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一声闷响过后倾盆大雨而下,盛京内再也没了昔日的繁华,街道上成队的禁卫军来回巡逻,每个人心头都萦绕着一抹肃杀的气氛。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日是神弥在盛京的最后一次讲经,对比前两次的门庭若市,这次除了她的佛教徒之外普通老百姓少之又少。
她走下高台茱萸立马走到近前为她撑伞。
在路的尽头,神弥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赫连勒,他一身汉人打扮带着黑色的斗篷隐匿在街角冲她招收。
茱萸十分有眼色的把伞递给了神弥,自己退到一旁和羌活共撑一把。
赫连勒是匈奴派来降招的使臣之一,匈奴人早已在十日前离京身为使臣的赫连勒不跟着回去反而是留在盛京做此打扮,倒不得不让人生疑。
“近来可安好”赫连勒道。
神弥点头“一切都好”
赫连勒目光贪婪的盯着面前的人,他问“何时动身回北漠”
盛京城内已然不再太平,老皇帝病重太子掌权,三皇子从昭狱出逃,暗中还有其他人马虎视眈眈,麟朝的天就要变了。
“暂时不走”
赫连勒闻言剑眉一收,直言“为了施歇?”
从先前三人第一次相遇他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猫腻,特别是施歇的反应过于奇怪让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他带着试探和一丝希翼,问“若是我要杀他呢”
大雨淅沥砸的油纸伞噼啪作响,隔着层层雨幕与水气赫连勒听到对面的人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却又十分坚定的那句。
“你杀他,我杀你”
赫连勒失笑,目送着那道降红色身影消失在大雨中,笑着笑着眼前的大雨退散,连绵不绝的戈壁又浮现眼前。
他躺在血泊之中视线涣散周围除了呼啸的风便只剩头顶上高高悬挂的月,他从前只觉得天地之大明月甚美,但那晚他见到了比明月还要美的红。
有人曾救他于生死关头,却也愿为了旁人造杀孽。
施歇啊施歇,你又是何德何能呢。
大雨一直持续了好几日,羌活和茱萸两人也没有闲着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准备随时回北漠。
她们虽然整日跟在神弥身旁但对于盛京内如今的局势还是略知一二,纷争起,往日歌舞升平的京都将迎来腥风血雨。
荼章于昨日暴毙玄武大街的消息就如同一个导火索,硝烟四起,一场皇位的更迭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雨不停,我们如何能动身”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屋檐落下宛若一道道水幕,茱萸秀美微蹙若不是因为下雨早在神弥最后一次讲完经后她们就要动身离开了。
“等明天,若是明天雨还未停我们也必须要走了!”
羌活也知事情的复杂性,但她又想到那个人,迟疑的问“你说小姐会走吗?”
她总觉得这个施歇身份不简单,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头换姓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家小姐与他走的这般近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茱萸也被问住了,小姐的性子说一不二旁人无法左右,她若是不愿走便是谁也劝不动她。
过了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再劝劝吧”
丑时刚过,一阵惊雷声响彻大地,天际昏暗中神弥紧闭的房门被砸的砰砰作响,动静很响立马吵醒了在旁边休息的茱萸二人。
她们急忙披上衣服冲到门外,只见一身材魁梧的男子盔甲染血面容焦急的正拍着神弥的房门。
茱萸上前一步,拦住他“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喧哗”
阿魏还未说话之间房门被从中打开,神弥一手掌灯立于门前正静静的看着他。
“此时惊扰佛女还望见谅,请佛女即刻收拾衣物属下这就护送佛女回北漠”
他一开口茱萸就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了,她皱眉“不用你护送,我们也本打算今日启程,你请回吧”
阿魏不言语,只是看着神弥道“属下奉命行事,还望佛女速速启程”
对比于他的慌乱和狼狈,神弥则十分镇定和从容,她只问“他呢”
这一问,阿魏瞬间哽咽,他强压下这种情绪,说“主子一切都好,佛女不必忧心”
神弥只知道裴殊在这场纷争中是最后的赢家,至于怎么赢得又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一概不知。
只是从001给的人物生平中,他消失于称帝后的第五年隆冬。
神弥静默半晌,问“他需要我去救他吗”
“主子只盼佛女无恙”
皇宫,永巷。
长长的永巷内两队兵马对恃,吴暮一身盔甲高坐马上在他对面吴庸倒显得狼狈许多,在这肃杀的氛围里,他开口道“若是你即可就擒,本宫可饶你母妃一命”
吴庸俊朗的脸上胡茬遍布,他听闻仰头大笑“成王败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若是你即可就擒,我也自当念及兄弟之情饶皇后一命”
吴暮双目阴沉,他不再劝说,抬起手,道“杀!”
不知是那方吹动了号角,双方人马一触即发,兵器相撞和惨烈的叫声回荡在永巷上空,吴暮驾着身下的白马朝着吴庸攻去。
吴庸冷笑一声,也不迎反而驾马后退,吴暮一路追到承天门前心头下意识大喝一声不好,连忙调转马头往后跑,还未跑多远四面八方忽然围上来许多人,把他给困在了里面。
“太子殿下这是要着急去哪”
人群之中一道锐利的嗓音响起,吴暮回头见了来人脸色极僵,道“何海”
早在那日他就已经让禁卫军去搜查公主府,奈何偌大的公主府人去楼空就连吴萋萋也不知踪影,整个盛京被他搜的底朝天也没查出他的去向,吴暮还以为何海逃回了益州,没曾想他是打的这种念头。
“平南王还想篡位不成!”
何海阴恻恻一笑“太子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等只不过是帮三皇子清君侧,何来篡位一说”
吴庸也很得意,他拍了拍何海的肩膀,豪迈道“若是他日我称帝,必然不会忘了平南王的恩情”
何海小眼一眯,手中的剑毫不留情的便刺向了吴庸的肩膀,在吴庸的惨叫声中他道“三皇子受惊了,还不快带他下去”
吴庸心头一惊,顾不上肩膀上的疼,他惊愕又愤怒“你,你竟然过河拆桥!”
何海只是冷笑“带下去”
吴暮心头火更旺,暗骂了一句蠢货,他只有暂时先稳住等待他的属下来救他,他刚要开口便听何海道“太子殿下是想等谁来救你?”
“林雄,太傅,还是,施歇”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何海显而易见的有些咬牙切齿。
吴暮自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对劲,只要是施歇不和他一伙,那他便还有机会。
何海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凉凉道“太子殿下还是别做春秋大梦了,施歇想要的和我父想要的皆是同一个位置,他巴不得你赶紧死又岂会救你”
吴暮心头蓦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然后何海的下一句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既如此那我也便让太子殿下死个明白,到了黄泉地狱里,记得向裴殊讨债,若是没有他我的计划又怎会这么快实现,说来连我都要谢谢他才对”
裴这个姓是萦绕在所有吴家人心头的一把刀,吴暮身为太子这么多年却从未想到竟然还有前朝余孽。
何海也不跟吴暮废话太多,他抬手做了个冲的手势,笑的极其残忍“臣,恭送太子殿下殡天”
周围的将士一拥而上,吴暮身手虽好却也敌不过这一波又波的将士,他盔甲染血发髻也凌乱在最后的视线中他看到不远处的汗血宝马之上玄衣男子抱臂而待,他薄唇轻启,无声道了几个字。
太子殿下慢走。
吴暮不甘的躺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体中涌出,在最后的意识中他暗暗诅咒,诅咒这些人不得好死。
一代枭雄落幕的如此凄凉,倒也不免让人唏嘘。
何海解决完了吴暮这才转头去看裴殊,他眼中带着警惕,道“裴殊,你就带了这么些人来,当真是不怕死!”
裴殊扬眉一笑“应当是没有你怕”
“你!”
“我儿退下”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人群之后响起,何海听到声音随即下马站在一旁,态度十分恭敬“父亲您怎么来了”
平南王何啸虽已年过半百身子骨也不算硬朗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但他一出现便让人没由来的忌惮,他和何海长得相似,但眼中的那份锐利和深沉是何海无法比拟。
何啸道“他不是你能对付的”
何海不服,这些年大事小事他那样做的不好,一个前朝余孽罢了,何足畏惧。
“十八皇子,别来无恙”
前朝皇帝子嗣繁多,裴殊就排在第十八位。
何啸只在裴殊幼年时曾远远的见过他几面,当时这个小皇子便对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雪隆冬里的冰湖可不是谁都能爬上来的。
后来前朝覆灭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并没有裴殊的尸体,故此何啸猜测他极有可能没死,早些年查询到踪迹以后他拉拢过,威胁过甚至刺杀过,但没想到还是让他成了势。
裴殊双眸微掀泛着森森冷意,他没接何啸的话,反而问“是你派人杀她”
何啸爽朗一笑,浑浊的双眼十分清明,他道“老夫只是想问她你的下落罢了,她活的好好的如今又身价不凡,何来刺杀一说”
何海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担心夜长梦多“父亲,何必跟一个丧家之犬浪费口舌,以防生变,还是快些解决了他为好!”
“我儿,言之有理”
何啸说着往身后的人看了一眼,随后二十多个统一黑色着装的死士便出现在他身后。
何海是知晓自己父亲养死士,这些死士只懂杀戮且个个武功高强,早已没有了常人的七情六欲,一见他父亲要拿这么多死士对付裴殊不由得肉痛。
“父亲,对付裴殊动用这么多死士,实在有些浪费”
何啸道“斩草岂能不除根”
十年前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说什么也要他命丧于此。
“上!”
死士一拥而上把裴殊围困在中间,何海见状也不闲着指挥着身旁的士兵去偷袭裴殊。
杜若也会些功夫但远远不敌阿魏,如今阿魏被裴殊派去护送神弥回北漠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跟在裴殊身边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这一战,他便没想活下去。
若是按照之前的布置,这场仗起码有五分的胜算,但如今看来怕是要背水一战了。
裴殊杀人手法狠辣比那些死士还像死士,刀剑落在身上也不觉着痛,这种无视一切不畏生死狠劲和魄力让一旁观战的何海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此子,决不能留!
何啸又如何不知,他老眼微眯,又冲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场面便乱了起来,裴殊带的人手虽多却也不敌为此事谋划了几十年的何啸。
城墙之上,厮杀更为激烈,弓箭手把寒光凛冽的箭对准裴殊,在何海的一声令下中万箭齐发。
“主子小心!”
杜若大吼,自己捡起地上的盾连连后退到裴殊身旁,螳臂当车,不外如是。
箭雨之下不论生死,就连何啸的死士都死了一半,杜若身上连中数箭万幸都不是致命部位,而再看一旁的裴殊不由得让他眼眶一热。
裴殊穿着玄色衣服血即便是流出来也不显,但此刻他的肩头臂膀双腿之上插满了箭羽,鲜血在他脚下流淌,蜿蜒曲折汇聚成一条小河。
“主子!”
裴殊用剑撑在地上,他面上沾血高高的马尾凌乱,整个人有种极致的破碎感,他抬手把腕间沾了血的南红佩珠在身上擦了擦,可越擦越多,最终侵染了整串手链。
何啸心中惋惜,裴家果然出情种。
既如此,那他日后便好人做到底,黄泉路下也好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他站直了身子哪里还有半点孱弱的模样,何海见此心头大惊同时恐惧更甚,他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何啸睨了他一眼,高声道“送十八皇子上路!”
路这个字音刚发了一半,一柄剑刺破虚空呼啸而来将人捅了个对穿。
这个变故发生的太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何海眼睁睁的看着何啸在他面前倒下,整个人呆若木鸡。
承天门前突然又嘈杂起来,马蹄声,呼喊声,杀戮声回荡整个皇宫。
杜若随着人群的惊呼声望去,在看清来人后他蓦然红了眼无法控制颤抖着大叫出声“主,主子,是,是佛女,是佛女!”
裴殊抬起头,只见承天门尽头,一匹枣红色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之上女子容颜清丽,一身降红色袈裟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在她身后无数兵马随行,声势浩荡,鲜红的旗帜在空中摇曳,佛女踏马而来,宛若神邸临世。
这一刻,天地万物尽退,他只看的到神弥。
“裴殊”
震天响的嘈杂声中裴殊清楚的听到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仿佛踏过了千山万水只为他而来。
裴殊喉间哽咽,他扬起头脖间那道丑陋的疤痕显现,这道曾被他视若无睹的伤又开始发痛发痒。
他看到神弥下马走到他身前,微微俯身,朝自己伸出了手。
她说“我来救你”
裴殊笑,笑着笑着眼中便含上了泪,泪眼婆娑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扬州城的那场大雨里,少女双眸清亮真挚万分的向自己承诺。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会保护你”
裴殊抬手塔上神弥的指尖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佛女渡我”他痴迷开口。
神弥握紧他的手,一个用力把人给拉起来,随后又稳稳的给揽在怀中,鲜血染红了她的袈裟显的格外妖冶。
她抬手拨了拨男人满目凌乱的发,再一次承诺“自然”
我本就,为你而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