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玲双目圆睁，楚惜时带给她的情感冲击太强，以至于她一瞬间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在演戏。

她下意识地躬下身，捂住汩汩“流血”的肩头。她的纱裙已被一片鲜红泅透了，符玲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楚惜时。

楚惜时……或者说是楚筝，面上依然存有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背后仿佛藏了什么更深的、更绝望的情绪，让近距离望进他双眸的符玲，陷入了一种不自觉的、深深的哀恸当中，久久失神。

……

宋九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指挥工作人员：“威亚，往悬崖底下放下去！”

“……啊？”工作人员没有反应过来，本来按照剧本跟之前的调度，这段的情节应该是楚筝下了死手，重伤男女主后，自己用轻功飞走逃跑的。但因为楚筝本身也受了很重的内伤，逃跑后很快就遇到了正派追兵，最终被围剿，脱困失败被生擒。

虽然对于宋九的指示很疑惑，不过工作人员还是照做了。

神奇的是，在空中的楚惜时仿佛早就知道威亚会下降一般，行云流水地配合着威亚，如同一只天边的孤雁一般，最后深深看了饰演江柔云的符玲一眼：

“若还有下次，不要再把全身的弱点都曝露于人前了。”

留下这句话，楚筝足下轻点，从悬崖顶部，纵身跃下。

符玲半跪在地上，左手死死地捂着右肩，对着从崖间坠落的楚惜时单薄的身影，半晌无法回神。

等回过神，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喷薄而出的情绪——她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属于自己的情绪，还是属于那个眷恋着哥哥的楚筝的情绪了。

“——阿筝哥哥！！！”

“江柔云”撕心裂肺地叫道，泪水难以自已地盈满了眼眶。

……

场外，宋九的声音骤然响起：

“非常棒！！卡！！！收工！”

符玲却依然没有被唤回神，怔怔地跪在原地，眼眶中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从下颌滴落，在纱裙的下摆上流下分明的水渍。

她旁边的男主角扮演者方辞是个直到不能再直的木头直男，瞧见同事这个样子，自己也傻了，手足无措，只知道小心翼翼地轻晃符玲的肩膀：“符老师，符玲老师，你还好么？”

符玲下意识循着声音抬起头，目光却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到前方伸过来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捏着纸巾。

视线缓缓上移，楚惜时那张惯常冷淡的脸出现在上方。他似乎已全然从方才戏中浓烈的情绪里抽离，与沉浸在角色中精神恍惚的符玲截然不同。

符玲闷不吭声地接过纸巾擦眼泪，宋九远远瞧见这边的情形，溜溜达达走过来，拍拍符玲的肩：“符老师，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你先缓缓。”

然后宋九转向楚惜时，笑道：“楚老师，怎么临时把剧本改了？你这样可是很危险的，要是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威亚那边没操作好，你今天受的伤就不是这么点儿了啊，怎么着也得骨折起步。”

符玲一惊，猛然看向楚惜时——楚老师受伤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楚惜时道，“只是看到江柔云的剑落到地上以后，下意识的反应。我觉得以楚筝的个性，当时当刻就会那么做——而且，符老师配合得也很好。”

符玲没吭声，其实她哪是配合得好，她是被楚惜时带入戏了，整个人处在翻涌的情绪中，根本无暇他顾。

“的确，是我疏忽了。”宋九点头，“以楚筝的性格，这种时候，想必宁可冒险跳崖，赌一个未知的结局，也不会在明知对方有追兵的情况下像败者一样逃跑，毕竟是个那么骄傲的人……而且……”他扭头笑看了一眼符玲，“没有对妹妹下杀手，让他保有一丝最后的温柔也不错——你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和把握比我更胜一筹啊。”

楚惜时：“宋导谬赞了。”

“OK。那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该休息休息，该就医的就医。”宋九意有所指地看向楚惜时，“我晚点会把后面的剧本改改，顺利的话，咱们很快就能杀青了。”

楚惜时点头。

很快，楚惜时的助理拎着一大包东西大步跑了过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惜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将他的鞋子脱下，裤腿卷上去。

只见楚惜时的脚踝上不知何时肿起了一个大包，颜色微微泛青。

符玲一愣——这想必是刚才被威亚吊下悬崖后崴到脚了。

拍古装剧，吊威亚本来就是很容易受伤的。在正式开拍之前，通常都要一遍一遍跟动作指导以及道具组确认，像楚惜时这么乱来的，恐怕真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也多亏了宋九是个同样爱乱来的，两人的脑回路还撞上了，不然恐怕就真如宋九说的，今天楚惜时不缺个胳膊断个腿收不了场。

楚惜时的助理捏着他的脚踝动了动，确认了没有伤到筋骨，随后拿出药膏和绷带做了简单的包扎，又在伤处敷上冰袋。

“很痛吗？”符玲忍不住走过去，担心道。

楚惜时看了她一眼，摇头：“没事。”

语气冷淡，似乎并不想跟符玲聊太多。

符玲自然也感受到了楚惜时的冷淡，讷讷地退后半步，目光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追随着楚惜时。

“符玲老师。”楚惜时将扭伤的脚垂放在靴子上，忽然唤了符玲的名字。

符玲忙抬头，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希冀。

然而，楚惜时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瓢冷水泼灭了她心中某些明灭不定的情绪：

“演戏是演戏，现实是现实，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应该百分之百沉浸，不混淆或者脱离，才是专业人士应该具有的素质。符老师在业内的经验比我丰富，这段时间跟你的合作也非常愉快，我很钦佩你的专业能力和素养。”

只要是有心人，都能听得出来，楚惜时这是在委婉地点符玲，符玲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她眼神暗了暗，勉强笑道：“嗯，楚老师太客气了，我才是在你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楚惜时终于抬眸，原本清冷的眼中擒了笑意，符玲这才意识到，他笑起来是温和的，与戏中的楚筝完全不同。

只是那层温和显然并不是针对于她。

符玲不由想起那天楚惜时的妹妹来探班时的场景，面对着妹妹时的楚惜时，那层温柔才真的沁入了眼底——那是独属于某一个人的限定温柔。

……是她在角色和现实中迷失了。

但是这或许也从侧面证明了，楚惜时到底是一个多么有天赋和表现力的人，竟然能让她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演员生生被困在真假难辨的戏中，难以自拔。

*

二十四天后，《无咎》正式杀青。

前前后后加起来，这部网剧的拍摄战线达到了五个月，这种超长战线，放在别的网剧剧组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也就是《无咎》剧组有钱，而且没在演员片酬上投入太多，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宋九没有特地跟剧组的工作人员还有演员提过他们的投资方是谁，不过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茶余饭后总有聊闲天提到的时候，因此大家都知道他们的这么多投资，全来自一个投资方个人。

而且这个投资人行事非常低调，业内几乎没什么人跟她搭上过线，投资《无咎》，也完全是出于个人口味，相当“任性”。

杀青宴前夕，剧组里都传说那位投资人终于要亲自来现场了！整个剧组的人一时都变成了瓜田里的猹，交头接耳争相吃瓜。

“听说是个年轻女孩，估计是哪个超级富豪家的千金！”

“也是，也就只有千金大小姐可以这么任性想给谁投资就给谁投资了。呜呜呜，有钱真好啊！”

“满脑子都是富婆，饿饿，饭饭……”

“啊！富婆能不能垂怜我一下？保证听话！拿钱就走，绝不纠缠！”

“小道消息，听说这个大小姐长得也特别好看……”

“大胆！我们都只惦记钱，你还敢惦记大小姐的长相？！拖出去斩了！”

“千金大小姐还缺狗吗？呜呜呜呜上过大学还会演戏那种！”

……

对于剧组里大家兴奋的流言蜚语，楚惜时没有参与。

他是整个剧组里，除了宋九以外唯一知道那位“神秘投资人”真身的人。

只是……他其实对他们那位艾总也知之甚少。

而且“艾克司”这个名字……呃，怎么看怎么像个假名，奇怪得很。

不过楚惜时没有太多窥探别人的好奇心，艾总跟他说什么，那他就当作事情就是这样就行了，至于真相如何，跟他关系不大。

艾总帮了他太多，还让他能够继续演戏，光是这两点，他往后余生都会记得她的恩情。

若是《无咎》真的能顺利上映，不会受到陆定宣的影响，那他最后的一丝担忧，也就能放下了……

窗外银月如钩，楚惜时想着这些或新或旧的往事，终于渐渐睡去。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巴巴巴，写到精神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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