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后背发麻,华念命令他趴着别动,自己却跑到屋外哭去。他本想安慰说人还在就好,日后自己会多加注意……
但钟知林十五那年出事,若华念再晚半刻,他就不在这世上了。一月一次出行,华念本是买些小玩意儿几个好友一同戴了有事好照应,没想到晚了回去,最后被罚跪了几个时辰,再不离半步,除非他命令回去。如今已然好了许多。
他心中愧疚难以消除,恐怕又要回到那时的日子。
钟知林摘下面具,擦拭上面污秽,白日里洗的干净,现在擦亦擦不出什么来。他伸手拽来荷包换了青面。
额头抵住胳膊,他实在是……不懂太多。
为什么一直跟在身边的就叫做仆从?为什么仆从就要低人一等,多地不得入内……若是这样,他就如肖某一般,死不知原,亦无全尸!为什么占多年来从未离开过祈海域?为什么盛会不允夫人前去?为什么独他没有灵核?为什么被丢的是他?为什么该死的人是他?为什么司沫也要……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人不能平常活着?!
钟知林双手抱住头,脑中是乱的,他总觉得自己曾问过很多次,“大家都好好活着不好吗?”
他忘了是问谁,于是转去问祁生。他不答,反倒说:“他要你活。”
“谁要我活?!”钟知林突然像被刺到心痛处,直接坐起重锤床头,令它都震了几震。华念闻声猛地从窗外跳进来跑到他面前,只见钟知林捂着眼缩在被下。
“知林怎么了?”华念掀开被子一角,看他左手红印,便拿了药给他抹上。药极其香,抹在手上发热,钟知林缓缓抬起头,手仍盖在眼上,道:“我看到它了,上次也是这样吗?”
他说完,良久,才放手,转过头看华念。见是重瞳,之前迷雾散开些许,现出一丝轮廓,只是仍辨不出其中是何物。
“是。很特别。”华念细心在他手上揉了揉,再把药收好,为他拉了拉被子。
听到华念回答的那一刻,钟知林蓦然想告诉他:“对不起,我不是他,他那日在琼海楼出了事,再也见不到了。”
却被华念皱着眉命令:“快趴下。”然后轻按他头给他蒙上被子。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钟知林探头去听,居然发现那声音愈发大了,像是朝他们飞来。
那声音……像紊淅?!
“嘭”。只见一对白羽冲进门,随手一挥,门便被关上。他径直在远处走着,不视半分旁边的,走到尽头才发觉,慢慢退回来扭头看他们,毫不影响他像第一次见面时抛媚眼。
华念见状没理他,再把钟知林抬起的头按下去捂上被子,遮得严实。桓子愈略表惊讶,快速轻步走过来拿了手绢递给华念,又见钟知林低头,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还是问:“你们让谁欺负了?快说来听听。”
说完各点了他们两个一下。抬手掀起被子就要往里面钻,哪知钟知林只穿薄薄一层又立马盖上,末了又觉得不对,再掀起看了个仔细,“喔,那是……”
没说完,就被华念抽了手松开,这次钟知林裹成一团背朝他们,低声道:“门锁被撞开了。”
桓子愈欲言又止,惊奇几声跟着华念走到门口捣鼓一阵将门封了。钟知林隐约听到桓子愈问华念:“不过一日就这样了?是谁?”
“司沫。”
“……”
两人坐在床边,桓子愈已全然知晓,他突然道:“我们三个足够了。”
“足够什么?”
“去报仇啊,把他也搞个半死就好了。他先动的手,为名誉,他也不想闹大吧。”
“不行,他若一直待在域主或其他公子身边呢?”
“唔……也可把他赶走,这次盛会我也出了不少翎羽,界主总不能不满足我的要求。”
“要是那样,域主如何同意?到时候定会怪罪知林。”
“那我把事情告诉他,他来决断?”
“司沫到时候再胡诌几句,说是兄弟玩闹什么的,域主是信你还是信他?再说灵核那事,本是想先隐瞒,日后再谈,这样便白费了功夫……”
“为何要瞒?”
“为何不瞒?无时弃于他地,如今有了便所有好处都归了他们。人是,物是,将来还不知要受他们怎样差遣,哪来这样的好事?”
“那就回平壤疆,断了这层关系又怎样?”
“知林毕竟是水系,在那恐怕不好修习。”
“去我那,我养你们,我那有……”
“你才出来不久,要是再做这些,又被关进去!”
钟知林偷偷露出些光来,奋力抬头看床头玉杯,幸亏玉杯怜悯,映得清楚,只一次便看清。
没有了。
他坐起,双手按着他们胳膊,笑道:“你们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是想留在祈海域。我日后小心司沫就是,不会再这样了。”
此言一出,他们一齐反对,刚要开口就被钟知林双手放在后颈揽在一起,他凑近了说:“好了,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我还要带母亲回家,这次回去就时刻提防司沫,不与他有交集。然后多加修习他以后就不能伤我。放心吧。”
他们幼时,桓子愈便是如此揽着他们发号施令,强迫他们称他为大哥,好不威风。
桓子愈点头,换作他揽着二人,勉强妥协道:“好吧。”说完手掌与钟知林手掌紧贴,不过一会又苦了脸道:“我和知林只能传信。那实在慢,但知林有事也要告知我。”
“好。”
华念让钟知林继续趴下,起身不过几秒,桓子愈就脱了鞋和衣物躺在钟知林身边闭眼。钟知林有些惊讶,但想到他们幼时经常如此,便平静接受。
华念反应甚大,手啪一声甩在桓子愈胳膊上,他瞬间坐起抱着胳膊直喊疼,接着又紧环着钟知林不让华念将他扯下去。
“你别碰他背!”华念抬手又要打他,桓子愈立马松开,离钟知林近了几分。他无论如何都要赖在这的样子让华念觉得无可奈何,皱着眉怒瞪他。
“我不碰。”说着掀开被子拍拍他留出的一片空位,“快来快来!”
钟知林见状往里挪了挪,心道这床真是大,竟足够三人睡。
华念不愿,桓子愈就硬拽着他上,一边还喊着:“你是不是嫌弃我们了?”桓子愈这个法子从小用到大,偏生华念受不住,只得随他。
桓子愈好奇他那副红色面具,钟知林便拿出来递给他们。他们拿着来回反转看了许久,时不时又扭过来看他的青面。
“知林眼光不错,这面红的最好,虽大致一样,但还有细小差别。还配银纹红带。”桓子愈与华念各拿一边,他撑着脑袋道,华念附和他。
钟知林侧脸趴着,看他们研究。
他和他们幼时相识,那时桓子愈头发不如如今鲜亮,反倒格外暗沉,不似平常望翎界的孩子。母亲带其请求收留,钟长答应,于是三人便长待在一起。倒不是没有别的孩子,或是缘,三团泥巴堆成了桥,桥尽管多年,坚固依旧。
一日,改头换面,别云间。
“子愈,这个给你。”只见钟知林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金珠,手将要伸出去却顿住,“这个怎么……不变?”
“这是什么?”桓子愈拿来放在眼前甩了甩。钟知林不知为何,道:“不知道,暮时给我的荷包里面装的。”
桓子愈一挑眉道:“他临走你给了他那么多海珠什么的,又有琼海楼拍卖契让他是个人,他就给你这点?这小金豆有什么用?”
钟知林立马驳回:“不是,他赠我很多,我那时给的还不足以还清,再给我这些,实在感激。之前拿的都能化物,今日这个……我也不知缘由,亦不知用法,我再给你别的。”
“不了,我回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桓子愈装进衣服,神情愉悦,连带着金发都闪了闪,“我就说你跟他一起不会好,他走了,这次大难过后,你定能大道无阻。”
“你从哪知道的?”钟知林问他。
华念却先道:“因为我是天下第一人,无所不知。”话音刚落,就被桓子愈一手揽过警告道:“不要抢我的话!”
“好好好……”
·
·
次日。
盛会。
“今日人才真正到齐,父亲命我带你去认认人,傍晚回来,盛会开始。”司沫侧身看他,钟知林微颔首,在他身后跟着。
他一早便见司沫笑着看他,实在想不出那背后冰花是他种下,要夺他的命。一时诘问忘了问出口,只好慢慢跟着,再寻时机。
“这是父亲好友之子,姓云名单山。”
那人淡淡看他一眼,朝司沫点头,随后走开。钟知林刚要说话,来不及想他为何离开,就被一人吸住了视线。此人外披黑色长衣,两边挂一鎏金流苏,长发高束,一双眼尖锐似鹰。像是察觉,脸微侧,便与钟知林对视。
司沫连忙拽过钟知林,在他耳边轻声道:“此人名叫凫樘,师出渡含,很是凶恶,千万记住,莫要惹他。”
钟知林虽表面点头答应,心中却添了几分欣喜,不禁回头再看了一眼,凫樘仍在看他。既然师出渡含,那不就是他的师兄?!
再回头,不知他去了何处。人多却不拥挤,司沫带他去望翎界的那敛峰,浅棠溪瀑……钟知林见周边无人,恰巧只有他们,终于问:“你为什么要那样?”
司沫闻言笑了:“知林说说,我哪样了?”
看他装作无辜的样子,钟知林甚至怀疑自己问错了人。他继续问:“你昨日,不是想测我灵核?你分明知晓此法的危害。”
“哦——”司沫这才恍然大悟,使劲拍了拍钟知林的背道:“看你一直没事人的样子,我都忘了。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钟知林退开几步,司沫便紧跟着,一脸讥笑与往日判若两人。
“知林退什么?怕我伤你吗?”
他暗道是,又往后退开几步。
“我想对你好,还是差,全由我决定,没有为什么。你之前不过一个没灵核的废物,凭着在外谋了些利就配与我称兄道弟?就配得上祈海域公子的名号?为什么不回你的平壤疆苟活?”
“你那灵核……来的不明不白!”
倏地,一道白影向钟知林袭来,他立马侧身躲过。他自知敌不过司沫,转身就朝来时方向跑去,怎奈司沫修为比他高出太多,肩头顿感一阵冰寒。回头即见司沫笑颜,下意识去取匕首,竟被一掌推出险些撞到树上。
司沫单手化出白气,突然又收起,低喃:“你哪值得我用执滟。”改为化冰,朝钟知林攻去。钟知林抬手凝障,不过挡了一颗,其他全部穿水而过,直要刺入他身体。
“看来你有了也不会用。”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用老师教的……他撤去屏障,双手结印,暂将冰存入水中。幸亏这里是浅棠溪瀑,有水便召,此法方能施展,他单手触地,一手持匕首狠扎前方,深入土地。瞬间开出一条淡色小道在周边,随后小道在外炸开,隐住他身形。
司沫面现一丝惊异,立马知晓他要逃,抬手,炸开的水珠皆在那一刻转为冰珠,他用手紧握利刃,血滴落在地上才得以阻挡。对方敛了笑,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让他活着离开,还没动作,倏地一把长矛直插他面前。
“域主家里真乱。”
·
不见其貌,钟知林只听那人声音威慑。下一瞬,坠入深海,再睁眼,被拥入怀。
“他要杀你是不是?”华念一脸焦急,把他从水池里拉出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是。没太大伤,只是划破了手。”闻言华念立马为他疗伤,再拿布包上。
华念为他找了新衣,舍蓝换了杏色。突然门被撞开,是桓子愈,见他无事便松了口气,转瞬又怒道:“司沫他为何那样?!”
钟知林将所有都告知他们……三人皆想那位使长矛的是谁,却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