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的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寒气顺着冰凉的桌面攀上指尖。

思索了许久，他在脑海里问道：【系统，为什么我和方思和这次相处没有触发世界剧情点？】

【因为宿主和方思和今天的相处是非必要的。】

【非必要？】李望挑眉，【可是我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和欣赏，才能成为那个“反派”吧。】

系统冷冰冰地解释：【原世界剧情中没有与今天行程一致的剧情点。世界剧情点一定是必须发生而且对世界剧情的走向有着关键性作用的。】

【你的意思是，今天如果我不管是带着他去打游戏，或者去看电影，还是吃这顿饭，只要我能通过这些行为和他拉近距离就可以？】

【是的，】系统说，【因此取得世界主角的信任需要宿主自由发挥。】

李望紧紧闭上双眼，右手两只手指按压着晴明穴。

【那我后面对他使绊子的那些——】他深深地吸气，空气撑起他的胸膛，【那些是世界剧情点吗？】

李望屏住呼吸。

传播谣言毁坏方思和的名声，栽赃他学术不端，故意给他介绍员工借机在内部搞破坏，给他虚假的承诺然后在关键时刻临时撤资，甚至到最后事情败露的时候，恼羞成怒地制造车祸……

【是的。】

李望的胸腔瘪了下来。

眩晕从四面八方入侵，后脑勺神经开始尖叫。他无力地握住轮椅的扶手，张开嘴，发出急促的呼吸声。酸味从胃部开始蔓延，他静静地感受着呼吸碱中毒带来的不适，仿佛在品味回甘的咖啡。

“哈哈哈哈……”李望低声笑了。

系统出声：【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超出正常值。请问宿主是否需要心理援助？】

【心理援助？怎么个援助法？】

系统开始播放自动录音：【您可以选择：智能心理咨询师，播放音乐，展示书籍……】

【够了。】李望冷冷的。

【不用了，我自己会调节好的。】

他呆坐在原地许久，涣散的眼神无意识地投在面前的屏幕上。

*

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轨。

暑假很快走到尾声。在李望的推动下，大宇集团已经开始对顽石科技进行天使投资。

方思和在暑假结束前一周开始搬家。

李望（或者说何助理）找的这套房子保养得很好，是H大附近高端小区的顶层，房主自己也没有怎么住过，现在想在出国之前卖掉。从敲定房子到过户只用了五天。过户手续刚刚办完，搬家工人就已经扛着新买的沙发、床垫等全套家具走进了公寓门。

房子全部弄好后，李望去看过一次。他控制着轮椅巡视了客厅，又进了卧室。卧室是深褐色的暗色调，枕头和被子一一摆放整齐。他甚至把手放在床垫上试了试软硬度。

挺软。

李望又打开衣橱。衣橱里也已经被仔细地打扫过，一粒灰尘都没有。底部的柜子里放着一床备用的鹅绒被和一套深灰色的四件套。当何助理问他是否满意时，李望只是淡淡地说：“不错。”

他控制着轮椅来到窗边，居高临下地往外眺望。

方思和应该会喜欢的。他想。

正如李望所想的那样，方思和很惊喜。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方思和搬家那天给李望打电话，回答李望的问题，“从之前那一间卧室到现在这一整间公寓，这简直是质的飞跃啊。”

方思和虽然这么说，但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他的家庭不错，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在国企，家里很注重对他的教育。他平时比较节省，如果不是为了创业，也不会从学校宿舍搬出来，遑论自己租下一整间高级公寓。

搬家工人都已经离开，方思和坐在床垫上，手抚摸着被罩。

细腻的针织棉毛划过指尖的纹路，触感化成电流传到大脑。

电话里，李望说：“……床单被罩什么的都是新换的，我就让人换了我平时喜欢用的。备用被子在衣柜里。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别觉得不好意思。”

李望的声音透过手机话筒传来。方思和脑海里浮现出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着一样的床上用品，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了。

“好，”方思和止不住微笑，打开衣柜果然看到备用的被子，“等我这几天收拾收拾，把东西都整理好了就请你来吃饭。”

“陈哥，你可是真是我的天使。”他笑眯眯地说道。

李望在电话另一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自从大宇集团开始对顽石科技的天使投资以后，方思和就时不时地说“陈哥你是我的天使”“天使哥哥”之类的话。

每次听到方思和这样说，李望都会感到心虚。

没关系，这只是一个任务。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你快开学了吧？”一边暗自唾弃着自己，李望一边柔声细语地给方思和下套，“顽石科技是不是大部分都是在校年轻人啊，你们能撑得住吗？”

“希望可以，”提到工作，方思和严肃起来，“不过我确实有点担心。”他叹了口气。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其实我现在在考虑要不要招人了。”

从声音来听，方思和是有些犹豫的。

李望马上劝说道：“可以的，现在资金来了，但是人不够了。九月份一开学，你自己可以不顾课业百分之百投入到顽石科技里，但是其他同学呢？”

方思和没吭声，李望继续说道：“再说了，兼顾着两边确实会很不方便。如果在公司扩张的时候你们的精力分散了，万一错过了发展机会就不好了。”

“嗯……陈哥你说得对，”方思和说，“可能我真的应该早点把招人提上日程。”

李望嘴角的弧度加深：“其实我这边有个人想介绍给你。他技术很好，之前一直是在大厂里工作，现在他想换个环境，去一家体量小一些的公司，创业公司也可以。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他回忆了一下剧情点里原来的陈有石是怎么忽悠的，继续说，“这个人是做算法的，代码功力很扎实，而且有经验，基本上一上岗就可以开始干活。”

“听起来是个大佬啊，”方思和笑了，“好，陈哥推荐的人肯定不错。”

能这么说就好。李望想道。

差不多成了。

但他又退了一步：“这话先不要说这么早。我只是建议，用不用还要看你的判断。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先把他简历转发给你，你看过再说。”

“简历已经有了？”方思和有点惊讶。

当然有了。这可是他——或者说反派——精心为方思和准备的。

李望说完，马上把简历转发给了方思和。

方思和打开文件：“邓凯奇……B大计算机系毕业，第一年就进了D家公司。”

下了钩子，李望反而一退再退，再三表示用不用这人无所谓。

“如果你面试了他，觉得不合适，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直接拒绝就好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跟我说，我来跟他讲。”

“好。”

挂了电话，李望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系统，帮我查一下主角对我的好感度。】

【现在主角对宿主的好感度为：88/100。】

【最近的世界剧情点就是“邓凯奇”入职顽石科技，是吗？】

【是的，宿主。】

在原本的世界剧情点中，陈有石知道方思和的公司在扩张发展，需要有工作经验、有干劲的新员工，于是故意给他介绍了技术强悍但是贪财胆大的邓凯奇。

邓凯奇原来就是大宇集团下属公司的员工，但是因为泄露信息被开除了。陈有石无意间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他介绍给了方思和。等陈有石内心的阴暗面完全发展暴露以后，他就找到了邓凯奇，以金钱为诱饵，让邓凯奇为他做内应。

邓凯奇是陈有石后期针对方思和下阴招、狠招的一大助力，因此他入职顽石科技是一个世界剧情点。李望必须让他在方思和手下任职。

又过了两天，在开学的一周以后，方思和邀请李望去吃饭。

把阴谋诡计跑在脑后，李望决定干脆把握现在难得的友好氛围，把方思和当做一个朋友去相处。

想太多无济于事。李望还问过系统：【系统，你找我来扮演病弱反派，这个反派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是的，宿主。】系统的回答很简洁。

李望追问道：【为什么？我不明白，毕竟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方思和才对，反派应该是可有可无的才对。】

系统仔细解释说：【世界千万个，小世界又有不知多少，无穷无尽。有的小世界主角一人享今世界偏爱，她就是全世界的中心。有的小世界的主角一定会有命中的劫难，而这个劫难又必须是由一个特定的人带来，因为没有这个“反派”，主角就不会有成长，也就不会成为“世界主角”。】

李望烦躁地说：【但是一定要只有这一个反派吗？为什么不能是这个主角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不同人、不同事呢？】

【建议宿主不要这样想，】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冰冷，【这是世界的法则，是无可更改的铁律。如果没有这个反派，也就没有了这个主角，小世界也会崩塌。】

【那……如果我扮演失败，或者我退出了，会怎样？】

【宿主目前没有足够积分去下一个小世界，因此宿主会死亡。】

“不不，我不是说我会怎样……”李望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发觉了以后又闭上嘴巴，在脑海里和系统沟通，【这个小世界呢，还会安全吗？】

【如果宿主扮演失败导致小世界剧情无法完成，那么小世界有很大概率会崩塌，小世界的一切也都不复存在。如果宿主退出扮演，那么系统会寻找下一个宿主，继续扮演病弱反派。】

李望为系统声音中的冰冷惊讶。

一开始系统找上他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就签订了契约，和系统绑定了。毕竟他那时候已经死了。难道签订这个契约会比死亡更差吗？

他那时候没有仔细地想过系统出现的原因，也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的感受。他以为扮演另一个人很容易——在遇见方思和前，确实不难。

可是越是和方思和接触，他就越对自己的任务、自己的身份抗拒。

方思和不知道他的接触是别有用心，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

李望甚至觉得自己比原本的陈有石还不如。起码陈有石最开始确实是欣赏方思和的，而他却是从一开始就怀着别的小心思去接触方思和，他对方思和的一切好都是为了冷冰冰的数字，为了听系统说“主角的好感度”在上涨。

第一次听到实际好感度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得意。

李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他控制着轮椅，想滑到书桌旁，却因为走神不小心碰上了桌角。

“砰！”

他烦躁地一巴掌砸在实木桌子上。手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