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宫偏院的小屋中,点着一盏香油灯。
烛火的昏黄光晕中,太乙救苦天尊低敛眉目,手持水盂杨枝,慈悲地注视着世人。这是一尊木质的像。
苏良櫂从洛镇来清虚时,除了一身衣裳和《感应篇》,就带了这尊圣像。但少年又说不清它的渊源。
他只记得,从记事起,家里就一直供奉着这尊救苦天尊。妹妹苏心叶未出世时,爹娘常对着它求告,口中念叨着愿他平安长大之类的话——他们面容恳切,就好像家中独子随时可能夭折。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惊鸟扑翅声,驱散了苏良櫂回忆的画面。
他回过神,转头凝望女长老白皙的侧脸。今天的晚课时间尚未结束,明姑却好像陷入了心事,对外面的动静也恍若未闻。
灯火将明姑渲染得分外温柔。她的发冠间有道圆弧形的橘色反光,衬着柔顺如云的乌发,说不出的动人。
苏良櫂抿唇,看看明姑,又看看静默的天尊像。
他突然有点好奇,一万多年前的明姑,又是如何与道结缘的呢?
一室静谧,燃烧的香油发出极微的细响。
明婧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经书,她突然心有所感,朝小屋的窗户望了一眼。紧接着,她目光一凛。
数道鬼魅般的黑影从窗棂处掠过,却没带起一点儿风声。
!魔修的气息。
她浑噩的精神顿时清醒过来。
明婧放出神识探查,低声说道:
“有人把院子围起来了,跟上次出现在我住处的是同一批。我不想总被他们惦记着,还是得生擒一人,问明他们意欲何为才好。”
少年闻言蹙眉,担忧地看着她,目有询问之色。
明婧沉吟道:“你先假装不知,在屋内守着我的肉身。”
苏良櫂会意,沉着地向她点了点头。
想除掉明敬的魔修大有人在,但如此明目张胆,还连续两次杀上云台宫的……不仅明敬记忆里没有,《修真之六个美男独宠我》里也没敢这么写。
偏偏她明婧一来,就给撞上了。
难道还能都跟将涉云似的,察觉了天生镜的异动,跑到她这里来找事?
明婧心里冷笑,盘膝而坐,又往肉身上罩了一层护体罡气。她提气分出元神,悄而无声地穿透房梁和瓦片,站上月光如洗的屋顶。
她出现的位置好巧不巧,旁边正潜伏着一个蒙面负刀的黑衣魔修。那人正想揭瓦,窥探屋内的情形,完全没察觉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元神出窍的状态下,明婧不易催动灵气出招,只能以神念为刃,催动精神攻击。
眼前的魔修不像头目,明婧不想打草惊蛇,便没对他动手。满院魔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屋内,无人发觉她游荡在外的元神,明婧放心大胆地飞得高了些。
屋外隐匿的魔修虽多,修为却都不高深,最高的不过金丹初期。
树丛间、水缸后、屋檐下,皆可见夜行衣的一角,在夜色中蠢蠢欲动。只有一人坐镇院外指挥调度,一身玄色锦衣,并不蒙面,露出张妖冶又俊美的脸。
……有点像苏心叶的小师弟,许呈晔。
??
书里不是说他,虽然身为魔道巨擘之子,但自小流落在外。还说此人心质纯善,弃魔学道,匡扶正义么?!
按小说剧情,他现在还没拜在天枢门下。要等几个月后,天枢师徒外出游历,在返程途中与被人追杀的许呈晔相遇,这才带他回清虚。
明婧有点想撕书。
许呈晔突然警觉道:“是谁?”
他抬起头,往明婧的元神刚刚停留的地方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见无人应答,许呈晔又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
寂夜无声,只有小院内透出些许灯火。
远处窗棂上投映出两个道士的影子,许呈晔见明敬和小道士仍停留在屋内,想来是他多心了。
他从教内大祭司那里偷来了绝密的情报:如今明敬的身体换了个芯子。那个新来的魂魄不是此间人,根本不熟悉如何使用灵气,甚至被诛邪剑的剑灵所抗拒。
如今女长老战力大减,空有一身修为却不会施展,正是天珑教斩杀她立威的大好时刻。
所以,他们才冒险动用了潜伏在清虚的暗线。在不惊动守山弟子的情况下,两次潜入云台宫。
上次截杀不成,是他没有亲自上山督战,手下人惧怕云台宫的反扑。这一次,他定要把明敬的头颅带回去,向父亲复命。
明婧自是不知道许呈晔想法。
她正在一个奇怪的问题上犹豫着。等抓了许呈晔,该怎么从他嘴里套出话?
据说此人自制力极强,根本不惧搜魂术。
小说里有次写到他被人擒住,欲逼问某处秘境的所在,各种酷刑和利诱都试过,却根本撬不开他的嘴。那人没办法,只能给许呈晔下药,又幻化成苏心叶的样子,与其云雨一番,才在许呈晔餍足的喘息间问到了线索。
别问,问就是他刀枪不入,只有对女主的深爱,是他唯一的弱点。
……难道要把苏心叶本尊请来跟他鼓鼓掌么?
嘶,奇怪剧情引出的奇怪问题。算了,不管那么多,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明婧心神微动,趁着夜风忽起,抛出一道神念攻击。
须臾间,凉风如刃,已然迫近了许呈晔的太阳穴。
玄衣的青年这才有所察觉,不敢置信地侧目看去。险象无相,却令他桃花眼微瞪,琥珀色的瞳孔骤缩。
“救——”薄唇间绝望地吐出半句话。
时间恍若凝固,有只素手横在了他眼前。黑色的袖袍融入夜色,更突出了如雪的皓腕。
一提、一捻,轻描淡写地消弭了许呈晔无力抵挡的神念攻击。
“……我。”他嗓音发虚。
许呈晔顺着那人的手臂看去,熟悉的罗刹面具映入眼帘,方才松开了紧绷的心弦。他连忙行礼道:“多谢大祭司相救。”
大祭司收手,慢条斯理地交叉十支纤长的手指。那獠牙狰狞的铁青面具下,透出难辨雌雄的阴柔的声音:
“此事有变,你杀不了明敬。还是尽速撤离,再从长计议。”
明婧潜伏在暗处,一听便猜出了些玄奥。
以金丹期杀元婴期,如果不是以为明敬换了个芯子好欺负,根本找不到其他解释。所以,从她刚来这个世界,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将涉云长年盯着天生镜,能察觉异变也就罢了。这群魔修又是从何处得到了消息?
再说那鬼魅般降临的大祭司……
明婧正要打量他,却见那人面具一转,怒目圆瞪的青眼刚好与她相对。铁铸的假眼没有神采,凭空给人一种被盯上的感觉。
看得出他元婴初期的修为,看不透他面具下的一层诡异黑雾。
明婧暗自心惊,到识海里翻了翻。结果,那破小说里没提许呈晔和天珑教的纠葛,自然也没写大祭司是何许人也。
呵,参考价值极低,臭书!
许呈晔不甘地咬唇,又望了一眼窗内的两道人影。
“大祭司,不如我们……”
“嘁。”
大祭司怪笑地打断他。他低头抚弄自己极美的十指,声调绵软如丝,凉凉道:
“你还不是天珑教的下任教主继承人,就算是,也不该质疑我。把你心里那些小算盘藏好,莫坏了大计。”
许呈晔妖美的脸孔瞬间扭曲。
青面的大祭司看也不看他,从袖里掏出一枚哨子,捏了道风诀,弄出短促的哨音。
霎时间,院中各处潜伏的魔修如退潮般散去。大祭司拎着许呈晔,几步登上西去的夜风,身影消失在月落的方向。
僻静的院落重归宁静。
明婧觉得不畅快。但她又不想主动招惹那个大祭司,只能放任他们离开。
屋内,苏良櫂跪坐在香油灯前,紧握的双拳至于膝上,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的脸。准确来讲,是肉身的脸。
明婧是元神穿墙进来的,少年并没有发现她。
苏良櫂清瘦的脸颊上飘着粉红,额角涔着薄汗。他有副面若好女的容貌,在这样的灯火下看,更显得精致优美。
挺可爱的。忽略他成人的体型,把清虚的统一道袍视作校服,就……特别像在班主任面前乖乖坐好的小学生。
少年的眼睛非常专注,隔很久才眨一次眼。即使不看他绷住的肌肉,也知道他在紧张。
但明婧看不明白,也不知道少年在紧张些什么。
孩子可能给吓傻了。
这是明婧唯一想到的理由。不过,她记得自己元神出窍前,苏良櫂表现得挺镇定的。
明婧觉得自己有必要尽早替他结束这场煎熬。于是她直接元神归位,和蔼地拍了拍苏良櫂的肩膀。
!
少年一激灵,从榻上跳了起来。
他脸颊绯红地望了明婧片刻,又慢慢地低下头,将一双无处安放的手拘谨地藏在衣袖下。
“没事了,魔修们都走了。”
红晕悄悄爬上了少年的耳根。他相信明姑肯定能驱赶魔修,只是,他看着明姑的脸,一时有些出神。他说不清为什么,就像自己被蛊惑了一般……
想看一眼。又想再多看一眼。然后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最后移不开目光。明明光用眼睛看,他也不可能变得像明姑那么强。
少年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出声答话。
苏良櫂想了想,伸出双手,比划道:明日能教我练剑么?
下一次,他想跟明姑一起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情况不严重。跟圆珠有关的魔修,就是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