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呼吸困难,李软软咳了一声,语气清亮了几分:“不要杀我……沈之温。”
沈之温停下动作,又看了她一眼。
即将黎明,天色朦胧。
烛光渐无,天光自窗外投射进来,娇丽容颜之上,长睫洒下倒影,越显安静柔美。李软软仍未醒来,呼吸顺畅后反而睡得安稳了一些,只不过黛眉仍时不时的轻蹙一下,以表达睡梦中被打扰的不悦。
沈之温已然清醒,睡意全无。
他仍沉浸在她上一句呢喃中。
她方才……在睡梦中,叫了他的名字?
他蓦地回想起……自己明明已经毒发。
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沈之温微微皱起了眉。
碧血丹是杀手阁中密药,此药稀有,只有阁中的强者才会服下此药,用以束缚。
此丹药也是他用来制造儡必用丹药,可以毁其神志为其驱使。
而在杀手阁中,阁主会用来牵制杀手,令其乖乖顺从;如若不从,令其毒发,生不如死,神志全无,癫狂如怪。
轻者三日失智,严重者可丧命。
可是,如今阁中其余强者已被他所杀尽,只有他还被此药束缚,毒发之突然,阁主已死,并无其他丹药可以压制,他为何安然度过了?
恍惚中,他忆起昨夜好似有人就这么叫着他的名字。他不敢确定,只怕是自己神志不清醒之下的错觉。
他垂下头,发现了李软软额头上的青紫以及脖颈上的伤痕。
似乎是齿痕。
正在失神。
李软软又嘟囔了几句,这次声音更低,好似小兽受伤后呜咽。
沈之温想了想,俯身将耳朵贴近,那细细密密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际,犹如一根细羽上下撩拨。
他终于听清楚了她说的话。
她在说——“沈之温,你别死。”
闻言,沈之温微微睁大眼睛,半晌,才低头凝视她,自言自语道:“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不想我死?”
沈之温本以为有人在寻他,不过是李软软为了活命而编造的谎言,如今却信了几分。
在十岁那年,他便失去了所有,孤身一人。还有何人会找他?
除了那些人,谁还知道他的名字?
这一切的确令人生疑。
半刻后,李软软动了动,眼皮微微眨了几下,眼看就要醒过来。
沈之温当机立断,躺了回去,阖上了双眼。
李软软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不停的做梦,梦中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追杀,最后还梦到了沈之温,不但不救她,和别人一样也要杀了她。
最后被吓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内,过了好一会儿,记忆回笼,才回忆起昨日之事。
她陡然转身,看到了近在迟尺的绝世容颜,猛地坐了起来,双手连忙捂嘴,害怕自己失声尖叫,将对方惊醒。
昨夜明明是趴在床侧,不知何时竟然爬上了床,就睡在沈之温的旁边。
这真是够惊悚了。
汗毛都竖了起来,李软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晚了被沈之温发现,小命不保。
下了床,李软软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迹,脖颈隐隐作痛,想起昨夜之事。
看向床榻,见沈之温一副安静的睡颜,有些担忧,小声的喊了几声:“公子?”
对方并未应答。
颤颤巍巍的将手探到对方鼻尖下。
半晌,李软软惊恐万分,竟探不到沈之温的鼻息,顾不得其他,她又立刻爬上了床,将头偏下,耳朵贴在了对方的胸膛之上。
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李软软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边责怪自己大惊小怪一边再次起身。
目光随意一瞥,正巧对上那双狭长的黑眸。
四目相对。
沈之温忽的勾起了唇角,“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的暗哑。
李软软表情崩于面,连连摆手,讪笑道:“没没做什么,公子别误会。”往后退着,一不小心掉下了榻。
“哎哟——”
李软软扶着额头站起,总觉得自己遇到沈之温之后特别倒霉。
明明是救命恩人,在他面前还怂的不行。
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轻声询问:“公子。”
“进来。”
得到沈之温应允后,房门推开,婢女们进入了房间。
李软软被挤到后方。看着收拾房间,为沈之温穿衣,低头不语各司其位的众人。她悄悄往后退去,想着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出房间。
一步一步后退至门前,一转身,忽觉手腕一紧。
她低头一瞧,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经缠绕上晶莹剔透的丝线,如弦紧绷,而另一头,则绕在沈之温白皙修长的双指间。
他由着婢女为其穿衣,神色淡淡:“去哪儿?”
李软软捂了捂肚子,“公子,人有三急,我……”
沈之温坐在床侧,踢开为其穿靴的婢女,凝视着她,“你不是要追随本公子么?”
“眼下、你有机会了。”
话音刚落,李软软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一股力量,向前一个冲劲直接扑向床榻,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跪在了床侧。
跪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丝线似活了过来一般缠绕上她的周身,最后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猛地收紧。
幸好反应快,她及时抓住了脖间的丝线,才不至于喘不上气,虎口处细嫩的皮肤被勒的逐渐泛红,伤口在隐隐作痛。
她艰难出声:“公子……”
一瞬间,房间里服侍的人全部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低头伏地,凝住了呼吸。
谁也不敢再动,无人开口。
沈之温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目光滑向她的脖颈,不知为何,瞳孔微缩。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额上沁出汗来,身上所缚的丝线在慢慢地收紧,李软软惊恐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要说什么,生怕惹了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
沈之温扬起下颌,手指抚上了薄唇,轻轻揉搓。
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他懒懒地伸出手,向前俯身,乌黑的长发在榻上轻轻滑过。
李软软忍着痛,能感觉到指腹覆上了脖颈的伤口,一抹冰冰凉凉的感觉。
眼前沈之温慵懒邪魅、薄衣轻衫的模样与昨夜乌发散乱,赤目狰狞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李软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下一秒,沈之温加了些力道,伤口处传来刺痛。
李软软浑身抖了抖。
沈之温满意的笑了,“本公子可以暂且饶你一命。不过,要想留下,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说罢挥了挥袖子。
房间里的婢女尽数躬身退下。
身上一松,丝线已被收回。
李软软整个跌坐在地,弱弱回答:“谢公子,软软定好好服侍公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李软软再次见识到了她与对方的差距,见识到了这个反派果真不是好惹的。
“啾啾啾……”
窗外传来了一阵鸟叫声。
那只小黑鸟扇着翅膀飞了进来,嘴里似乎叼着什么物件,慢悠悠的落在了沈之温的手心。
沈之温取下它口中之物,小鸟儿扑扇了几下翅膀,跳下来,落在床榻上蹦跶了几下,看到李软软后左右来回偏了偏小脑袋。
李软软也第一次从一只鸟的表情动作上读到了‘疑惑’这个词。
她没想到这只鸟竟然是沈之温的,而且还能如此通人性,还能作为信鸽之用。先前那点不愉快也被这一时好奇随之抵消了去。
看着左右摇晃脑袋的小家伙,李软软微微一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谁知下一秒,小鸟直接啊呜一口啄上了她的手,咬紧了不松口。
“啊!好疼。”
李软软不停的甩手,也没能将这个小家伙给甩下来,只能两眼泪汪汪的看了沈之温一眼。
沈之温已看完信筒内的信上内容,正好以整暇的旁观着,唇角勾起。
“公子,救命啊。”
李软软有种要把这只与她三观不合四处反冲的臭鸟给打死的冲动,又怕惹了沈之温不愉快,只能再次向他求救:“它,它咬我。”
沈之温忍俊不禁,丢出两个字:“金乌。”
那鸟听到声音,总算是乖乖松了口,但仍是看着她,咧着翅膀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真是人落平阳被鸟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李软软往旁边躲了躲,愤愤地瞪着那只鸟。心下腹诽道:一只臭鸟,叫什么金乌,难听死了。
她转过头,见沈之温正在上下打量自己,谄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沈之温眯起眼睛,心情甚好,“你表现的机会来了。有件事、你去做。”
李软软喜出望外,刚想应‘好’,陡然脑中清明。
这件事,该不会是采花案一事吧?
想起明日就到了约定时间,柳清霜与慕容羽也即将来到陌山镇,沈之温却现在给她事情去做。
宽袖一摆,沈之温已将信纸掷于她脚下。字迹小而少,上面写着:李员外求助杀手阁,酬金可议。
果然是这件事。看来,李员外爱女之心,果真不虚。
只是,她能做什么?难道,沈之温也要将她当成诱饵?
李软软垂头丧气。
这下,她总算知道了,为何沈之温会参与此事了。眼下她不仅不能推脱,还要谨防沈之温与柳清霜慕容羽起冲突。
她真的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