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传言向来不是空穴来风,昨日你母亲来我病房,向我母亲哭诉,说是你得知有这门婚事之后就晕死过去……”
“这……这绝对是误会。”程柚柒有些底气不足,她不知道白母哭诉这一事,想必是在她闯进靳玦病房之前发生的事。
他不紧不慢地道了句,“是吗?”
然后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你晕什么?”
晕什么?她低血糖晕的。但也不是因为绝食,她只是在那个满是污秽未打扫的房间里吃不下饭而已,但这样的解释更难让人信服。
她咬了咬牙,义正言辞,“我那是高兴的!”
“高兴?”他咬着字眼,忍下喉间的痒意。
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血色全无的唇色褪去几分温柔,多了几分冷淡,“说说看,嫁给我这么个病秧子,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这话换个直白的意思就是,他这么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利可图?
这个问题更加犀利了。
程柚柒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她最初答应下来这门婚事,正是想着他命短,她可以借此逃离白家逃离剧情掌控,或许还能得到一笔遗产。
但她不能这么回答。
程柚柒知道靳玦风轻云淡,但是“死亡”这个词眼,但凡是有血有肉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在意的。
靳玦瞧着她睫羽微颤,紧抿朱唇,一言不发,很是为难的样子。
他明知她是想借结婚一事远了白家,只是见她为了哄骗他,竟说“高兴”,显得极为讽刺。
靳玦瞧着她低头垂丧,茸茸的毛发翘得高高的,微微摇摆,像是只做了错事的毛孩子向他摇尾乞怜。
那毛发像是挠了他的喉咙,痒意忽的愈重,靳玦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捂在嘴边,咳嗽像是被瘀堵了许久,突然爆发起来,一时收不住。
程柚柒正纠结该如何与他迂回,隔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让她听得胆战心惊。
不是说病情稳定了吗?看他这样也不像医生说的那么乐观啊。
靳玦的咳嗽一声不等一声的咳着,程柚柒怕他这么咳下去会咳厥过去,坏就坏在他身边现在没人照顾,杨婶收拾了他的餐具,一早就离开了,而她还在打点滴。
她抬头看了眼吊瓶,还有一大半量的药液,咬牙拔了针头,连忙掀了被子下床,快步走到他身边来。
“你怎么样?要不要叫护士过来?”
程柚柒本想按呼铃,见他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他半张脸被手帕遮了去,只露出一双丹凤眼,发红的眼眶,是惨白的面色上,唯一一处带着血色的,可见他咳得十分辛苦。
她心尖一紧,问他,“你的药呢?”
靳玦回答不了她,腾出一只手,指向床头柜。
程柚柒连忙翻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两瓶药,看了看上面的用法,取了合适的量,塞到靳玦的手中。
见他含了药,难忍的吞了下去,程柚柒问他,“喝点水?”
不等他点头,她连忙转身给他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他抿了两口,吞咽下去,喉咙处的干痒得到了缓解。
他缓了半响气息,不再咳嗽,将弄脏的手帕扔进垃圾桶。
程柚柒瞧着他转好的脸色,也跟着舒了口气,心中开始盘算起来,明天医生要她出院,她该怎么留下来。
他这般虚弱,没护工的这几天,她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医院里。
“谢谢。”因为咳嗽,他温润的音色变得嘶哑。
程柚柒连忙摆手,“你我之间,不用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嘛。”
她说完这话,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双颊晕红,阳光落在她脸上,甚是明媚。
靳玦像是被她这话逗乐了,轻轻勾了勾嘴角,好似将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将他哄好,程柚柒觉得自己身心都轻快了许多。
可她还没轻松几分钟,就见他霁朗的脸色一沉,抬手招她,“你过来。”
“啊?怎么了?”她走过去。
他伸手过来拉她,指尖相触的那一瞬,她好似被电流击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却没他的速度快,被他牢牢攥紧。
他的掌心很有温度,指尖带着点冰凉,传递到她手中的温度,渐渐灼热起来。
灼热的不止是她的手心,还有他的目光。
“坐过来。”他扯着她的手,力道轻微。
她顺势坐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靠他太近了,近到连对方脸上细腻的肌理都清晰可见。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想挪挪位置。
他抬眼叫她,“别动。”
嗓音沙沙的,气虚微弱,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可那多给的眼神,让程柚柒的身形顿时定住。
她正脑子里犯迷糊,想着靳玦这是准备干啥呢,手背传来的湿凉,让她瞬间回神,低头一看,才发现手背针眼处有干涸的血迹。
而靳玦手中捏着不知何时抽来的一张湿纸巾,正在替她擦拭着。
他低着眼帘,睫羽微垂,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笔直挺拔的山根下,薄唇微抿,认真仔细,不容一丝瑕疵的样子,很是赏心悦目。
程柚柒也就多瞅了两眼,赶紧收了收心,对靳玦说,“我自己来吧。”
“已经擦好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将湿纸巾扔进床边的垃圾桶。
程柚柒低眼看着擦得干干净净的手背,只好对他道了声谢。
“谢谢啊。”
“一家人不用客气。”
“……”
虽然她自己也说过“一家人”的话,但从靳玦嘴里出来,她听着怎么觉得有点……调侃的意思。
靳玦任她原地脚趾扣地,转身按了呼铃,响了一阵,那头接通,他开腔吩咐,“带份新的静脉输液针过来。”
程柚柒眨了眨眼,不知所谓。
没过多久,一位漂亮的护士小姐姐推着护理车进来。
她拿着针头过来,询问靳玦,“靳先生,你叫我带这个过来是需要打针吗?”
靳玦看向程柚柒,“给她打。”
程柚柒一时间,表情龟裂。
这,这人恩将仇报啊!她为了他奋勇拔针,他竟然叫护士来给她重新打过!
闻言,护士小姐姐也是跟着一愣,看着坐在靳玦床边的程柚柒,又扭头看向程柚柒的床位确认,那原本好好插在血管里的针头正在空中摇摆。
她们护士打针都会用胶带固定绑紧,就算歪了也不至于让针头完全在外头,所以,那女人是故意拔了针头。
护士瞧着眼前两人成对的身影,脸上的温柔褪尽,这女人好心思啊,为了接近靳先生这么不择手段。
可惜,靳先生一向喜欢清静,不喜欢有人打扰他,这女人肯定是惹靳先生厌烦了,才特意叫人来给她打针,好将她支开。
她想到此处,看着程柚柒的背影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她得替靳先生好好治治这女人,叫她以后安分些。
“你打得好好的针,拔了它,去坐到靳先生床上是怎么回事?”
这位小姐姐语气犀利得让程柚柒听了觉得不舒服,但她拔针确实给人家增加了工作量,对方有点脾气也很正常。
单论这件事是她理亏,于是连忙站起身向小姐姐陪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那护士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她床边,冷声叫她,“过来打针。”
程柚柒看向靳玦,靳玦一声轻飘飘的“去吧”打发她走。
程柚柒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
护士小姐姐在她手腕处绑了皮管,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可程柚柒却见她左拍拍右拍拍,手都快拍红了,也不见她下针,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她听网上说,凡是经验不足的护士,扎针找不到血管,就喜欢这么拍来拍去的。
虽然刚才一针扎准减轻了点她的心理阴影,但看这位小姐姐这般,又重新勾起当年的回忆。
等护士小姐姐不拍手了,亮出了针头,程柚柒的理智彻底崩溃。
在下针的前一刻,程柚柒急忙拦下,瞧着对方眉川不耐烦地皱起,她吞了吞唾沫,说,“我怕疼,小姐姐你轻一点哈。”
对方冷嗤一声,“现在怕疼了?拔针的时候不见你疼啊。”
话音未落,手背上猝不及防的刺痛感,让程柚柒忍不住叫出声。
“疼疼疼……”
“你乱动什么?扎歪了。”
那护士说着,将插进去的针头抽回来,重新调整位置,在肉里面找血管。
程柚柒咬着下唇,倒抽一口气,这种疼真的很折磨人。
“好了吗?”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你说呢。”
对方不耐烦地回应她,一边给她松了手腕处的皮管,扯了针头,用胶带绑了个棉球在针孔处,然后对她说,“另一只手给我看看。”
“看另一只手干嘛?”程柚柒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对方。
“这只手血管细,打不进去,试试另一只手。”
还要再扎另一只?
程柚柒这次真的要哭了。
她严重怀疑这护士是不是跟她有仇!
那护士不给她怀疑人生的时间,当即要折腾起她另一只手,她抵死顽抗,坚决不从。
两方拉扯僵持不下时,靳玦竟大发慈悲,出声将她从人间地狱里解救出来。
“你不用给她打了。”
护士犹疑不定,很是为难的看着靳玦,“可是……”
“我的针头出来了,你先过来帮我看看。”靳玦说。
这话一出,程柚柒看靳玦的目光亮了几分,他这舍己救人,英勇就义的行为,叫她实在佩服,果真是乐于助人的大好青年,不由得为他竖起大拇指,也没法去计较他特意叫护士来给她打针这事。
程柚柒心里明白,靳玦大概是看药液还未打完,才叫护士来给她打针,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然,她自己也没想到,明明早上那一针毫无痛感,她还在心里狠狠赞扬了这个医院的护理水平,看来是她以偏概全了。
现在看来无论哪个医院,水准总会有点参差不齐。
碰到面前的这个,算自己倒霉吧。
她自认倒霉的想着,一边扯了手背上的胶带,连带着止血的棉球,扔进了垃圾桶。
她瞧着手背上已经起了一片惨不忍睹的淤青,还多了两个针眼。
心理阴影+10086
值得庆幸的是靳玦及时叫停,不然她另一只手也得遭殃。
不过,疼痛并没有因此消失,只是转移了。
程柚柒眼瞅着那护士转身取了新的针头,朝靳玦走去。
程柚柒在心里默默祝他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