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念!帮我拿纸笔来!”
钟知林大喊,猛地将眼前人锁在自己怀里。
似是事情突然,怀里人并未立即反抗,而是先愣了愣,随后尾巴轻动一番,在水里掀起一阵水花来,双手企图将环着自己的人推开。却看到他正褪下自己外衣。
鲛人身形一震,眼睛蓦然睁大,就要从下溜出去。钟知林看他这样,衣服只脱了一半又回来紧抱着他,“你先别动……”
话脱口而出,一旁枯叶未落地,香环所言又飘回耳边。
钟知林只得迅速脱下,也不管还有一些被压在下面,连忙把衣服裹在他身上。鲛人突然知晓钟知林的意思,在他怀里不动弹,任由他紧紧抱着。
不过多久,华念便回来,竟是搬了一张桌子过来,那桌子也是小巧,腿短扁平,纵使人趴着做什么也很方便,纸笔牢牢地放在上面,也不知华念使了什么法子让它们定在那。
看他们相拥的模样,华念表情一阵变换,欲言又止,最终憋回肚里,“知林,拿来了。”
钟知林闻声扭过头,道了声谢,便开始解释,“他听不见,只能这样了。”
“我不走,你松开。”怀里的人忽然出声,声音有些清冷,但钟知林听着,甚是喜欢。回看着他,立马松开手,把压在下面的衣服扯出来,为他理了理。
华念看得眉头紧皱,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信这鲛人的话?”
笔刚拿起,正要往纸上写,听到这话,钟知林扭头看了看鲛人,他已经自己腿中退出,游到一边,身上衣服裹着,正巧与他对视。钟知林回答:“……就是信了,况且他没走。”
说完开始埋头写字,洋洋洒洒沾了墨,在纸上写得潇洒。
华念就站在他身边,弯腰看着,不禁啧道:“丑。”
“……”
钟知林忽然停笔,姿势不动,笔上墨水砸到纸上,染了一片黑。他沉默半晌,还是在几个大字下重新写了一排小字,字里每一个笔画都无可挑剔,丢在字堆里都能一眼找出。若拿出去说这是同一个人写的,怕是无人会信。
他低头看着,神情有些骄傲,然后拿起来递给鲛人看。
“有点钟爷的样子。”华念突然道。
令让钟知林身形僵了僵,一阵寒意袭来。
原来的钟知林,他舅舅教的字,不是这样。
他连忙笑道:“哈哈……舅舅教的,自然像啊。”
完了。
此时寒意更甚,这一说,与原来钟知林的区别更明显。他低下头不敢看旁边站着的华念。
“小凉鱼手和耳朵都不行啊,就当小鱼在池子里养着吗?模样好看,就是没什么用处,若能化腿倒还好……”华念不知何时走到鲛人身旁,还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被他躲开,游向钟知林。
“不要碰我。”鲛人话说得平静,可钟知林看着,却像是生气了,不过一直隐忍。
话音刚落,华念退开几步,叉着腰看那鲛人,眉毛轻挑,笑着道:“呵?!这小冰人,”然后又退开几步,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眼睛轻眯,“合不来……我跟他合不来,走啦,你们说就好。”
“现在时间离他们起来还远着呢,说完快歇息吧!”华念转身离开,走得很快,棕发一甩一甩的,与记忆中他幼时在前方带路故意甩头发扎钟知林一般。不过不再回头嬉笑。
钟知林回头,只见鲛人一直看着他,脸上水珠缓缓顺着脸颊滑落。那对耳鳍像是有层珠光覆盖,亮星星的。那一瞬间,钟知林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
等他惊喜地缩回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好软,好滑!!
他抿着嘴强忍住笑意,却不知他双眼弯弯,那欣喜模样早已被尽收眼底。
鲛人侧过头,仿佛刚才面前人的行为并未违反他的话。
“你救了我,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听来不大好。
钟知林下意识反驳道:“没有!没有企图!”然后立刻俯下身提笔再写。
写到抱时,耳边突然响起祁生的声音。
【抱着睡快些】
就见他脖子上慢慢浮现一层绯色。末了,他点点头,心道:既然是祁生说的,那就一定好,抱一抱也没什么,也不会怎么样。
鲛人看着他红着耳根写了许久,最后双手递给他,眼中载着真诚。
他抬手接过,这是一份契约,上面大致意思是:钟知林帮他找人,再加上治疗耳朵,而他需要……时常抱着他?
鲛人看到下面,面露疑色,将契约归还,正当钟知林以为他这是不同意时,他才开口:“好。不过我的耳朵不需要治,请你不要在这里浪费心思,尽力找人即可。”
得到回答,钟知林又开始写,专心看着鲛人反应。
“你可以叫我……暮时。请不要再去打扰我的族人,”他将视线从纸上转移到钟知林身上,钟知林连忙点头,他才继续说,“我要找的人,是我心爱之人。黑眸,身形与我矮上几分,容貌甚好,携一黑剑,性子活泼,爱逛集市……”
听到‘心爱之人’四字后,钟知林脸上的笑僵了僵。
【祁生,抱,还合适吗】
【合适,都一样】
钟知林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便要起身,暮时突然说话:“我的鱼尾可化作双腿,还请为我拿衣裳来,多谢。既然要抱,现在就可以。”
钟知林再次点头,跑回屋在箱子里翻找。看他这样高大,便拿了临时准备最大的那套。他跑得很快,已经忘记自己全身湿漉。
暮时起身,身上一件薄衣早已被浸透,钟知林不禁看向他胸口。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暮时也随他低头看去。
“爱人所留,那时情急,不得而已。”
钟知林没吭声,只是在衣服下垫了纸放在旁边。再起身,只见暮时朝他伸手,钟知林怔了怔,看他仍是保持原样,便走过去将手覆在上面,谁知竟被直接拉着俯下身,暮时顺势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全身顿时与刚才不同,仿佛他并未跳过水。
“还请回避片刻。”暮时松手,拿起旁边衣服看着他道。
他点头,迅速转身,跑回屋里坐下。
听暮时这样说,与爱人分开也定是因为事情紧迫,不得不做,这样一来,实在痛心。
若是真心相爱的两人,不能一起,世间一切不过云烟,悄然散去,无人问津。
不过钟知林还是希望暮时。云烟散去,良人仍在。
“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让钟知林立马回神,他上前开门,只见暮时一身白衣,眼中清流,彩绳缠发,恰似雪中见红尘。
倏地,钟知林心猛的一痛,感到一阵心慌,双腿忽然发软,向前倾去,暮时连忙抄起膝弯,将他打横抱到床上,他却不愿躺下,执意要抱着。
钟知林想起原来的钟知林也曾这样过,不过请了许多医士来看,都没能看出个什么来,就连华念也束手无策。
“你怎么了?”暮时温声道。
他在暮时怀里摇头,平复许久后才松开,看暮时表情担忧,便指着自己的嘴夸张的用口型告诉他,“我没事。”
暮时显然是不相信,钟知林便起身要去拿纸笔来,没想到就放在门边,外面景象焕然一新,他不禁感叹道,圣王真是厉害!
钟知林将小桌子搬过来,在纸上写了自己没事,不用担心类的话,暮时才慢慢放下心来。
“我看那个人说,离他们起来,还有很长时间。”
闻言,钟知林点头,原来暮时光凭看口型就能分辨人言语,实在厉害,不禁钦佩。不过若是能听到,就不必这样辛苦。
“再晚些,我要去见母亲。”钟知林将纸递上,暮时看后道:“嗯。你说要时常抱,现在就来吧?”
暮时这是……在邀请?
看来他并未因为契约上这一条件感到不适,既然如此,那也能放心抱了。
暮时把钟知林环在自己怀里,也不嫌重,直接让他坐在腿上。一开始钟知林还觉得有些别扭,可渐渐地,闻着他身上清香,便觉得心安。
【祁生,这样能吸到灵气吗】
【能】
【好】
如此,夜里一直抱着,白日里再时不时抱,灵气应该很快就吸满了。那张契约写得随意,更像是口头答应的承诺。只要其中一人愿意,毁了不遵守也不能被怎样。
抬头,他的耳鳍已经消失不见,与常人无异,右耳上有一点痣,若不凑近看极难发现。
暮时不知何时轻轻在他后背拍着,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令钟知林一阵轻笑,不过片刻,又敛了笑意,暮时这样熟练,怕不是已经有了孩子?
他不再动,只觉得心里发闷,便盯着眼前白色纹路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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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林!可以去找钟夫人啦!”门突然被推开,华念冲进后屋,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人相拥的景象,他一时失语,愣愣地看着他们,见钟知林抬头,他伸手指向平静看着他的暮时。
“他……他……他……!”华念手颤抖着,指着暮时,看着他们二人,脸上有惊奇,有意外,但更多的是气恼。
“才来多久?就勾引知林?!”这次华念终于把话说完,那怒意,不听声音就能知晓,他气急了,疾步走来。
钟知林连忙从暮时怀里跳下,拦住气急败坏的华念,强把他拉到门外,“还是先去看母亲吧!”
华念想了想,见夫人总比先质问好,回头怒视了几眼,便跟着走出去。走到半道,他还是问:“知林,你们为什么……”
“因为……”这次轮到钟知林支支吾吾了,“他没有勾引我!”
“那为什么抱在一起?”听到钟知林答非所问,华念继续追问。
钟知林拉着华念走得很快,没想到他竟还在穷追不舍,只好回答:“因为我们签订了契约,我帮他找人,他让我……抱一抱。”
“找什么人?”华念疑问。
钟知林把暮时的话重复一遍告诉他,他突然停下步伐,“这很难找,试试。”
突然又像是反应过来,“只是抱一抱也太亏了!去找人要花多少海珠啊,这里找不到还要去那两个地方,不值!况且为什么要他抱,让我抱也行啊。”
“可是……他身上香香的,很好闻。”
华念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无味,只得皱着脸勉强接受。
“知林喜欢那个味道,我为你买来那样的香囊便是。”
钟知林拒绝,“那样的香味是买不来的,我还是直接抱着更好些。”说着拽着华念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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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已然熟门熟路,门口的侍女不知去了哪里,钟知林本想上前敲门,却又突然退回去问:“华念,我那次到底说了什么?”
这话华念听了表情肃然,拉着钟知林退后几步小声道与他。
……
“没事啊知林,买鲛人,壮魄力,你很厉害!再者,你是去找钟夫人,又不是去找域主。”华念走过去拍了拍蹲在树后的钟知林。
“我怎么会说那种话啊?”钟知林掩面哀叹。
华念也随他蹲下,温声安慰,“知……”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开门声打断,二人一齐看向那边。只见司沫身载蓝衣,袖口粉红,缀着碧玉,看见他们蹲着首先是一愣,然后朝他们走去。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见钟知林那模样,便了然,“父亲不在,只有小琪在母亲身边,走吧?”说着向钟知林伸手,将他拉起来。
司沫温柔笑着,让钟知林看了心生亲切,可在关门之际,他忽然转头盯着华念,此时笑容虽还在脸上,却显得渗人。
华念往后退了几步,他才关门。钟知林觉得疑惑,不等他问,司沫便答:“自然是要守规矩的,不是吗?”
钟知林木然点头,那笑不变,刚才生出的情感顿时磨灭。
没走到后面,就听妇人笑声,以及女童得意。走近,只见司琪双手挥舞,幻化的水变幻多端,时而水箭,时而瑞兔……
“母亲!我还会变很多很多呢!你看!”
母亲抬手掩嘴笑着,眼中欣慰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