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明敬这般境界的修道之人,已经不需要再靠睡眠来休息。按照女长老的习惯,她一般会整夜待在静室里打坐练功。
但明婧饱受失眠之苦,一到固定的睡觉时间,她就会难以自制地往床上倒。
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发现时,明婧已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里。
她梦到了才经历过一遍的场景。
明婧呆立在寒池边,望着一池子清幽幽的碧水。时间回到了一个时辰前,她将苏心叶扔进池子里,那人却没有浮起来。
对了,她忘了给苏心叶解定身咒。
这时,身后的长廊内响起天枢的声音,“师叔,天枢求见。”
“你等等!”明婧喊道。
他们来得时机也太巧了。明婧怕解释不清,只想先把这两人打发走,再去寒池里捞人。
天枢真人又一次停在走廊尽头,他伸手拦下身旁的苏良櫂,对少年摇了摇头。天枢望着女长老的背影,发现她似乎在微微颤抖。
殿内静得可怕。
明婧硬着头皮,呵斥道:“此处属于我云台宫的洞府,一向谢绝男客擅自进入。天枢师侄,你在清虚多年,难道还不懂这规矩么?”
白衣的真人一愣,拱手道:“是师侄唐突了。只是这位少年寻人心切……”
“那也不能坏了我云台宫的规矩!”明婧打断道,“我这里是为女弟子练功疗伤的场所,你们不守规矩地冲撞,岂不是坏了我的弟子们的清白?”
“这……”他哑口无言,也不敢顶撞师长。
天枢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了这位师叔。但女长老说得也不算有错,云台宫的规矩向来就是这样的。
天枢真人思忖道:“师叔说的是,只是我们既然已经来了。不知能否通融一二,让这位少年见一见他的妹子。”
他话音刚落,苏良櫂急切地请求道:“求女道长让我见见她!我听闻妹妹遇险,幸得您相救,心中感激万分。我只想亲眼确认她平安,请女道长成全!”
少年一身粗布衣裳,被寒池殿里的冷气冻得脸颊通红,却没有一丝畏缩。他声音清越,点漆的眸子里充满无畏和热诚。
寒池中一丝波纹都不见,亦无其余声音的回响。
“她一件衣物也没穿,你们就这么想见?”
天枢真人当即红了脸,说:“这自然是不方便的。让她报一声平安即可。”
明婧目光凌厉地扫视两人,道:“我把那丫头的嘴封上了。她药效未除,满口|淫|声浪语,扰人清静。”
此言一出,两人都噤了声。
“我还能害了她不成?”明婧冷笑,虚张声势地捏了一道天雷符在手里,回绝道:“你们不守规矩,擅闯我的云台宫。如果现在自行离去,我还可以不咎既往。”
天枢真人眼里闪过片刻迟疑,他很短促地叹了一声。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天枢再次拱手恳求道:
“不瞒师叔,我之前曾与那女子有一面之缘,此番她遭遇险境,我亦难辞其咎。不知您能否看在师尊的面子上……”
“且慢。”明婧皱着眉,再次打断他,“我没有亲自动手驱离你们,已经是看在掌教师兄的面子上。”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天雷符。
见苏良櫂还想争辩,天枢拦下了他。
“既如此,便有劳师叔照看她了。我们明日再来拜访,还望到时师叔行个方便。”天枢真人道。
明婧不耐地摆了摆手,“嗯,你们走吧。”
待到那二人的脚步声远了,明婧才松了一口气。她催动法诀分开池水,将已经昏迷的苏心叶召到自己身边。
苏心叶生命并无大碍,但由于在极寒的池水里泡久了,经脉上有些损伤。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保护了她,明婧检查她身体时,发现苏心叶只是稍微呛了些水。
第二日,天枢与苏良櫂来拜见时,有弟子来通传,明婧才放他们进了云台宫。苏心叶被安置在了蘅芷住处旁边的厢房,这两人到时,苏心叶还未醒。
“我瞧着她的面相,觉得有缘,想收她做我的弟子。”明婧抢先开口道。
“这……”天枢真人心里迟疑,推脱道,“她还未醒来。不若等这姑娘醒了,再问问她的心意?”
另一边,苏良櫂确认了妹妹的平安,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知道女长老于苏心叶有大恩。虽然昨日她言辞激烈,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苏良櫂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少年感激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
“女道长对心叶有恩,既然您想收她为徒,她定然没有理由拒绝。”
就这样,苏心叶成了明婧的弟子,留在了玉女峰。
她起初是不愿的,一是不能时时见到她心爱的天枢真人,二是明婧教她的东西极其枯燥,还天天劝导她出家当姑子。
苏心叶觉得明敬是憨批,又拿这个老妖妇无可奈何。
只要她一出去结识了男子,明敬就抓她回云台宫禁足。稍微顶撞一下,明敬就领她去泡凉水。她想跟明敬理论,对方立马就跟背书似的,说起什么万恶淫为首。
身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苏心叶非常瞧不起明敬这种老古板、卫道士。明敬根本不懂爱情的美好,不知道什么叫心灵的自由和解放。
明婧也觉得苏心叶是个憨批,没什么能耐还天天蹦跶。
拜在女长老门下后,苏心叶自然没有了小说里爱她护她的师父和师兄弟。要不是明婧日常帮她兜着,苏心叶那炉鼎体质一曝光,保准完蛋。
明婧不是真正的明敬,她对自由恋爱一点都不排斥。她是真的觉得苏心叶想男人想疯了。
不过,对明婧来说,料理苏心叶也就是她几句话的事儿。
明婧不想在修仙界做什么大事,她只想安心躲过明敬的劫难。至于之后……她想去看看带她来到这里的天生镜。
修仙界很好,有充裕的灵气,人们可以修炼成仙长生不死。但明婧只想回家,她的爸爸妈妈还在那个时空等她下班回家。
梦里的日子就这样过去。
由于明婧看管得严,苏心叶始终没有翻起过什么水花。到后来,明婧甚至有种苏心叶是死是活都没区别的错觉。
明婧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不去问外界的正邪纷争,过得十分惬意。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逆转了原身明敬的死局。
可没想到,索命的无常就这样来了。说她寿元已尽,要把明婧抓去阴间。
“人族修士明敬,寿数一万零一十六岁整。你这一世阳寿已尽,速速随我到地府报道。”
震惊之余,她掐指一算,这一天与原身明敬在风月场所惨死的日子,竟是分毫不差……这是巧合么?
明婧越想越怕,就这样从怪异的梦里惊醒了。
“呼——”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明明是梦,明婧却有种曾经真实经历过的感觉。只是梦里那人的所做所为,又像她,又不像她。
她扶着半边脑袋,昏昏沉沉地起身。
要是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不是横竖都得死?
不过好像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只要她突破元婴,再往上提升一个境界,就自然能延长寿命。
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原身明敬一直没有在修炼上松懈过,也没见她晋升到分神期啊!
跟魔道作对也是死,老实宅在清虚也是死。明敬的人生也太悲惨了……然而,现在这份悲惨转移到她明婧身上来了。
明婧欲哭无泪。
不过梦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明婧打算等天亮了,去找清虚现任的掌教真人问问。
那人在明敬的记忆里,是位性情天真自然的师兄,精通推衍之术。他与明敬大约在同一时间上的山,跟明敬一样改过名。
在清虚,大家只知道他叫明修。
初入门时,明修悟性不高,在同辈师兄弟中修为排在中下游。而后又不知怎的就顿悟了,修为突飞猛进,同辈人中只有明敬能与他比肩。
但明修与致力斩妖除魔的明敬不同。他很少外出,一心钻研奇门遁甲之术,几乎不问世事。
前任掌教羽化前,希望早些传位给后辈,曾就在明修与明敬间犹豫不决。
人的寿元终有尽时,哪怕修真者逆天而行,也只不过能从老天那里争得一线生机。不光是明婧的师父这一辈,明敬这一辈没有结婴的师兄弟们,都已化为了一捧黄土。
早些年下山历练时,明敬曾救过明修一命。加上她又是明修硕果仅存的一位师妹,明敬与现任掌教的同门感情相当深厚。
但她拿不准,明修会不会看出明敬壳子里换了个人。
明婧看着窗棂,外面天刚蒙蒙亮。突然有阵风吹开了窗户。
一只符纸折的小白鹤,从窗缝间钻进来,飞到了她面前。明婧怔怔地接过纸鹤。
小纸鹤在明婧掌间转了一圈,化作清光,里面传来明修的声音:“师妹,速来上清殿,有要事相商。”
上清殿是掌教用来议事的偏殿。
该来的总是会来,明婧没打算回避。实在不行,她对明修摊牌就是,反正她就是受明敬所托,又没有恶意夺舍。
兴许明修念及与女长老的同门之谊,还能帮她一帮。
明婧这样想着,几息之间,已飞至上清殿外。两个守门的道童向她行礼,道:“掌教真人正在殿内等候。”
正说着,朱红色的殿门訇然大开,逐渐显现出殿内云烟缭绕的景象,隐约可以闻到里面松木香。明婧仅凭肉眼,影影绰绰地看到明修岿然独立的背影,只觉得这位道人高得出奇。
她收了法诀,落地,步行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