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柔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闯进房间,一屁股坐到床上。
聿清把叠好的衣物收入行李箱,疑惑道:“谁又得罪你了?”
“还能有谁?”秋柔拽了只玩具公仔,左勾拳右勾拳泄愤,没好气道,“咱爸妈呗,夸我夸个没完,嘴上没个把关,他们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难得祖坟上冒青烟,聿秋柔浪子回头努力了一个学期,瞎猫逮着死耗子,市一中竟真让她这滥竽充数的考上了。
凡事都有两面,就好比说,于她而言,这是踩狗屎运般天大的好事。但对学校而言——她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反正自己很有“一粒老鼠屎打烂一锅粥”的自觉。
现在爸妈把这粒“老鼠屎”捧上了天,逢人说项,“我家囡囡乖得很咧,根本不用我们操心,备考那段时间每天凌晨三点才睡,五点钟又爬起来背单词,诶呦,可给我这个做爹(娘)的心疼的哟……”
每天就睡两个小时?要不是秋柔深知自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苦谁也不能苦自己的尿性,指不定还真信了这番说辞。
她虽然自诩脸皮比城墙厚,但也做不到能面不改色地听爸妈在客人面前胡谄海吹,给这粒“老鼠屎”大作包装。
于是秋柔选择眼不见为净。
才到聿清房间避难没多久,客厅又传来妈妈春风得意的声音。
“柔柔啊,快出来给姑姑烧点水沏茶喝!”
瞧瞧,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有这么爱显摆的么?
秋柔爬到床边,踢了踢蹲在一旁收拾行李的聿清,“哥,听见没?妈叫你呢,还不快去。”
聿清回头,差点没跟她脚丫子来个零距离亲密接触。他“嘶”一声后仰,一掌拍开,指着自己,好笑道:“叫我?”
“总不能是叫我吧,”秋柔又爬回去捶公仔,“我不去,客厅那烟迷得我睁不开眼。”
爸妈因她考上市一中这事儿,整日神神道道烧香祭祖,家里一团烟雾缭绕,乌烟瘴气,两人还每天必按着秋柔脑袋,对祖宗三叩九跪。
封建迷信害死人,秋柔深有所感。
“行吧,大小姐,”聿清将行李箱盖上,拍了拍手站起身,“您老在这好好坐着,我去端茶送水,顺便给您捎点贡品来。”
“哎呀,哥,别阴阳怪气,”秋柔手心一摊,笑得眉眼弯弯,“手机借我玩嘛。”
“别玩太久,”聿清将手机递过来,笑了笑,捏捏她的脸,“注意视力啊柔柔。”说完贴心地把门掩上。
秋柔要过几天才能有属于自己的手机。她趴在床上,三两下解开锁,刚点开社交软件,备注为“水笙”的用户正好给聿清发来一条消息。
[水笙:好想你,你在干嘛?]
秋柔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她愣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切换自己的账号。左不过又是聿清不知从哪霍霍来的新女朋友。他换女朋友的速度堪比换新衣服,秋柔明明记得暑假前见到的还是另一个。
正心不在焉想着,恰好一个视频通话打过来。秋柔手还按在切换账号上——跟“接通”在一个位置,就这样歪打正着接通了。
秋柔:“……”
天可怜见,她发誓,她真的没想接。
虽说是聿清妹妹,但要玩哥哥手机被他女朋友逮个正着,秋柔还是有些做贼心虚。她心脏漏了一拍,慌乱中想趁还在连线的过程中挂断,就听手机里人未到声先至:
“嘿,清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接电话接得这么殷勤。”粗犷的男声,紧接着画面一闪,屏幕里突然冒出个大蒜鼻小眼儿,长得有几分磕碜的男人。
他显然也被面前的秋柔吓了一跳,“我那么大一个清哥呢?你是谁?”
不是水笙,秋柔一看上面的备注——1013,陈端礼。
“不是吧,聿清,”她还没开口,对面大嚷大叫,“这我可就要谴责你了!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就算了,这么小的姑娘你也敢下手啊?聿清你可真是畜牲啊!我知道你在听,快出来,别躲着做鹌鹑!”
秋柔:“……”
秋柔面无表情:“我是他妹。”
陈端礼怪声怪气,“年轻人玩得真花,哟哟,还妹妹呢……”
他突然想起什么,噎了一下,芝麻大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你是他妹?真妹妹?”
“我还能是你妹?”
“就那个,那个连正弦余弦都分不清,step拼成stop,最后还能考上你们市一中的那个妹妹?!”
不怪他对秋柔印象深刻。
跟聿清同宿舍四年,关于聿清的身世,他也多少有些了解——比如他是养子,有个小六岁的、养父母亲生的妹妹聿秋柔。
聿清平时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疏离的模样,唯独与这名义上的妹妹却亲昵得很。从聿清刚入学开始一直到现在,无论多忙,至少每天一通电话,跟吃饭一样按时按点。
尤其妹妹中考冲刺阶段,正好他们学校保研尘埃落定,聿清和陈端礼保研本校,继续深造,大四期间享受了大学以来久违难得的清闲时光。他便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督促她写题、为她讲题。那耐心用心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好几次陈端礼好奇跑去自习室听一耳朵,都要忍不住跳脚抓狂——这哪是教人,这分明是教猪啊猪!猪都比她受教。
“你哥刚不是教你了吗,根据对称的性质得对应边、对应角,再用勾股定理啊!勾股定理你总会吧——”
聿长卿竖掌将陈端礼凑近的大脑袋拍开,示意他噤声。面对这只不受教的猪,还在好脾气地回应,“对,A'D边长也是3,∠A'GD是60°……没有,柔柔不笨的。那是我舍友,不用管他,他最近学习压力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现在逮人就发疯。嗯,对,再用tan60°等于√3求DG边长就好。”
刚打了一晚上3D游戏,学习压力大的陈端礼:“?”
陈端礼一辈子在成绩这块儿顺帆顺水,最后轻轻松松考上了国内top3的大学。着实不懂为什么她都初三了,还能在卡在这种小问题上。也没想到,最后市重点高中竟真让她给考上了。
一家子人才,陈端礼想,你大哥还得是你大哥。首先在看人识物方面就远超他一大截。
陈端礼由衷为自己产生过“不受教的猪”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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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还能考上”?
秋柔忍了几息,咬牙切齿道:“对,就是我。这位大哥,你有何贵干啊?”
“哈哈,没事,”陈端礼挠挠后脑勺,“导师这不在催了吗,我就问问你哥准备什么时候来学校呢。”
“就这两天吧,”秋柔表情冷下来,“你等会儿,他在客厅马上就过来。”
刚说完,聿清果真拿着几包零食和水果“贡品”推门而入。
“说曹操曹操就到,”秋柔将手机一把扔给他,“诺,一个叫陈端礼的同学找你。”
聿清接过手机,靠在床边,两人闲聊的工夫,秋柔就站在床上,伏在聿清背上打哈欠。
她蔫头耷脑的模样瞧起来有些可怜,聿清侧头担忧地瞥了好几眼,长话短说把电话挂了。他转过身,轻声问:“柔柔,你怎么了?”
秋柔摇摇头,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想哥哥去上学,让他留下来陪自己玩儿吧?现在才七月末,毕业后聿清连个像样的gap也没有,再过两天就得回实验室,开启帮导师搬砖的“研究僧”生活。刚刚陈端礼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秋柔才想起来,这两天过后,聿清又要走了。
“没事。”她揉揉眼睛,掩饰性地抹掉了溢出来的眼泪。搂住聿清脖子,埋在他肩窝蹭了蹭。
闷声闷气,“哥哥,我困了。”
聿清身体微不可见地僵硬一瞬,随即拉开她的手,无奈道:“可别趴在我身上就睡着了。”
秋柔抬起脸,一双猫眼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眼巴巴看着他,分明在说“我就要”。
聿清最怕这种眼神,抬手遮住,“撒娇也不行,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我管他们怎么说,”秋柔别开头,有些恼火,在聿清微妙的神情中,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
她几步跑回自己的房间,老实躺回床上。
聿清帮她把房间窗帘都拉上,挡住外头明亮饱满的光线,又在秋柔肚子上盖好空调被。秋柔背过身,“昨天玩游戏玩太晚了,我先睡会儿,不要让人来吵我。”
“嗯,好,”聿清唇角微弯,温声道,“等客人走了我喊你。”
他双手环抱靠在墙边,在一片幽寂的黑暗中安静地垂目注视秋柔,直到感觉她呼吸逐渐平稳才离开。
秋柔是被一阵浓郁的菜香味熏醒的。
她迷迷糊糊爬下床,趿拉着拖鞋,循味道溜进厨房。时至正午,聿清正在厨房忙上忙下,他回头见秋柔醒了,温和道:“醒了呀?去洗把脸吃饭吧,之前见你睡得太熟就没喊你起来。”
几个客人上午聊一小会儿便走了,爸妈也赶回店里做生意。但根据秋柔对大人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了解,她严重怀疑是爸妈土地爷打喷嚏般那股“神气儿”,和三句不离“我家囡囡”的作态——活生生把给客人气走的。
不然总得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总之,爸妈整日笑得跟庙里的弥勒佛似的。毕竟在他们看来,聿清是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名牌生”,本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秋柔这不知道乘了哪股东风的半吊子,也从泼皮破落户儿摇身一变,成了父母眼中光耀门楣的宝贝心肝儿——
成绩排在第一位,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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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在家就多吃点,市一中虽然伙食还行,但还是自己做的饭菜吃起来最安心,”聿清做了板栗烧鸡和水煮鱼,外加一叠解腻的青菜。他低眉仔细将鱼肉上的刺挑干净,夹到秋柔碗里,“到了学校一日三餐也要按时吃,市一中不让外带食物进学校,牛奶就自己去小卖部买,不要怕花钱,不要嫌麻……”
“好了,我知道了,你是唐僧转世么?”秋柔抬起头,腮帮微鼓。
“哦,”聿清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你就是那泼猴?”他抽出餐巾纸,下意识抬手替秋柔擦去了她唇边溢出的酱汁。直到对上秋柔恍惚诧异的眼神,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两人皆是齐齐一愣。
他手顿在她唇边进退维谷,还是秋柔先反应过来,她若无其事地眨眨眼睛,调侃道:“难怪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呢,哥,你这是服务意识刻在骨子里啊。”
聿清睫毛颤了颤,收回手,抿唇垂目,攥着纸一言不发。
秋柔继续道:“挺好,虽然嫂子换得勤,但总会碰上喜欢的,过几年咱爸妈就能抱上宝贝孙儿了。”
“不过以后我要是吃不起饭,”学渣本渣秋柔又开始为未来生计做打算,她撑起下巴歪头问聿清,“可不可以来你家蹭吃蹭喝呀?”
聿清抬起眼看她,从她清澈水灵的眼睛里,又看见了自己的投影。终于,他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轻声道:“好啊,怎么就能单少你一双筷子?”
笑容很复杂,就好像他们之间古怪错综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