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林看着暮时远去的背影,耳中吵闹,他也不知该如何了。
于是又回到原来椅子上坐着,继续看着地上小花愣神。
那些人似乎在辱骂、嘲讽他。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憎恨。
钟知林就静静听着,平静如听曲。
倏地,一个人开始尖叫、怒吼……惹得钟知林不得不捂住耳朵,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徒劳无功……
徒劳无功!
那声音刺得他头痛欲裂,他小声唤着暮时,似乎是只要这样就能减轻这声音带给他的刺痛。
他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但无心去看,用力捶砸着自己的头。
仿佛过了很久,那群人终于不尖叫了,再改为辱骂。钟知林好像听到了暮时二字,再仔细听……
“暮时才不是那样的!”
原来那群人道:“他暮时算什么?不过一个在皇宫坑蒙拐骗、混吃混喝的死瞎子罢了,觉得这人尚且稚嫩玩玩而已。”
钟知林刚想再说些什么,他脖子上好像突然被套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接触皮肤,还是有些凉凉的。
是暮时给了他什么。
他低头看,只见脖子上面只带一个小小的玉器,摸起来冰凉,大概是很珍贵的,用细绳穿起来,轻轻拽了拽,只感到坚硬,但戴在脖子上却不觉得难受。
他看着暮时,他嘴唇发白,只内里红艳,还带有齿印,像是刚被咬过的。看得钟知林不觉抿了抿嘴,他脸有些红,低头道:“……暮时,给我这个做什么?”
暮时不回答,避开这个问题道:“你戴上后觉得怎样?”
钟知林又摸了摸那一小块玉器,心中很是欢喜,于是道:“我觉得很好。”
他钟知林虽然记得的东西没多少,可谁对他好,心里还是明白的。况且他心中总隐隐觉得暮时很可靠,可以依赖……
至于那个人……大概不是什么好人,送他回来也算是有良心了。
夜。
钟知林就站在一边看着暮时为他布置床铺,他忙来忙去又拿了许多东西,钟知林看着不知从何帮起。
他突然想阻止暮时,不让他再收拾,有种感觉一直在他心中萦绕。
我不想一个人。
“你……暮时,你睡在哪?”钟知林走近了问。
暮时手中动作没停,温声回答道:“这里自然有我睡的地方,想你自己就够了。”
“……”
待暮时整完走后,钟知林坐在床上,看到旁边放有衣物,又想起自己这一身还是早上在坏人那拿的,于是准备换下。
快脱完时,他忽然看到自己腹部一大片青紫色,极为瘆人,像是被人踹了一样,在这样一块如白羊脂玉般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用手轻轻点了一点,疼痛感立马蹿上来,让钟知林再也不敢碰。
换完衣服继续愣了许久,看那枕下似乎有些不平整,于是凑近了查看,竟发现枕下有一小盒子,盒子制作并非精巧,但封得却是严严实实,用彩绳在上缠了许多圈,可见里面东西之宝贵了。
只是……为何上下不缠呢?这盒子下方还有一口,将它稍微倾斜几分,里面东西便都一览无余展现在钟知林面前。
这是……一缕白头发?
上面还有些粉红,像是沾了血又洗净了。
夜晚寂静。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随后,只见有一人坐在床边,轻轻地爬上床睡在里侧。
钟知林没有想到暮时竟然只穿着衣服什么也不盖就睡了,旁边的被褥和毯子就如空气一般。于是拿了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暮时大概是没有睡的,但没有问他要做什么。
钟知林稍作调整后便慢慢将暮时一只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子上,这时候竟也不嫌疼了,然后抱着暮时安稳入睡。
似是习惯,他另一只手开始轻轻拍着钟知林。
……
“他总是捂耳做什么?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祁生面露难色,也许是对他有些愧疚,伸了几次手想要透过镜子,却都收了回去。
霁也不解,飘到祁生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又道:“是你做了什么?”
谁知祁生听了竟有些恼了,直接一把拍开这黑雾道:“这是我想的?!”然后继续看着镜中钟知林小声喃喃道:“那不是……”
“什么?”
“跟你没关系。”说完拿了旁边一个盒子扣住霁。
这是祁生新想出来的法子,若是觉得这黑雾烦了或有什么可逼问的,这样做准有效,他也跑不了。
……
过了许多天,钟知林每天如木偶般又做着同样的事,闲来无事时,只坐在暮时旁边头靠在他身上,或是一个人坐着,手中捏着那玉器在院中一坐便是一下午。
有一段时间暮时话很少,但某日突然多了起来,格外多。多到只是听到了什么细小的声音便要跟钟知林说一说的程度。
“暮时,我想习剑。”
自从那次瞄到暮时和外面的人谈话时,这句话就在他心里藏了好久。今日终于是说出来了。
暮时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道:“那我去请人来教你。”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但钟知林先一步握住暮时的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紧了然后将头埋进暮时的锁骨处,不过只有一会儿便松手了。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习剑,亦不知道作何用处,但他的心似乎告诉他一定要这样。
暮时任由他抱着,手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也不知是出自什么原因。走之前在门口停留许久,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带着钟知林与他一同前去,但片刻后还是自己离开了。
只怨我目盲已久,不能教你。
如之前那样,你我各手持一剑,都平安无事。
……
他走后,钟知林便靠坐在门后。
好像知道习剑可以用来做什么了,习剑可以……保护暮时,亦可保护自己。若是再见到那人,也不用平白无故遭他吼了。
真好啊。
都忘了又怎样?知道他和暮时身份是什么,又怎样?有暮时在,还会有新的,只要暮时不离开就好了……
“知林?”突然从身后听到暮时的声音,暮时回来了!
连忙转身打开门,只见暮时身边还有一人,那人身着紫衣,细眼一挑,也看着他。钟知林看这人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知到底怪在哪里,侧身让两人进来。
那紫衣竟一点也不拘束,直接走了进去,钟知林看着他对暮时道:“暮时,就是他要来教我吗?”
“嗯,他的剑术也很不错,”说着将手中物品递给钟知林,“来,拿着。”
钟知林接过。
这是一把剑,刀鞘通体呈黑色,看剑这样长,拿着却不重,剑身剑柄……光秃秃的,只有一颗红石镶在其上。钟知林细细端详着这颗红石和剑柄。
心道:如果上面再加点东西就好了。
“进去吧知林。”
“好。”答后便拉着暮时的手走进去,又关了门。紫衣在一边早已剑出鞘准备好了,就一直看着他们。
暮时进来后便走到远处静静坐着,只留紫衣和钟知林二人。
钟知林刚一张口还未出声,那紫衣便说:“你不必拜我为师,也不必知晓我是谁,我不过教你几天,学成与否,全在你。”
钟知林点头,只见紫衣玉手一转,手中剑犹如羽毛般随他手腕一同转动,他步伐轻盈,手中招式时柔时猛,变幻莫测。柔时如桃花一轻点,猛时若骤雨惊坠岸,一招一式,无不为之惊叹。
大概只演示了一式,紫衣很快便以一腕花收剑,随后便看向钟知林道:“你来。”
还未从惊叹中回过神的钟知林忽然被叫。
这是……让他来一遍?
想完看了一眼对方,他似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再看一眼暮时,他就坐在那花树下,那花是近日才开的,但暮时说花期很短,现在已经开始凋谢了,几片花瓣落到暮时肩上,他的心似乎也被撩动了般。
不自觉地,手一动,剑便随之开始舞动,想着刚才的招式,下一步竟在脑海中浮现。他身形翩若惊鸿,剑招凛冽,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怎的,手仿佛被人轻轻握住,身后仿佛有一人细细引导,那人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却被微风吹散随风飘扬。
剑随手腕转动逐渐变得迅捷,或点或挑,这些动作似乎已经练了不下千遍,早已刻在骨髓。
月下二人共舞,日中二人共依。
剑光摇曳,不知不觉一套剑术皆已展现。
紫衣细眉一挑,似是惊讶,然后笑道:“看来是不用我教了。”
暮时这时也走来,面上还带着笑,他对紫衣道:“多谢了。”
紫衣闻言点头离开,末了又回头看一眼暮时。
钟知林不知怎的,脸变得滚烫,他小步走近暮时道:“暮时,这动作好熟悉,但是……我这样他会生气吗?这不是让他白来一趟?”
低头看着暮时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暮时喜欢将左手裹在衣袖中。
“不会,你放心。”
“那你……给他银子了吗?”
“嗯……这个倒是没给,但给了别的,他说他很喜欢。”
“不对啊,应该我给!”钟知林突然想到。
暮时听后笑了,他拍了拍钟知林的头道:“是我请的,你不用给。”
钟知林看着暮时的笑颜,嗡的一声,脸又红了许多。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奇怪,最近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那,暮时你给的是什么啊?”钟知林跑去倒了一杯水放到暮时手上。
“一座府邸。”言毕他将水饮完,若能看到,便可知钟知林一副怎样惊讶表情。
“暮时,你……怎么这么有钱?”钟知林说着还看了看这院中设施,口中不断感叹,“那你还送过其他人吗?”
“是有的,他叫钟戚。”暮时将杯子放下,面色有些不好。
“钟戚?哈哈……不认识。”
怎么和他一个姓呢?
“他幼时是个很好的孩子呢,特别爱笑,”他说着不禁也笑出了声,“喜欢在右手戴一个手环,腰间配一个玉佩,就算取下一刻也是要生气的。”
钟知林听着,心慢慢变凉。
这不是就是那天吼他的人吗?
可暮时笑得很开心,他们关系似乎非常好……
“不要跟他在一起。”暮时突然正色对着钟知林说。
倏地,仿佛有一根针在往他的心上扎。
‘不要跟他在一起’?
对的,他现在会用剑了,若是不小心伤到那个钟戚了……他忽然想起钟戚说的,是要跟着他还是跟着暮时。
这么说,他们是商量好的,要他跟着一个人。
因为不想让我跟着暮时,所以……生气?
暮时……是被迫的吗?因为选了他,所以必须要悉心照料我?
钟知林似乎懂了些什么,他凭什么?
“怎么了?”感到钟知林不说话了,暮时问他。
“没什么,我……有些困了。”钟知林说完便跑到那张之前为他准备的床上。
夜晚。
暮时没有在床上找到钟知林,于是去找他。
“知林?你去哪了?”听到声音,钟知林立马起来,跑到暮时面前,道:“暮时,我在这。”
“怎么……不愿在那睡了?”
“没有,只是觉得不太好,我也不是很老实……”
似是听出钟知林在推脱,他愣了一下,道:“好。”
不知为何又道了句好。
然后转身离开。
似乎没必要每天缠着暮时陪他睡觉。
被人悉心照料着,也不该再去要求什么。
摸着手中的剑,又想起暮时送那紫衣一座府邸,他当时不知是怎么了,反正是没学到什么,倒是让暮时白白浪费了这么多。
钟知林将蜡烛吹灭,愧疚、后悔……那些不好的东西似乎在他离了暮时之后立马奔涌而来,一秒得以喘息的时间也不给他。
一日,像是最后平静的日子。
“怎么了?暮时。”
“没事。”
“……”
直到钟知林将手覆在暮时手上,暮时才道:“三皇子薨了,皇帝要我去为他做场法事。”
“你难道要去见死人吗?”暮时轻声问他。
“我……”钟知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天人会很多,我若是找不到你……”暮时突然有些着急了,钟知林看到他的手紧紧握着,已经有些颤抖。
暮时心里好像很抵制他出去。
两人沉默许久,都不说话。
直到又一阵敲门声,那声音懒散悠然,打破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