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怀诚在带孩子方面，有着长足的经验。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在儿童福利院中长大的，周围的孩子们来来去去，今天有孩子被送走，明天又有孩子被送进来，络绎不绝。

福利院是完全公立的，资金并不充裕，员工也很少，就那么两位阿姨和一名院长，要带好几十甚至近百个孩子。

居怀诚懂事早熟，他自己还只有五六岁时，就已经会帮着阿姨们照顾更小的弟弟妹妹了。再长大一些，更是几乎承担了一个保育员的角色。

也正是因为如此，福利院的人默许了居怀诚的小小任性，让他得以一直留在福利院中，没有接受他不愿去的家庭的领养。

算下来，居怀诚带大的孩子，不说几百，也有好几十个了，而像林潼这么乖巧的孩子，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他每天早出晚归，晚上推开家中的大门时，那个小雪人一样的小娃娃，不管原来在哪里，在做什么，必然会趿拉着拖鞋，一边叫着“哥哥”，一边跑到门口迎接他。

这样的日子不过才过了几天，他就恍惚觉得，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他真正的生活，是从遇见林潼的那天，才真正开始的。

这一天，居怀诚照旧下班回来，兄妹俩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林潼道：“潼潼，你也该去上幼儿园了。”

这段时间，他费了很多周折，终于把林潼的身份信息办好了。林潼也已经五岁多了，再过个一两年就该上小学了，总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总归不是个事，居怀诚一直打算着要把妹妹送去读幼儿园。

林潼自己当然对幼儿园毫无兴趣，不过她也不想让居怀诚太操心，就随口应下了。

比起什么幼儿园，她现在的全副心神，都在跟灵橙传媒的合作上。

晚上九点，趁着居怀诚在洗澡的时候，林潼再次跟灵橙传媒通了电话，互通进度。

“艾小姐，我们这边为这次推广出了三版方案，您看看，您比较满意哪一版？如果都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改！今天夜里我们加班改，明天一早一定再给您出几版新的！”

七百万早已打到了灵橙传媒的账户上，郭晓宇对林潼讲话的口气也越发恭敬和狗腿。

林潼也算是当过乙方的人，她还真很没见过狗腿到甲方连方案都还没看，那边就自己主动提出要连夜加班改方案的乙方。

她“嗯嗯”了两声，放大手机屏幕看郭晓宇发过来的PPT，不得不说，灵橙传媒的专业能力属实很顶，光是PPT就做得很漂亮，内容更是没有一丝的水分，不管是在创意度上，还是数据分析上，都无可挑剔。

三版方案各有千秋，第一版走小清新路线，在新媒体传播内容的创意和格调上下了大工夫，采用的网红账号也都是一些逼格很高的账号，主打一个高端路线，将宣传居怀诚的内容代入到他们日常的创作内容之中，吸引一些高净值人群的关注。

郭晓宇解释这套方案：“我们认为，这种高端路线很符合这名叫居怀诚的艺人小哥哥温柔文艺的气质，可以为他日后要打造的人设夯实基础。”

“哦哦。”林潼趴在沙发上，翘着小腿晃啊晃，边吃居怀诚留给她的草莓味棒棒糖边含糊地应着，“第二套呢？”

第二版方案则是MCN公司的专业路线了——集中资源打造流量网红。郭晓宇他们的打算是，就跟孵化别的网红账号一样，让居怀诚自己注册一个短视频网账号，而他们灵橙负责投入所有资源孵化这个账号，除了指导居怀诚创作内容以外，也让他们旗下的大流量网红帮忙“带带”，这是圈内打造新网红的一个常规路线。

林潼嘎嘣咬了一口棒棒糖：“还是不要一开始就给艺人打上网红烙印了，作为网红的身份越让人印象深刻，要顺利地以艺人的身份出道越难，这相当于要撕标签再让人重新认识他。我还是希望最开始的时候，不要贴标签，只让大家对他保持好奇。”

郭晓宇愣了一下，说实话，他没想到这位艾女士居然这么懂行情。

通常来说，越是专业、了解娱乐生态的人，越不太可能作出像艾女士这样过于“豪横”的投资，因为大家都对投资的回报率有一个理性的认知，知道这种一掷千金的行为多半会赔本。

会这样看上去毫无理性地大手笔砸钱的人，要么是除了钱一无所有的煤老板，以简单粗暴的思维方式，以为只要肯砸钱，就能有回报；要么，就是真的不差钱，哪怕赔本也要捧红自己想捧的人。

话又说回来了，郭晓宇想不通，资本想捧人完全可以找娱乐圈更有声量跟话语权的内部公司合作，找他们这么一个MCN又是图啥？

虽说心里疑惑，但他也绝不会轻视这位艾女士。

对方显然既有钱又有头脑，之所以会这么做，想必是有她自己的原因。

于是郭晓宇清了清嗓子，毕恭毕敬道：“没错，您说得很对，这一点的确是我们疏忽了，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林潼完全不知道对面的郭晓宇在想什么，依然在开开心心地吃棒棒糖，“那再说说最后一版方案吧。”

郭晓宇心里有点打鼓——他们把自己认为比较好的方案放在前两版了，这最后一版方案他自己评估的时候，是觉得相较于前两个有点逊色的。

但是前两版都被否决了，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第三版了，郭晓宇用电话对面听不见的音量叹了一口气，做好了今天夜里再带着全团队熬他个大夜，肝出几版新方案的准备。

他介绍第三版方案的语气显得有些没有底气，只能硬着头皮找补。

“呃，这个第三版方案，在创意程度和主题的延展性上，相对来说没有前两版方案那么多。我们做这版方案的时候，主要是考虑到这次我们有比较充足的预算，要做一个多渠道铺量的策划也是可行的，所以……”

郭晓宇越说到后来越虚，说话的音量都渐渐变低了，他就等着艾女士否决他这版方案了。

这套方案可以应付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煤老板，但要对于一个有一定专业度的甲方来说……怕是过于简单粗暴了。

郭晓宇正在自闭，却没想到，电话那头的艾女士看完他的PPT，居然直接拍板了。

“这套方案不错，就用这套吧。今天就正式开始执行没有问题吧？”

郭晓宇一愣，脑子有点没转过来，随后小心翼翼道：“请问您选择这套方案的原因是……？”

他们作为专业的MCN机构，这套方案固然不差，但是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粗暴，属于纯粹的“病毒式营销”，主打一个铺天盖地短期爆炒，但是后续在后续的跟进上，并没有前两个方案那么完整，纯粹是只顾今天不顾未来的断子绝孙式打法。

林潼当然也能看得出来这套方案的明显缺陷，但她恰恰就是要这样的短期爆火。

——因为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长线的营销和养号，而是立刻让《Super Idol+》的导演注意到居怀诚。而按照原著中的发展，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林潼“嘿嘿”一笑，并未解释原因，只是说就这么办就好。郭晓宇作为卑微乙方，当然也不便刨根问底，便带着一脑袋问号下去执行了。

嗯，艾女士这么做，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被金钱冲昏头脑的郭晓宇如是想到。

*

又是周一，每个周一都是朱小彤最兵荒马乱的一天。

从早上七点开始，她就在不停地接电话——电视台的、制作人的、助理的……还有各位想把自家艺人往她的节目里塞的经纪人和资本方的。

助理把一堆事情搞得一团糟，她火冒三丈地训斥完，还得给他擦屁股；电视台那边有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KPI和要求，她得态度不卑不亢、逻辑严谨地据理力争。

面对熟悉的经纪人试图套近乎塞人的行为，一边要保持底线地拒绝，一边还得给人留面子。

资本方则最为难搞，人家就一句话要塞人，以朱小彤的处境，再不想接受也得再三权衡利弊，没准还得去跟上上下下的人一起拉个会，讨论个几小时。

没错，朱小彤是一名综艺节目总导演。

而且她的履历十分辉煌，全国首屈一指的国民性选秀《Super Idol+》就是出自朱小彤之手。

《Super Idol+》是在她还是一名菜鸟小导演的时候，自己想的创意，亲手做的策划，并亲手将它推上综艺平台。

这档节目已经连续办了七年，每一年都稳坐网络综艺热度王座。

它就如同朱小彤亲生亲养的孩子，她一步步看着它成为如今的业界常青树，而它也一步步促就她，成为娱乐圈选秀综艺的“一姐”。

朱小彤对于自己的工作是怀着巨大热情的，所以再忙再累，要应付再多人，她也并不觉得痛苦。然而，一旦她的社会角色并不仅仅只是一名“综艺导演”，同时还是一名“单亲妈妈”的时候，她就难免地被生活诸多琐事，缠绕得力不从心起来。

“在幼儿园要乖乖听话哦，明白了吗？”

朱小彤的女儿现在就读葵花幼儿园大班，她一大早兵荒马乱地处理完那些杂物，又把孩子送来了幼儿园。那边助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正在对朱小彤夺命连环call，她叮嘱了女儿一句，又意思意思地跟老师客套了两句，迅速撤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