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岔路口要分开的时候，裴之淞突然问：“所以她怎么了？”秋柔没有喜欢在背后议论人的习惯，今天却一反常态主动打听陈非烟的事情，让他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

“前两天我床上被人放了图钉，”秋柔没有隐瞒，“我怀疑是舍友干的。”

床上的图钉，自然只能是舍友放的。

因为大家每次出宿舍都会锁门，就算检查卫生，舍管阿姨也有专门的钥匙。如果是哪个舍友对她跟段学长之间暧昧的关系不满，而想要小施惩戒。那么周老师今天澄清之后，大家对她的厌恶，也应该会有所收敛。

可就在今晚，秋柔却仍感觉到陈非烟强烈的敌意，明明两人之间鲜有交集——

现在想想，陈非烟第一次回头张望的眼神，真的是在看自己么？当时慌张收回的视线，又仅仅只是因为对秋柔突如其来的示好感到腼腆羞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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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裴之淞眉心微蹙，“你说陈非烟？”

秋柔摇头，“我只是怀疑。”

裴之淞看眼手表，快要熄灯了。只得长话短说，他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别着急，这手机你先用着，我宿舍还有一部备用，明天我把充电器和充电宝给你。有什么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开锁密码是……”

他顿了顿：“是你的生日。”

手心的手机好似成了烫手山芋，秋柔默然片刻，对他破罐子破摔的直白有些难以招架。或许是小时候腆颜做过他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让裴之淞上了心，除此之外，秋柔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任何出彩之处——她道德低下，蛮横自私，甚至早心有所属。

“你们怎么都这样？我哥手机密码也……”

话音未落，秋柔被裴之淞一手捂住嘴，他推着她的肩到宿舍楼下，那样子活像劫持人质的悍匪。

偏语气却带着乞求和哀伤，“我不想知道你哥怎样，拜托你，赶紧回宿舍吧。”

好端端一个天之骄子，被她这还没成气候的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低声下气的样子就连罪魁祸首看了都心生不忍。

秋柔臊眉搭眼地脑补了一整篇白面书生与山中精怪的故事，连连唉声叹气，到了宿舍倒还没忘正事，首先检查了一下床单被褥，没有图钉，又不放心地在桶子、拖鞋上摸寻一遍，确认真的没有才松了口气。

预备熄灯铃响过一遭，陈非烟和王茜茜还在卫浴洗澡，其余几人在阳台上洗衣服，李希便先关了灯，趴在床上看手机。

她时不时中风似的激动蹬蹬腿，又在床上扭成蛆，将头捂在被子里嗷呜嗷呜叫，偶尔露出一脸姨母笑，小小声自言自语：“啊啊嗑到了”、“啊啊啊我命令你们结婚”。

秋柔军训几天下来，对李希这样的精神状态已经见怪不怪，就连听见她发表“我的床可以空空荡荡，但我嗑的cp的床必须十级震荡”这样炸裂性的言论，都可以波澜不惊地充耳不闻。

不过秋柔眼下没空关心李希，她感觉自己膀胱要炸了，卫浴两个人在里面过年，迟迟不出来，秋柔只好先跑到章虞宿舍行个方便。

“章鱼姐，看书呢？”秋柔拍拍章虞的肩，章虞一个人坐在公用的学习书桌上翻书。

秋柔随意扫了宿舍一眼，直奔主题，“你们宿舍其他人呢，我能借你们厕所用一下么？”

“她们在洗澡，”章虞扶了扶眼镜，“可以用，不过……”

她还没说完，就见秋柔顶着满脑门子“可以用”，像只离弦的箭“咻”一下冲她们卫浴跑去。

随即又像只浪花拍上岸的鱼，急促地“啊——”一声，被眼前活色生香的风光吓得软唧唧pia靠在墙壁上。

卫浴适时传来女生们嘻嘻哈哈打闹的声音。

“啊哈，陈小娘子，我童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第一采花贼是也，现在可就要轻薄你了，还不快束手就擒，欸嘿嘿……”

好有自知之明的登徒子。

“哎呀，嘤嘤嘤，奴家是第一次，你要温柔点，嘤嘤嘤。”

“不要怕，我会怜香惜玉的。”

“卧槽，”有人喊起来，“童话，陈露露，你俩玩归玩，别溅我一身泡泡啊，我刚洗干净！扑栗子（please）！！”

书桌边的章虞顿了顿，慢条斯理补上未尽之言：“……不过我五个舍友都挤在一间卫浴洗澡。”

童话听见外面动静，就瞧见秋柔惶恐震惊地呆立门外，一双杏眼圆瞪，像只受惊的猫儿。

童话拖长音，拿出老鸨的架势，“诶哟~~看这是谁来啦，原来是聿秋柔大美人儿呀，快来跟我们一起洗澡澡。”

陈露露用台湾腔强调，“是鸳鸯浴啦~”

秋柔：“……”

五个人挤在一间卫浴洗澡，秋柔被她们这开放阵容吓得五谷轮回的本能都憋了回去。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哈，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说着扭头就要走，童话忙要跑出来拽她，学着电视剧里喊，“哦不，秋柔，你来得正是时候。”秋柔步子迈得更急了，浑似身后有鬼在追。她甩掉童话滑溜溜的手，“不了，真不了，我下午洗过了！”

“下午吃过饭，也不妨碍你吃夜宵呀！”童话探出头眨眼，不依不饶。

秋柔：“……”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一旁好整以暇看好戏的章虞，章虞见她们玩得差不多了，出来救场，“好了好了，人家秋柔过来借个厕所呢，你们再扯，小心她憋不住就地解决了。”

秋柔涨红脸：什么损友，更想哭了怎么办。

章虞替她保驾护航去了旁边的空卫浴。秋柔上完厕所，便逃荒般头也不回跑到自己宿舍。窘迫尴尬之余，心中又升起一丝微妙的羡慕。

她抬起眼，看向一片漆黑寂静中唯一的屏幕光源，酸溜溜心想，要是302也能有这么好的氛围就好了。

正想着，王茜茜已洗完澡出来，见秋柔的身影杵在那，好心道：“聿秋柔，都快熄灯停热水了，你怎么才回来？我之前给你开水壶里接满了水，你看看够不够？不够就赶紧趁现在还没停热水，再拿桶接点吧。”

话刚说完，熄灯铃声响起，秋柔回过神连声道谢。秋柔下午已经洗过澡，晚上虽然温度低些，但8月末天气还没完全转凉，倒是用不上太多热水。

她兑冷水简单冲澡洗漱好，换上睡裙，又洗晾好衣服，这才蹑手蹑脚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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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一片宁静安寂。

秋柔躺在床上，能感受到头顶的转风扇不时捎来阵阵凉爽清风，带动发丝和睡裙飞舞。

间歇的虫鸣和汽车鸣笛声在耳边依稀可辨。城市霓虹和地标激光射灯也透过窗口，映亮了她身侧的墙壁。她思绪放空片刻，伸出食指轻触墙面，手指随即也被染上了霓虹的颜料。

恍惚错觉自己置身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只是仰头望，望见的却不是熠熠星辉和月华，而是一片混沌的漆黑。

秋柔忽想起已经两天没跟聿清说过话，不知道聿清得急成什么样儿。

她摸出裴之淞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

然而界面显示他们的聊天戛然而止在上一次，秋柔不死心又刷新界面，还是没有——没有聿清熟悉的问候，甚至连句疑惑也无。他们之间就这样在命运的推波助澜下，鬼使神差断联了。

聿清换上了新头像，一个斑斓的调色盘。空间显示他发表了最新动态，秋柔点进去，看见他昨晚发了一张照片，没有配字，照片是暖黄路灯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手牵手，女生将头轻轻挨在他身上，显得那么亲密而暧昧。而影子的主人，不是她。

秋柔怔愣片刻，嘴角牵扯出一丝没有意味的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很想笑。大脑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想挤出几滴象征性的眼泪，以此缅怀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慕都做不到，她甚至还冷静回复了甄净、姜姜私聊的内容。

[= =：那影子不是你吧，真嫂子？]

[= =：柔柔你还好咩，一天没回复我了。]

[=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这个不行下一个，实在想要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缠烂打，你哥指定得听你的。记住我们的宣言！谁难过也不能让自己难过。]

不愧是甄净，道德觉悟之低，跟秋柔并驾齐驱。

[头毛何其多：我没事啦，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姜姜倒是只问了一句：“你哥？？什么意思？”秋柔也一并简单回复。

她思索片刻，给聿清发了一条消息。

[头毛何其多：哥，我手机被老师没收了，用同学的给你报个平安。]

趁聿清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接上：

[头毛何其多：高中太忙，以后就不每天打电话啦。]

聿清纠结说不出口的话，秋柔替他体贴说完。

她退出跟聿清的聊天界面，这才有空回复裴之淞。

[裴：怎么样？]

[裴：你还好么？]

秋柔刚回复“还好，今天没有图钉”，正好对面也发消息过来。

[裴：看到消息请回复，我很担心你，秋柔。]

[裴：好。]

[裴：如果真的是陈非烟，也不要轻举妄动。她能在刚开学就这样，如果没有任何防备就揭露她，很可能会让她做出更偏激的事情。]

更偏激的事情是什么，裴之淞不必明说。要么是变本加厉针对秋柔，要么是以死相逼，说秋柔毁了她。

秋柔眼神温柔一瞬。想他原本就困得不行，还要守着界面等回复。她自觉亏欠，连回复也温柔耐心了许多。

[头毛何其多：知道啦，谢谢你呀，明天请你吃饭！]

她想发句“晚安”，又想起网上不是说“晚安”连读起来等于我爱你吗，这一群裤|裆里撒盐闲得蛋疼的网友啊，秋柔咬咬牙，琢磨着只好删掉，保持朋友的分寸。

可她半吊子糊弄人的知识储备还不足以让她立马想到英文“good night”。“歇息”？会不会太文邹邹了，“睡觉”？会不会太大白话了，显得她没什么文化，虽然也确实没什么文化。

秋柔纠结半天，搜肠刮肚，终于从贫瘠的词库里搜刮到了一个符合自己文化程度的词。

[头毛何其多：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安息吧。]

[裴：.]

“.”是什么意思？秋柔歪歪头，没看明白，索性退出界面。

聿清也很快回复了，简单一句“好，我知道了。柔柔早点休息。”

便不留情面把秋柔剩下的所有期待全打烂碾碎。她此刻什么其他想法也没有，只没头没尾地琢磨，早知道把刚刚那句“早点安息”换成“早点休息”了，多么有生活化气息的一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