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四年五月初十,建国将军府大房嫡长子林志远于数年之前勾结匈奴向其透露麟朝边关防御图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人证物证具在,裕德帝大怒下旨抄了整个建国将军府,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关进了天牢等候发落。
金銮殿外跪了一地的朝臣,太子吴暮一身朝服跪于台阶之上,面色暗沉,显然是许久没曾休息。
门外的老太监也颇为为难,他劝道“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之上,您即便见了也只是火上浇油,不如等陛下消了气,您再见也不迟”
吴暮面色不改,双眸直直的看向漆红的大门,朗声道“儿臣吴暮,求见陛下”
“儿臣吴暮,求见陛下”
“儿臣吴暮,求见陛下”
一道道声音透过层层帘帐落到了金銮殿之内,裕德帝高坐首位,在他之下只有裴殊立于殿内,他带着隐晦的打量的目光看向正中间站着的人,在长久的寂静中,他缓缓开口“爱卿以为此事是真是假”
裴殊脊背直挺,金色暗纹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泽,他不卑不亢,既没有面圣的忐忑与不安,也没有为人臣子的谨慎和卑微,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让人不容小觑,这份气度与从容即便是太子吴暮都未必比得上。
裕德帝眼神里闪过一抹暗芒,随后又恢复到先前的神色继续道“爱卿但说无妨”
裴殊转了转手腕,神色平淡,道“按律当斩”
话落,裕德帝猛地眯起了眼,他不言,殿内又恢复了寂静,过了半晌,他才道“爱卿,言之有理”
这一日,阖宫上下皆知,当今陛下裕德帝在面见了武安侯之后不久便下了一道旨,大概含义便是,建国府林志远勾结匈奴一事证据确凿,但感其功苦,女眷流放边关,男眷无论老幼一律秋后问斩。
消息一出整个盛京人人自危,特别是和建国府有过交情的恨不得把自己摘个干净。
何穆在外办事侥幸没被抓走,在得知建国府被抄的消息他便去求了太子吴暮可奈何太子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求情。
昔日繁荣的建国府一日之间人去楼空,何穆也曾厚着脸皮求到荼庭宵门上却被小厮好一番冷嘲热讽之后毫不留情的轰走。
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到了郊外的宝灵寺去求神弥。
屋内檀香袅袅,何穆一脸愁容胡子拉碴,衣衫也不甚整洁歪歪斜斜,再也没有了往日稳重的一面。
他见到神弥二话不说便跪在了地上,叩头俯首“求表小姐救命!”
茱萸为神弥添了茶,羌活则是在一旁静静的磨墨,建国将军府的事情她们已经知晓就是不知道自家小姐会怎么做了。
神弥头也不抬,视线仍旧停留在手中的书上,道“请回吧”
何穆哪里就肯归去,这些时日他吃了多少闭门羹,唯独还能见到神弥,若她还只是府内的闺阁小姐他自然不会对其抱什么希望,但今时不同往日,神弥的身份地位,足以能让她见到那位。
可以说,神弥是他是建国将军府最后的一丝希望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何穆依旧跪在地上,他抬起腰,继续道“看来表小姐在七年前的扬州城时就早已认得我们是何人,说来惭愧,我那时有意隐瞒身份并未直接对您挑明,是我瞒着少爷没有告诉他,您若是对此心怀芥蒂,等此件事了何穆当以死谢罪”
“我是家生子,对于昔年林宜小姐的事情也知晓一二,林老将军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当时形势所迫逼不得已才做出去这番决定,您幼时林老将军还时常惦念着您,但又恐会打扰您这才许多年没有和您联系,这其中都是误会”
“小少爷林松节也曾多次在背地里关注着您,只是苦于一些关系没办法和您如同平常人家的表兄妹一般往来,他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您,还曾提过要把您接来府内照顾着,但又顾虑着荼庭宵这才作罢”
何穆言辞之间情真意切,他说到两眼含泪“今日,将军府蒙受如此冤屈,想必林宜小姐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将军府遭此劫难,俗话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脉,您如今贵为佛女若是身后再有将军府为您撑腰于您也是莫大助力”
“何穆并无所求,只愿表小姐能面见陛下,将这之间的一切误会全都说开,至于事成否,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何穆喉间哽咽,说到动情处宽大的手掌还在脸上抹了抹泪,这份模样倒真是叫人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神弥面上清淡如水,不起一丝波澜,她问“昔日我被赶出盛京一事,可知否”
“这”何穆悲伤的表情顿了顿,紧接着说“自然是晓得的,但是等我们收到消息以后您已经出了盛京,林老将军还曾派人暗中护送于您”
“既然暗中护送,又可知我被山匪抢劫差点命丧于此之事”
何穆心中转的飞快,荼立晚当时被赶出盛京时他们自然知晓,但别说暗中护送了,就连这件事情都没能在将军府掀起一个水花,既如此,又怎会知晓她这一路上所遇之事。
“自然知晓,只不过等林老将军派的人到了以后,您早已不知去向”
神弥知晓他在说谎,001给的后面故事的发展里,荼立晚到死都没收到将军府任何人的慰问,死后更是被胡氏一口薄棺材随便葬在了郊外,何其凄凉。
不过,林松节倒是唯一一个在荼立晚死后去看了她的人,可是看也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惜了。
茱萸站在一旁听得心里也不大舒服,这人虽满口情谊道德,但仔细品品却又觉得这里面满满的都是算计。
他说以死谢罪,自家小姐现在是佛女,他若是为了小姐死岂不是给自家小姐徒曾杀孽,他不可能不知晓,若是知晓还这番说辞,当真是虚伪至极。
她面色不善,冷声道“先生请回吧,你所求之事佛女无法应允,佛女已入佛门前尘往事不必再提”
何穆被拒之后既心虚又着急,同时又有些激动“难不成表小姐就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府遭此劫难吗!”
神弥放下手中的书视线移到他身上,双眸漆黑平静,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她道“是劫难,还是因果循环,林雄心中已然明了”
何穆定定的望向神弥有些不敢置信她竟敢直言自己外公的名讳,并且听她的话中的意思将军府有这一难皆是报应。
他拱手,语气颤抖“何穆不解,求表小姐告知!”
屋内又沉寂下来,他目光灼灼的看向神弥,她端坐于伏案之旁,周身气度哗然,在袅袅檀香间更显不真实,如梦似幻让人无法不心生敬畏。
此时,何穆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言语当真是可笑至极,如跳梁小丑并无区别,他更为恭敬,道“求佛女解惑”
天牢最深处,何穆一踏入这里便只觉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风毫无暖意直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他加快步伐,看到昔日熟悉的面孔此刻都被关押在狭窄逼仄的牢房内,身上衣衫凌乱面色枯败,再无了往日雍容华贵之姿态。
何穆双膝一软跪倒在冷硬的石板之上,对着牢房内头发花白的老者说道“何穆无能,让将军受罪了”
林雄年过七十,但身子骨看起来依旧硬朗,国字脸上无喜无悲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何穆的到来让将军府的其他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希望,他们纷纷探头,眼中带着希翼的光盼望着能从何穆口中得到好消息。
何穆无法直视这勺热的目光,微微低头,只道了四个字“佛女慈悲”
林雄双目陡然一亮,随后又恢复到先前的样子,口中呢喃“竟真的是她”
荼立晚长开后容貌和林宜年轻时很是相似,就连胡氏都心生疑虑更不用说林雄这个外公了,他曾私下派人查过,但似乎被人从中阻拦一直未曾证实,今日听何穆这样说心中更为确定。
往事如烟,林雄的双眸蓦然浑浊了一瞬,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既如此,那便代老夫向佛女道谢,事已至此,你且自寻去路吧”
何穆对将军府忠心耿耿了几十年,他相信这件事一定是被冤枉的“属下不走,将军府蒙此冤屈,我又岂能苟活于外”
林雄听闻目光很是复杂,眼神晦涩的看向何穆,四目相对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牢房外马车之内,茱萸试探的问神弥“小姐为何要帮他,将军府昔日那般对您,您不应该把自己卷进来”
神弥望向窗棂外,夜色浓稠如同泼洒的墨,她曾在昏迷时看到过这个世界的因果,前朝破灭身为建国大将军的林雄为了自己心中的私利曾暗中匿名向还不是皇帝的吴魏透露过凉州的军事防御图,这直接导致了前朝灭亡加速。
吴魏年轻时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心中怀疑凉州军事防御图的来历,拿下凉州之后曾下令屠城,从城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陵江。
或许前朝被灭只是时间问题,但不可否认林雄这一举动间接害死了凉州城内的所有人,天理昭彰因果循环,他能落得今日这个地步算不得冤。
“不是帮他”她道。
林松节曾在荼立晚死后为其上过三柱清香,如今她让何穆送他们最后一程,自此便两不相欠。
马车之外阿魏隐在暗处,见何穆从天牢里出来,马车一路出了天牢直奔宝灵寺,他亲眼看着神弥进了宝灵寺这才放松下来想回府内复命。
脚还未抬,突然他发现漆黑的夜色之中有几道身影鬼鬼祟祟的溜进了宝灵寺。
阿魏眼神一凛,随后也跟着走了进去,他不知道那几个人有什么企图但这些都和他无关,他要做的只是保护好神弥。
离得近了他便听到一阵打斗声,阿魏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跑过去,只见昏暗的月色下五个黑衣人正围着神弥,刀刀直逼要害。
“佛女闪开!”
他大喝一声,连忙拔出自己的剑迎了上去。
神弥退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阿魏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掉了这几个人。
“佛女可有伤到哪里?”
阿魏心中后怕若是自己再晚来几步怕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眼神在神弥身上来回打量,目光在触及到她衣摆尾上的点点血迹时神色蓦然一僵。
他心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