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牧听舟离开后偏院的周遭设下了层层结界,回到朱颜殿后,祁萧然还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茶逗鸟。
见他来了,祁萧然放下手中的栗子空壳,把剥好的果肉往前推了推:“人醒了?”
牧听舟应了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祁萧然的旁边,瞥了眼桌上无人动过的栗子肉,毫不客气地拎起来一个扔到了嘴里。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说话也带着有些含糊起来:“你知道神魂契约的阵法怎么画吗?”
祁萧然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热茶溅了几滴在手上。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微笑着反问:“什么?”
牧听舟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神魂契约的阵法,教我。”
祁萧然:“……”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想要骂人的冲动:“是我听错了吗,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你和谁?裴应淮?!你知道神魂契约是什么吗?!”他满脸不可置信,整理了一番措辞,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神魂契可不比主仆契,是直接将双方的神魂识海链接在一起的,若是你想趁此机会将裴应淮绑在身侧,那你可别弄错了!”
谁知牧听舟不耐烦道:“我当然清楚,你只要跟我说怎么画就行了。”
“……”祁萧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阵法。”
眼看着牧听舟神色冷了下来,他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不用阵法就可以结契,只要饮下双方的精血便可成契。”
语毕,他又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你们两个……这种情况下逼出精血不算是明智之举啊,你要想清楚。”
裴应淮剑骨破碎,伤势未愈,而牧听舟前些日子又强行出关,境界不稳。
在这种时期逼出精血无异于雪上加霜,对双方来说损失过大,祁萧然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这个。
“……”
估计想了想自己都觉得不是好时机,牧听舟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祁萧然叹了口气,道:“我探查过他的情况,整个内府虽然被搅地一片狼藉,但不是无法逆转的。你就直接说罢,想让他怎么死?毒杀?还是凌迟?虽然后面那个事情我做不来,但也是有人做的。”
“裴应淮的修为你我皆知,我话不说太满,整个九重天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你若是此次真的要救他,就相当于与那个幕后之人为敌了。”
牧听舟闻言冷笑一声:“首先,我要更正你的说法。我从没想过要救他,若是你现在有本事能将他毒杀我举手叫好。但是你不能,我也不能,他身后牵扯的势力太多,更别说现在还有仙盟掌印握在手中。俗话说的好,给一巴掌之后还要给颗糖呢,何况那还是曾经的仙盟盟主。”
“不管我救不救他,从我把人从九重天劫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与那个幕后之人为敌了。”
牧听舟问他:“你觉得难不成我会怕吗?”
“所以,在我闭关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萧然哑口无言,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闭上双眼,细细地回想了一下,片刻后开口缓缓道:“实际上,在我们接到裴应淮重伤的消息时,这则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九重天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差不多两天的时间,甚至连人界都也有这则的传言了。”
九重天上的消息不算闭塞,但是若是仙盟的人有意要隐瞒,即使再挖根掘底地查也不可能查出一丝苗头。
更何况聿珩仙尊在九重天的名号响亮,几乎无人不知,在背后觊觎他的天赋能力之人数不胜数,那便更不可能让他受重伤的消息传播出去了。
除非……仙盟内部有内鬼,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不出所料,仙盟那群伪君子很快就会做出反应,如今三界皆知裴应淮在我手中……”牧听舟轻嗤一声,“无所谓,乌合之众罢了。”
祁萧然投来了新奇的目光:“不过这一次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到趁人之危赶尽杀绝,再不济也会到正主面前落井下石一番。”
“怎么,是闭个关就想明白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开始自我忏悔决定救赎一下你师兄了?”
牧听舟还没有跟他说自己在闭关时看见了未来的事情,也无意解释,淡淡道:“我说过了,裴应淮会死,但是不是死在现在,不是死在别人之手。”
***
夜半时分,整个朱颜殿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先前境界不稳强行出关让他体内的魔气时不时地肆意乱窜,牧听舟不想再感受着那股闷热潮湿的钝痛感,索性在宝座旁设下阵法,只身一人蜷缩在宝座上,微瞌着双眸。
半梦半醒间,他久违地梦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梦里的万重山正值冬末,春寒料峭,漫山遍野之上皆被一层薄薄的积雪所覆盖,被灵气滋养的苍树郁葱依旧。
牧听舟的外袍此刻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将云肩卸下挂在手弯,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拨弄一下黏在脸侧的碎发,板着一张精致又漂亮的小脸,一步一个脚印,虽然缓慢,但还在坚持地在爬。
他从来没有爬过这般累人的石梯,即使每一阶并不高,身体却仿佛千斤重一般,越往后,越寸步难行。
牧听舟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身子摇摇欲坠。
兴许是那一层石阶上的积雪偏厚,就在他还差一阶石梯时,牧听舟双腿猛地一软,脚下打滑,绵软的身体突然失横,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去。慌乱之间,他下意识地朝前伸出手,试图抓住周遭任何可以碰到的支撑点。
却不曾想到手的触感却是像丝绸一般柔软的布料。
牧听舟心中一沉,心道完蛋了,别到时候摔个狗啃泥还拉了个垫背的。
一只手骤然从前方伸来,顺势抓住了他捏着衣物的手腕,微微使力,便一把将牧听舟拉了上来。
不光如此,原本剩下的那最后一阶石梯也被轻松略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世界天旋地转,脚下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万重山的山门前了。
牧听舟一口气有些没喘上来,额前与鼻尖上溢出的汗珠浸湿了眼眶,一颗心紧张地怦怦直跳。
他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余光看见方才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几秒钟,甚至都来不及与方才的“救命恩人”到个谢,一口吸入了几丝带着凉意的冬风,又捂着喉咙弯着腰咳了半天。
一边咳得眼角微微泛红,一边心想这都是些什么倒霉事儿啊……
最终那只手还是带着些无奈落在了他的背上,轻柔的灵力顺着后背传入了他的体内。
“静气调息。”一个吐字清晰,声线略带清冷的男音在耳侧响起。
牧听舟仰起头,恰好对上了不远处一个青年含笑的双眸,在他怔楞的片刻间,轻拍后背的那只手也停下了。
青年的面容像是被薄纱遮挡,朦胧之间看不清面目。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冬日清晨的一缕暖阳,同时也顺带捎走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点不开心。
青年抬起手,怜爱地摸了摸牧听舟的脑袋,对着他身旁的少年道:“聿珩,从今往后舟舟就是你的师弟了。”
“舟舟年纪还小,你记得以后什么事,都要多让着师弟一点,嗯?”
牧听舟有些不满,刚想要反驳说其实自己已经不小了,却在无意间偏过头看见了身侧的少年。
少年逆着光,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清瘦又挺拔,方才给他渡过灵力的那双手指节修长,骨感又漂亮,透过白皙的皮肤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
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明澈似清泓的双眸之中。
满心反驳的话语和不满的情绪在这一刻同时被吞进了肚子里,那声“谢谢”在唇齿间辗转许久,牧听舟张了张唇瓣,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救命恩人”。
青年的尾音带着淡淡的笑意,指着与他比肩同站的少年,诱哄着他喊:“舟舟,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师兄了。来,快喊一声师兄。”
牧听舟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顶着两双带着点期望的目光,涨红着小脸,有些无措,硬生生地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师兄。”
***
梦境像是波纹般荡漾开来,逐渐模糊。牧听舟幽幽掀开眼睑,轻蹙的眉宇间带着一点不耐烦被打扰的阴沉和压迫感,冷不丁地对上了站在大殿门口的侍从的视线。
后者猛地打了个寒战,迅速地底下了头,额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侧滴落。
“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盖过了底下的声音,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整个主殿默契地停下了一切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一片死寂。
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双腿一软,竟然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侍从低着头,勉强压住心底的惊恐,声音都在颤抖,在空旷的主殿之中尤为明显。
他磕磕巴巴地道:“禀,禀报尊上。”
“今日,方才有侍从看见一柄……”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飞速思考着说辞,“一柄,额,剑划过天际最终落向了偏院处。”
“属下等人尝试拦截,但不知,不知为何那柄剑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防线,包括偏院的结界在内,皆被那柄剑给突破……”
“吾等罪该万死!还请尊上责罚!”
闻言,座下一阵动乱,喧嚣声层出不穷,更有甚者直接踏出一步:“尊上,不如让我去会会它!”
一柄剑……
裴应淮的本命灵剑他从未见到过,如今修为被毁更不可能指使着一柄剑来救他。
所以余下就只剩一种可能——
仙盟镇宝,东粼剑。
没想到竟然来的这般快……
思以至此,牧听舟眼底那快要化为实型的乏味才逐渐消散,他微微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玩味笑容。
牧听舟喃喃低语:“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