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周乾鸣缩着肩膀,不自在地穿过灯光炫彩的舞池,往卡座最隐蔽角落的走去。
“成功了?”衣着夸张的男人把玩着酒杯,上下打量,忽然一笑,“看来没有。”
周乾鸣神色僵硬,“叶少,你再给我点时间,我……”
叶濯临嗤笑,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小赌约而已,完不成也不用紧张,搞得好像我要吃了你一样。”
他撑着下巴,“无聊打发的撒钱乐子,我玩得开心,你也要平常心。”
周乾鸣不甘心,咬牙说:“叶少,你、你再给一星期,我一定可以完成赌约。”
“看来你很想要那笔钱。”叶濯临笑容散漫,“哎呀呀,你碰上我今天心情好,这样吧,我们重开一场,玩吗?”
周乾鸣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激动得唇肌发抖,“玩!”
“打开手机,找你到你微信联系人,唔……S开头的第二个好友,半个月,能把到手吗?”
周乾鸣依言照做,瞳孔一缩,手隐隐发颤,“能、能。”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烈情绪,呼吸变得粗重。
他记得这个叫沈月凝的女生,好像是校学生会里的,长什么样子他忘了,大抵不太出众,性格好像也较差。
叶濯临笑意加深,“那好好加油。”
他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周乾鸣低着头,恭敬地说了句再见,离开酒吧。
在踏出酒吧的那一刻,他内心燃烧起前所未有的渴望。
周乾鸣认识叶濯临是一个偶然。
就在某一天,他发现清贫、拮据、常常佝偻着背的舍友,忽然名牌加身、出手豪气,开始斜着眼睛看人。
他觉得奇怪,借着一次对方酒醉的时机,他套出了话。
“……哈……黑规酒吧有个撒钱的疯子……你和他赌……不是赌钱哈,是赌约……你赢了,他就撒钱给你……嘿嘿……”舍友说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
这听起来像个玄幻故事,但不可否认,周乾鸣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循循善诱,获得了更多的信息,来到黑规酒吧,遇见撒钱的疯子——叶濯临。
“你也想和我打赌?”对方挑眉轻笑。
“是。”周乾鸣很紧张。
“可以啊。”叶濯乾随意地问,“上个周六的早上,你和谁见过面?”
周乾鸣本能回答,“一个学长。”
“名字。”
“谢、谢如溪……”
“这名字挺好听的,也是三个字,和你倒是很配。”叶濯临唇角微勾,“让我想想啊……如果一个月后,你能把到手,这张支票,就是你的了。”
周乾鸣脑子“嗡”一声响,眼睛赤红,上面的零多得刺激神经,“好——”
……
“叶少~你这次赌约玩得可真别致啊~”女人一头金发,黑色小吊带性感火辣,她依偎在叶濯临怀里,声音嗲嗲。
叶濯临灌了一口酒,哼笑,“别致?就他妈撒钱的游戏,别致在哪?要不是……”
嗡嗡嗡——
叶濯临不耐地接起电话,“喂?谁啊?”
“是你老子。”叶父威严的声音。
叶濯临瞬间怂了,“爸,你怎么突然打电话?”
叶父冷笑,“还上不上班?天天出去鬼混,你就不能像你哥那样,给我省省心?……”
叶濯临唯唯诺诺,“知道了,知道了。”
他心里却想:谁鬼混了?他这是帮自家研究所招揽尖端人才!
-
“我好像没看见周乾鸣了。”谢如溪一进门,坐在顾勉身边,有些难以置信,“他不再跟瘟神一样,矗在楼下。”
“这不好吗?”顾勉单膝曲起,平板搭在膝盖,浏览文献,是生物制药近来炙手可热的新领域。
他眼皮微掀,“神经质的人嘛,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或许他已经没有趣味,自己放弃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谢如溪长呼一口气,抱着毛茸枕陷进沙发,发丝变得凌乱。
他歪过头,“你在看什么?”
密密麻麻的行列,复杂精准的构图,甚至出现看不懂的文字。
“生物领域最新的研究成果。”
“哦哦——”谢如溪点头,感慨,“你看得真快。”
电子翻阅简单,轻轻一点即可,顾勉换页很快,几乎是一分钟一换。
“还好,之前读过,现在是回顾。”顾勉没有撒谎,上辈子确实读过,现在的研究方向和探索深度与之相比,没什么很大的改变。
“这样啊。”
临近日落时分,霞光肆意泼洒大地,冬日白天暗得快,不等夕阳远去,天色已经昏沉,晦暗的蓝与艳丽的橙看似泾渭分明,实则融洽自如,铸造了不同于盛夏的黄昏美景,别有一番奇特风情。
谢如溪有一搭没一搭地磨蹭毛茸茸,兀自发呆,偶尔视线落在旁边。
“小勉。”他突然唤道。
顾勉眼皮垂落,沉稳地“嗯”了一声。
“大后天的圣诞节,你是不是也要去C城?”
顾勉手一顿,“嗯。”
“圣诞欢聚?”谢如溪笑眯眯地问。
顾勉瞥了眼,“看来,我哥拿这个名头招摇撞骗,不止我一个人受骗了。”
谢如溪瞬间眼尾弯弯,眼底笑意倾泄,“他和你说聚会吃饭,玩一玩,是吗?”
“嗯。”
“也不算吧,他可能待在C城无聊,老家那边他也想喊些人,可惜都不太有空,个个忙着实习、找工……”
他慢慢闭上眼,脸挨着酷皮熊的耳朵,“啊,想回家了。”他有点想外婆。
明明昨天才通电话,老人说话有些含糊,语调却是温暖、喜悦的。
谢如溪口里的老家,也是顾勉和顾思绪长大的地方。
“过年能回的。”顾勉淡淡地说,“或者请个假。”
谢如溪失笑,“哎,我不是这意思。”
顾勉疑惑,那是什么意思?
谢如溪扯开话题,“说到这,我问你件事。”
“你问。”
“你知道思绪和芽芽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顾勉指尖一顿,按灭屏幕,“不知道。”
“哎,你也不知道啊。”谢如溪倒向沙发背,眉头微蹙。
“我哥和你说什么了?”顾勉不动声色地问。
“就他觉得吧,最近觉得芽芽对他太冷淡,消息也不怎么回,然后……”
顾勉听到一半没声,定定地望过来。
谢如溪有些懊恼,老天,他一定疯了吧,和对方说这个?
他摸了摸鼻子,“……就这些呗,恋爱里的烦恼,大概吧。”
顾勉笑了笑,“如溪哥倒是很清楚,自己体验过?”
“什么?”谢如溪一愣,哭笑不得地摆手,“没,哪来的体验,我一直都没——”
他后知后觉,话题怎么突然跑到自己身上。
“都没谈恋爱?”顾勉指节抵住太阳穴,随意地接下。
谢如溪呼吸一窒, “嗯……”
“如溪哥这么优秀,找到匹配的另一半自然不容易。”顾勉温声说。
“你这说得我有多高要求。”谢如溪捏着酷皮熊的的耳朵,轻声说,“主要还是凭感觉和真心吧,我希望遇到美好的爱情。”
他笑容柔和,眸子软了下来。
顾勉看在眼里,冷不丁地说:“那如溪哥有喜欢的人吗?”
谢如溪怔了怔,“我——”
他莫名慌乱,总觉得坐得别扭,把怀里的酷皮熊换成白毛鸭,自己也挪了位置。
顾勉见状,特意移了点位置给他。
谢如溪注意到,心蓦地一乱,身形不稳,往旁边倒去。
顾勉眼疾手快接住人,下一秒,眉心一跳,死死拧紧。
“如溪哥,就算这问题你不想回答,也不用趁机报复吧?”他后背也跟着倒在沙发,整个人呈平躺的姿态。
随后,移开手臂,将抱了满怀的人放到旁边。
顾勉面容还算平静,手背搭着额头,眼睛缓缓闭上。
艹,好痛!
谢如溪脸红得要命,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蹲在沙发旁,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抱歉,我、我……我不是有意的。”谢如溪不敢大声说话,“你还好吗?”
顾勉睁眼,幽幽地说:“如溪哥,这个问题,哪怕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我也很难回答‘不好’吧?”
谢如溪脸上混杂着复杂的情绪,窘迫、尴尬、讪意以及一丝无法言明的微妙。
顾勉起身,抹了把脸,稳住声音,“没事,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谢如溪一把拉住顾勉手腕,对方侧头,垂着眼看过来时,他立刻松了力道。
“你要不要先去卫生间……试试?”他委婉地问,“我刚刚砸下来没留力气,它真要出了问题,及时就医会比较好。”
顾勉:“……”
他慢条斯理地抽回手腕,微笑,“谢谢如溪哥的关心,它挺好的。”
谢如溪眼神游移,“哦哦,那、那就好。”
-
电梯内
“……大概就这样吧,具体有谁我也不知道。”谢如溪看了眼上方横屏跳动的数字,笑着说,“思绪平时爱交朋友,可能是这边新认识的,也有以前的,不过比起欢庆圣诞,更多是图个热闹吧。”
顾勉点头,“嗯,有可能,哥哥他确实喜欢喜庆热闹。”
“还有惊喜环节哦。”谢如溪忽然说道。
顾勉抬眼,“如溪哥知道?”
“一点点。”
“就瞒着我一个人?”顾勉虽然这么说,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哎,不是。”谢如溪凑过来,轻声道,“主要吧,你哥觉得和你说这些,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来开这个口。
顾勉面色从容,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倾身,“你说。”
谢如溪说不出话了。
电梯内的光线明亮,但顶光的角度死亡,一般人照得轮廓崎岖,丑了几倍有余。
但顾勉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抗住了。
谢如溪晃神了一下,掩饰地轻咳。
他小心地凑到对方耳边,低语几句,又立刻退一步。
顾勉古怪地说:“我哥……可真是,他从哪学来的?”
“叮!”五楼到了。
谢如溪肩膀动了动,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网上的视频?或者策划公司?”
顾勉笑了笑,“我倒是觉得……”
嘭嘭嘭——
顾勉和谢如溪刚进门,头顶就炸开一堆彩带,一根长杆吊着槲寄生晃动,两边跳出人,大声欢呼:“哇哇哇!!!圣诞惊喜,kiss、kiss、kiss!!!”
顾勉脚步一顿,还算冷静地环视周围,充满圣诞元素的装饰,白色长桌是精美的食物,中央的大屏幕播放歌曲,立着几个麦;谢如溪则直接表情空白,呆在原地。
“等等,搞错了,不是yoyo和子岩!”有人惊呼。
“哎哎,他们上来了。”
“快点快点,重来。”
大伙儿着急忙慌地把两人“请”到一旁,仓促间,旁边恰好是顾思绪。
谢如溪唤道:“思绪。”
“哎哎,如溪。”顾思绪笑着打招呼。
顾勉往前一步说:“哥,你居然瞒着我?”
顾思绪挠头,压低声音,“哎,我也不想,就不好意思说,而且我说我昨天才下定决心的,你信吗?”
顾勉挑眉,“不信。”
突然,顾思绪眨眼,给自己弟弟使眼色。
“芽芽姐。”顾勉抬头,唤了一声。
徐雯雅剪了短发,染成红栗色,刚好到耳垂。
“阿勉。”她挥挥手,又朝谢如溪道,“如溪。”
谢如溪含笑点头,“芽芽,你剪了头发?很好看。”
徐雯雅摸了摸发尾,爽朗一笑,“谢谢。”
嘭嘭嘭——又是几声彩带棒的声音。
“哇哇哇!!!圣诞惊喜,kiss、kiss、kiss!!!”
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众人围着的两人,其中女方的表情明显是惊喜,捂着脸。
“亲一个、亲一个!!”
“亲亲亲!!!”
“在槲寄生下都要接吻的!!”
……
暧昧未满的男女只差一层薄纸,在起哄声中,女生在男生脸颊落下一吻。
包厢里愈加喧哗,音乐声的鼓点躁动,每个人脸上布满笑容。
顾思绪也在鼓掌,余光却在看徐雯雅的反应。
顾勉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头微微垂下。
无意间,他和谢如溪对上目光。
对方用口型说:你哥在紧张。
顾勉微不可闻地点头。
谢如溪笑得更乐了。
……
“什么时候开始?”谢如溪在吃蛋糕,好奇地问,“都过一小时了。”
“可能等我哥不紧张吧。”顾勉淡淡地说。
“还紧张?”谢如溪问,“吃布丁吗?乳酸菌味,挺好吃的。”
“嗯。”
“哇,中西结合啊,这居然还有粥。”谢如溪给自己盛了一碗,“你要吗?”
“甜粥?”
“有甜有咸。我这碗,应该是咸的。”
顾勉一言难尽,“我不用了。”
“很奇怪吗?你的表情……”谢如溪无奈。
“非常奇怪。”
周遭突然安静,一开始被围着放礼花的男生冲到立麦前,开始跳舞、唱歌,五、六个人上去给他伴舞。
——顾思绪也在上面伴舞。
男生握着话筒,大声表白,并细数了和女生的点点滴滴。
女生感动地落泪,哭着说自己愿意,抱了上去。
气氛煽情,音乐感人,扫射灯聚集在舞台中间。
所有人都在鼓掌,徐雯雅也不例外,嘴角挂着笑意,认真祝福这对有情人。
几分钟后,男生牵着女生下去,给顾思绪暗暗做了个手势。
舞台的灯光霎时一变,音乐也换了,原本伴舞的一群人再次上台。
这次聚会邀请的人不少,大多是顾思绪和徐雯雅的共友亦或者同学,关系都较为密切,基本都得到了“通知”。
“芽芽还是一无所觉。”谢如溪用手捂着嘴,轻声说。
“嗯。”顾勉看向徐雯雅,“毕竟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日子求婚呢?”
“他说这是找了风水大师算的。”
顾勉扬眉,“风水师还有这业务?”
“是吧,我也很惊讶,范畴也够广的。”
……
排列整齐的“舞队”忽然分叉,中间的顾思绪捧着花,从中走出——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做到换了一身装扮,还弄了束花。
顾思绪一步步走到徐雯雅面前,单膝下跪,他送上捧花,又颤抖着拿出红色盒子。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倏然失声,泪水从眼尾流出,哽咽至极。
徐雯雅也捂着嘴巴,眼眶发红。
顾思绪勉强咽下喉咙的艰涩,把自己想好的稿子,努力说出来,期间磕磕绊绊,有些句子词不达意,但还是全都说出来了。
“……芽芽,我、我真的很爱你,对我来说,这像成为了一种本能。”他哑声说,“可以嫁给我吗?芽芽。”
在这一刻,徐雯雅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生病、寿命、未来……
所有的一切像破裂的玻璃,消失在空中。
她泣不成声,伸出手。
“好……”
掌声立刻响起,有人吹了声口哨,依旧是在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快亲!不亲不完整!”
……
谢如溪也跟着喊了一句。
他喜欢看到美好的场景,情不自禁感慨:“真好啊。”转过头,“小勉,你……”
包厢里的灯光不算明亮,但绝不昏暗,社交距离里,一切都纤毫毕现。
谢如溪怔了怔,放轻声音,“小勉?怎么了?”
“嗯?”顾勉长睫颤了颤,“什么?”
“你——”谢如溪迟疑,看着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点亮光,眼尾处极为明显。
他匆忙在口袋翻找,把手帕纸递上。
“小勉……”谢如溪忧心地唤道。
顾勉沉默地看了眼,没接,只撇开了头。
谢如溪好笑,这都什么事啊?
他叹了一口气,手按在顾勉肩膀,微微仰头。
两人面对面,距离拉近。
“喽,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谢如溪闭上眼睛,全凭感觉地给顾勉擦眼泪。
顾勉:“……”
沉默半晌。
“如溪哥。”他唤了一声。
“嗯。”
“你擦的不是眼睛,是额头。”
什么?!
谢如溪猛地睁开眼,四目相对,他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
“哦哦,抱歉——”
在顾勉的注视下,他的脸一点点蔓延红意。
像燎原的火,燃烧着,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