“对不起,对不起......”
青云有些慌乱,但多年的阅历让她旋即冷静下来,她知道绣玉应该是魔怔了,抬起手刀就把人给砍睡过去了。
呼,安生了许多,青云把人放好,盖上了被子,打开窗子就放出了烟火哨,这是西厂紧急状况时发出哨子,声音隔二见一,稍停有诡蓝色亮光,这哨子自青城山上空发出,千岚殿一看便知。
绣玉睡梦中依旧是脸色惨白,浑身冷若冰块。听十一说,回来的路上,她闷声不发,直到夜间山狼拦路,她眸子里面跟燃了火光似的,兴奋起来,十一他们欲上前解决,却被她冷声制止。她与饿狼厮斗,不多时饿狼便肠穿肚烂,死相十分凄惨。
那场景,诡异地如同厉鬼上了人的身子。
青云是听说过南朝以鬼力治人,也晓得夫人是未来南朝的大祭司,与他人稍有不同,可这如何不同她只是一知半解,如今镜澈大师和封院使一同随千岁爷回了宫,她虽懂医术,可夫人这状况,她实在是上不了手。
皇宫,祈心殿内,邸凉钰带着手套,正慢条斯理地剖开文康帝后颈的皮肉,观摩着血肉里面被养的鲜活的珠子,满意地笑笑,“还不到火候,得等到后日立冬再取。”
“仔细些,这两日吊着他的命,也别乱叫人出入。”
“是。”度七道。
也亏得这几年来老东西沉迷修仙,吃药吃的勤,将珠子养得这样鲜活饱满,圆润可爱。邸凉钰动作优雅地摘下手套,愣是没有沾上一点血腥,他方出去,便见青城山上空窜了一道急促的蓝光。
这是西厂的哨子,声音一出,皇宫里多处隐秘的地方都探出了缥缈的鬼魅,邸凉钰瞳孔微缩,懒抬起手,那些影子便又鬼魅般退下,“本座回一趟青城山,明日回宫,有事寻封院使。”
他淡淡道,度七领命,看着人消失在了夜色里。啧,爷出来不过才一两人,怎么青城山那位又出什么事儿了。
青云一直守在床前,邸凉钰来的时候,床上的人依旧睡得不安稳,冷汗涔涔地出,中衣几乎都湿透了。
“怎么回事?”他身上的朝服未退,一身夜气,坐在床边擦着绣玉额上的汗。
“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如此,其间细节......”青玉大致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是绣玉去了一趟圣女诞,发现云樾在台上,吹了骨笛发作了一通,毁了那圣女诞,具体她并未说,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十一支支吾吾的,隐瞒了些什么。
“似乎是夫人令十一瞒了些什么。”
“拿一套中衣过来。”他看了绣玉片刻,吩咐道。旋即掀开了被子将人抱起来,解开了中衣的绳子,青云别开眼,拿了中衣便退到了一旁去。
“镜澈方回了院子,叫他调一副安神的药汤,唤十一过来。”他有条不紊地吩咐,解开了绣玉身上的中衣,露出了藕荷色的小衣,还有光洁细嫩的肌肤,同时那两记的咬伤也分外显眼。
绣玉身上沾着薄汗,忽地与空气打了个照面,睡梦中忽地战栗,邸凉钰将人往怀里面搂了搂,安抚了两声,拿了被子将人裹好。他眯着眼睛,看着她肩上的伤口,用手碰了碰,绣玉疼得“嘶”了一声。
“爷。”门外是十一和十二两人。
“进来。”他抬手轻拂,撩下了帘子,薄纱将床榻与外面隔了起来,十一等人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帐子后面影影绰绰的一道修长的人影坐着,怀里抱了个鸦发垂散的人。
“说吧。”他慵懒倚着床攀,修长的手里抓了一把绣玉的头发,鸦青色的青丝从指缝间滑出,又被他接着,他乐此不疲。
千岁爷的语气喜怒不定,十一捏了掌心,同十二一起跪在屋内。他们知道自己办事不力,自跟在夫人身边,夫人出了许多次的事情,且不说天香楼的那次,单说曲水那趟,他们就足够拿命去赔,若不是夫人求情,他们早便死在了刑司。
“夫人说,万不能告诉爷。”他抿唇,闭上了眼睛,之前千岁爷说过,他们已是夫人的人,一切以夫人为尊。
“是吗?”邸凉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勾唇,变了声音,声音细软,“但说无妨。”
十一愕然抬头,这是......夫人的声音?她不是还在睡着,帷幕后面隐约可见千岁爷怀里的人影是安睡着的。
千岁爷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十一深吸一口气,将瞒了青云的那一片段说了出来。
那祭生轮/盘定了云樾与夫人三生姻缘的事情,不止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是做不了假的。夫人刚离了圣女诞,便冷着脸勒令他们将这件事情烂进肚子里面,说到这里,十一欲言又止,动了动嘴唇,没继续说。
“继续说。”邸凉钰的声音不悲不喜,听不出来喜怒。
“夫人的异常,便是从那里开始的。”十一回想当时的情况,一字不落地将云樾与夫人两人的对话完整说了出来,自然......云樾对夫人的那些龌龊心思也被说了出来。
“丫头倒是惜命人,知道自己是有主的,甚好。”邸凉钰捻着手里面的头发,自听了绣玉怼云樾那一句“你什么东西,跟他比?你也配!”便分外愉悦。
不过,这丫头怎么整日里净往身上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弄得一身腥。
适时,青云端了药过来,看着地上跪下的人,言辞也不由得严厉了些,“夫人念着千岁爷,对你们格外温和,你们便懈怠至此,千岁爷教的本事若忘了,便去度七那里讨教回来。”
青云这番话说的十分巧妙,既在十一十二年前立了夫人的良善牌坊,又恐吓了十一十二,自然她这么做一是为了让他们以后谨记本分,二是当着千岁爷的面说这番话,他也会念着夫人,对这二人网开一面。
夫人什么性子,她是懂的,她要做什么,除了千岁爷能稍挡一挡,没人拦得住,十一十二是暗卫中武艺内力十分高强,是西厂排名十分靠前的杀神,可两个人木讷得紧,更是难以应付住她。
也难为他们了,轮上夫人这么一个闹心且难降住的主子。
果然,十一十二听见度七的名号身子抖了一下,他们又看了床上的人影,觉得十分歉疚。
邸凉钰手轻拍着被子,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青云。隔着帷幕,她都能感觉到寒凉,那凉意爬上她的脊梁骨炸开,顿时觉得半边身子快麻了。
她不动声色说,“千岁爷,药好了。”
她眼神示意地上两人出去,可两人不为所动,直到邸凉钰嗯了声,他们才跪谢,无声离开。
青云不便进去,把药放桌上,邸凉钰起身拿药,步子才开,便顿住了 ,回头看见自己的左手被勾住了。
力道也不大,轻轻的,一扯便掉,邸凉钰没有甩开,反倒笑了。这丫头看见他就跟狗闻着肉味,睡着了也缠得紧。
“把药送进来。”
青云应声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温馨,不忍打扰,出去了。
这药倒是吃的安生,让张嘴便张嘴,乖得很,她睡憨了后邸凉钰才离开。
半夜时候,绣玉醒了,觉得通体舒畅,见身上只着了一件小衣,只当是青云脱的,她穿上新的中衣,散着头发披了外套便出来。
她捧着书,爽利利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页一页看着,没有漏过任何一个字,她现在看这外族文字,已经很顺了。
她很聪明,许多东西一点即会,但她不愿意读书写字,一是觉得没必要,她从这人间学的人情练达即文章,有用多了,二是怕锋芒毕露,惹得她那长姐视她为掌中钉。
她的目光停留在“祭生轮/盘”上,一字不落读了下去。
这东西玄乎得很,是灵灯教祖师爷传下来的,听说这祖师爷是个传奇人物,是大梁的末代国师,奇门遁甲占卜方外之术精通,甚至对医术也有惊天之能。
这轮/盘占卜十分精准,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
若那东西不是云樾搞出来糊弄信徒的……那三世姻缘,算什么?
她合上书,看着无边夜色,某一瞬间有些迷茫,在摸上定生珠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一种玄妙的力量在震颤她的灵魂。
那一霎,她是有些动摇的。
她对骨笛的是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这是她的天赋。可是吹过骨笛之后她便有些痴狂,这定然与那圣女诞脱不了干系。
仔细回想,云樾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过她,他们之间缘分颇深,只是她不在意。
细思极恐。
且先不谈她与云樾之间感情怎样,若她真的与云樾是天定的三世夫妻,那她此番和邸凉钰的纠缠……算什么?
有人替她披上了衣裳,绣玉没有回头,她把书放在一旁,撑着下巴看天上的月亮,闲聊似的,“青云,这么晚了,你也没睡。”
“晚上发生的事情,十一大抵都同你说了,我受了轮/盘的影响,有些魔怔……这些事你万莫同他说。”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邸凉钰。
青云不说话,可绣玉知道她在听。她觉得夜冷,拢紧了身上的衣服,自顾往下说。
“我跟他闹过,误会过……却从来没想过会离开他,是他教我识得情爱滋味,这世间,除了哥哥,我唯独爱他,甚于生命。”
“说起来可笑,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惫懒,我忍不住会想未来发生的事情,他是怀恋北朝的富贵,还是想过一过普通日子……我能预见的未来,都与他有关。
那日婉柔问我孩子的事情,说实话,我若想要孩子,那只能是我想为他生个孩子,可是他要不了,那深得我心,我并不喜欢有个人跟我分他。”
“云樾么,听说以后我会跟他在一起,在一起很久……孩子?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又觉得说出来才舒服,她停了下来,发了一会儿呆,久到她觉得青云可能已经走了。
“方才说的事情,可一定要瞒好他。同他在一起,本就是我在强求,日后我依然会强求,可若我胜不了天,也不需他做什么。我希望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拘泥于我的束缚。好在,他也没有多喜欢我,我若是真的另为人妻,他也不会很难过,顶多想起来惋惜。哦,那个姑娘本座喜欢过,还不错……跟丢了小猫小狗似的。
看我是一个多么良善和蔼可亲的女孩子,这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难过……”
她越说越替自己不值,瞧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命运这样坎坷。
邸凉钰抱着手,倚着回廊的柱子,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蒙上了浓郁的悲伤。
“这世上,我能这么爱的人,也只有他了,我日后在或不在,都希望他能富贵平安。”
他安静看着她,见她将头埋在膝盖里面,铺散的青丝闪着光,满天星光乍泄,披在她的身上。
她也没安静多久,他猜到了,这丫头就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凡事都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
果然——
“艹!他娘的老天爷,连个男人都不让我选!”她肩膀不断抽着,看样子是哭了,哭的很厉害,边骂边哭。
“我坏事做了不少,好事也做了不少……怎么就轮上了云樾,我不想跟他过一辈子,邸凉钰那小模样长得,我还没、没睡够呢!”
邸凉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点了点头,觉得臭丫头眼光不错。
她打了个嗝,继续骂,骂累了就歇一会儿,最后她抹了眼泪,抬头望了望天,把泪压了下去。
“算了,到底是我命衰,若强求不来……就这样吧。”现在梦还没醒,一切皆有可能,过几日,她就去砸了那个轮/盘。
虽这么想,可总觉得心被人抓又被人挠,又被人狠狠踩在脚下跺了两脚,那狗东西,一时是邸凉钰,一时是云樾。
她哼了声,起身用力踢了一脚大树桩子,想象着那是云樾 ,又想着那是邸凉钰。
没踢两下,她抱着脚哀嚎,“青云扶我一下!”她回头,发现后面一直站着的,是邸凉钰。
他倚着门框,抱着手,眼里面晦暗不明,却好整以暇看她。
邸凉钰看着她跟个兔子一样,红着眼睛,假装镇定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垂下头,闷声将额头磕在他胸口。
然后,他低头,她的手挠着他的掌心,用那只疼的不得了的脚轻轻踢一下他的脚尖,声音细讷,低若小兽:
“邸凉钰,我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