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霆琛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下过面子，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远处的保安已经朝这边走来，再这样下去他也占不到便宜，他的视线落在面前几人的脸上，将他们的模样都记在心里，“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宋游一直看着穆霆琛走远，脑海里闪过许多纷杂的、在违法边缘跃跃欲试的念头，漆黑的瞳孔深处酝酿着阴云，突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转头，对上傅白棠略显担忧的眼神。

傅白棠看着宋游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回想了下和宋游仅有的那次见面。

小白花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没吃午饭低血糖的原因，脸色有点苍白，傅白棠的眼里涌上了怜惜的神色。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关切道。

宋游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视线，有些冷淡地应了声：“没有。”

傅白棠听出来了他的冷淡，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毕竟小白花看起来就不像是自来熟的人。

没关系，她自来熟！

傅白棠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喏，给你。”

淡黄色包装的柠檬糖躺在她纤细白皙的掌心里，傅白棠的眼里盛满了笑：“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先吃颗糖垫垫肚子。”

宋游没动，他看着傅白棠掌心的糖果发愣。

傅白棠干脆拉起他的手，将两颗柠檬糖塞进他的手中，傅白棠柔软的指腹碰到了他手心，一触即分。

宋游的指尖微蜷。

报告会就要开始了，傅白棠听到郭子兴的催促，朝傅白棠挥了挥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会见！”

说完，她跟着大部队走进报告厅。

宋游低头，看向掌心中的两颗糖果，腹中的饥饿感姗姗来迟，彰显着存在感。

他迟疑了会，才撕开包装，吃了颗糖。

淡淡的酸甜味混杂着柠檬的清香，压下了他腹中恶心想吐的感觉，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宋游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的血色。

他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

“宋总！”SY的员工姗姗来迟，战战兢兢地向宋游道歉：“对不起宋总，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大堵车，我们来晚了！”

整个SY的员工都知道，宋游最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若是有人迟到了被他抓到，第一次扣工资，第二次记过，第三次直接开除。

而这几天宋总的心情似乎不好，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有一个高管迟到，直接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想到那位高管的下场，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了。

宋游看了眼这几位员工，又看向报告厅前的钟楼上的时间，报告会还有五分钟才开始。

他收回视线，“进去吧。”

宋游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员工愣了下，他们相互交换了下视线：怎么回事？不是说宋总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看起来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员工B回了他一个眼神：宋总心情好难道不好吗？如果心情不好，咱们今天都得卷铺盖走人了。

员工A点头：说得也是。

报告会的时间不长，第一轮便是宋怀源上场，他向着众人介绍了目前在生物材料科研这方面的新进展以及新发现，像宋怀源这个级别的研究员，一点小小的发现足以让底下的公司代表蠢蠢欲动。

宋游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资料，并没有发现宋怀源的视线有数次落在他身上，又收回去。

宋游时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宋怀源的报告很快就结束了，许多公司的代表上前想要和宋怀源搭上线，商量一下合作的事宜，都被宋怀源推脱了。

下一位上场调试设备，中场休息五分钟，一道人影从宋游的眼前晃过，下一秒，桌子上又多了两颗糖，不过这次不是柠檬糖了，而是两颗旺仔牛奶糖。

宋游抬头，看向傅白棠，傅白棠露出一个笑，她朝他摆了摆手。

宋游摸了摸口袋，那里还剩着一颗柠檬糖。

下一个要上场的是傅白棠的团队，虽然不是她演讲，但她也要配合郭子兴去做准备了。

宋游收回视线，良久，他吃了颗牛奶糖。

麦芽糖和牛乳的味道蔓延到整个口腔，缓解了腹中的饥饿。

宋游看着剩下的那颗牛奶糖，将它揣进了口袋里。

心房泛起了点点为不可见的涟漪，很快又重归平静。

*

这次学术报告会里的绝大多数人是冲着宋怀源手上的科研成果来的，虽然目前来看宋怀源一个都没答应卖出去，不过他们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努力，总能磨到宋怀源开口答应的。

他们想着一会报告会结束后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在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邀请宋怀源共进晚餐，之后可以在吃晚饭的时候打感情牌。

至于接下来的报告，倒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因为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做报告的时候一个由博士生带领的研究生团队。

还是学生呢，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宋怀源的弟子，他们都懒得听。

嗯？二代人工真皮？

有人听到了关键词回神，毕竟他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就是人工真皮这块。

可以完全替代目前市面上的人工真皮？促进皮肤生长？骗人的吧？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

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也跟着收回来了，他们认真盯着大屏幕上的数据报告和图片。

郭子兴感觉到有上百双眼睛盯着他，他更紧张了。不过想到傅白棠说的，他们这组人的荣华富贵、还有下一次的科研经费都系在他身上了，郭子兴顿时便将紧张化作了动力。

盯着大屏幕的还有SY的员工，宋游带的员工都是有这方面专业背景的员工，他们很快便确定下来，上面介绍的产品八成是真的。

他们真的研发出了二代人工真皮！

二代人工真皮已经拿出了成品，和那些目前只有一个半成品或者是只有一个概念的东西不同，光是现有的数据就已经足以表明这个东西一旦能够量产，那便是一块巨大的蛋糕！

他们嗅到了巨大的商机！

有些小公司知道宋怀源手中的东西他们可能竞争不过诸如SY、朗月、红星、度厂之类的大公司，但郭子兴手上的的东西，努努力或许能够拿到。

大公司吃肉，他们也要喝两口汤。

他们看向周围同行的眼神充满了火药味：这个产品，他们必须拿到手/绝对不能让竞争对手拿到手！

报告会结束，郭子兴作为明面上的二代人工真皮的研发者，被许多人围了起来，作为一个科研宅男，他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将目光投向远处，想要寻找伙伴的帮助。

傅白棠早就预见到会有这样的场景，提前溜了，而何丹与段煦低着头收拾东西，假装没看到郭子兴求助的目光。

傅白棠走出报告厅后往四周看了看，很快就看到了宋游的背影，宋游背对着傅白棠的方向，和宋怀源交谈，离得远，傅白棠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隐隐听到什么“外婆”“疗养院”之类的话。

傅白棠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等到宋怀源走了，她看到宋游出神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身影似乎要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了一体，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系统在脑海里和傅白棠道：【宋游是宋怀源的外孙，宋游想要宋怀源去看望生病的外婆，宋怀源拒绝了，于是宋游和宋怀源吵了一架，他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傅白棠是那种会听系统话的人吗？

不是。

她将系统的劝告甩在脑后，脚步轻快地走到宋游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游的思绪被打断，他转头看向来人，眼底还带着黑暗的郁色，让傅白棠想起街边生了病的流浪猫，尽管已经蔫哒哒的，但还是像所有企图靠近的人类露出锋利的爪子，让人看了，好想把它绑架回家。

傅白棠就是企图把‘流浪猫’绑架回家的一员，她一点都不怕宋游脸上的寒意，朝宋游露出灿烂的微笑，仿佛夏日的太阳，能驱散一切阴霾：“你好啊xi……宋游。”差点说漏了嘴。

傅白棠觉得宋游可能不会喜欢小白花这个称呼，不过没关系，她在心里喊喊就好了。

宋游看了眼傅白棠，他仿佛被傅白棠的笑容所感染，周身的沉郁消散，眼底的阴霾散去了些许。

口腔中仿佛还残留着牛奶糖的甜味。

他朝傅白棠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傅白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宋游走了一段路，停下，转头看向傅白棠，皱眉：“别跟我。”

他的嗓音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系统道：【看吧，我都说了，反派心情不好，你别招惹他。】

傅白棠无视系统的话，眨了眨眼，她拿出一张饭卡，问宋游：“你饿不饿？”

“不饿。”宋游抿唇。

傅白棠只当没听到他的话，笑眯眯的：“我请你吃饭吧，我们学校食堂的手抓饼饼皮酥脆，阿姨秘制的酱汁酸甜可口，简直就是一绝！”

宋游的肚子应景地叫了两声。

他冰冷的俊脸上露出窘迫的神色。

A大一共有七个食堂，集齐了各种各样的菜式，简直就是干饭人的天堂，不过现在不是饭点，报告厅附近的第七食堂只有三楼的小吃窗口还在营业。

傅白棠点了两个手抓饼，拿到后分给了宋游一个。

他们坐在窗边，宋游咬了一口手抓饼，发现食堂的手抓饼确实如傅白棠所说，饼皮酥脆，而夹在里面的秘制酱汁，酸甜可口，十分开胃。

宋游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手抓饼了，他吃着手抓饼，透过窗户看向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在校道上行走，嬉戏打闹。

脑海深处的记忆浮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宋游看着傅白棠，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的外婆是卖手抓饼的小贩，我的外公，是这个学校的教授，而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