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将自己关在屋内三日,愁坏了采一与苏蝉。
好在那日骆已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两人在屋外只听见钟离被堵住嘴似的“呜呜”叫,随即一阵面红心跳的声音。
此后钟离便老老实实服药,用膳。
今日乃是当今圣上开摆浊酒台之宴的日子,骆已呈早早便前往安排事宜。
天还未亮,采一便敲响了屋门唤钟离起身。
摇铃声响起,苏蝉跟随采一进入内室,开始忙碌起来。
由于那一日采一选的裙衫被骆已呈下令扔掉,气得她让苏蝉今后全权负责为钟离梳妆。
小姑娘犹如得了了不得的任务,素手翻飞,面带庄重。
钟离五官精致,肤若凝玉,苏蝉为其描了个柳叶眉,淡淡抹了胭脂,最后点上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蔷薇色口脂,不过分艳丽,亦不会过于素净。
随后穿上一件茄花色织金妆花云鹤纱衣,内里官绿色罗织小衫,下身一袭蜜合色朝云纹,用以薄羊皮为衬的挑线褶裙子。
三种明艳的色彩混于一处,层叠相交,竟是极为和谐,衬得整个人生动明丽,让人移不开眼。
最后苏蝉将备好的一套簪花镂空点蓝头面为其添上,已接近午时。
一旁插科打诨的采一睁开眼,见着妆成的人儿险些惊掉了下巴:“夫人这身花花绿绿的,还怪……怪好看的…诶哟。”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捂着肚子蹲下,面上沁出冷汗淋淋。
苏蝉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钟离命人去寻大夫,一时手忙脚乱。
半个时辰后,大夫诊完脉,摇了摇头:“姑娘吃坏了肚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恰逢此时,秦氏出现在门外,携着红芙珊珊而来:“哟,今日浊酒台之宴可是天大的事儿,没个贴心的侍女在身边使唤怎么行?夫人不若带着芙儿,也好帮您四处打点打点。”
自上回覃翠轩之事后秦氏与红芙便未曾露面,行事低调,今日在此番情形下忽地出现,实在惹人多想。
“采一身体不适,我带苏蝉也就可以,不劳烦二位。”
被这两人三番四次地陷害,钟离并不打算给予好脸色,遂头也不抬地拒绝。
秦氏假笑微凝,“骆府主子带个哑巴出门,成何体统?夫人可要顾全大局,莫不要丢了整个骆府的脸面。”
钟离不善,亦不喜与人争辩,再加上近日烦乱的心绪,闻言也不回答,在苏蝉的搀扶下缓步往外走去,出发浊酒台。
红芙恨恨咬牙,竟是硬着头皮不顾钟离的命令跟了上去,心中不停响起秦氏的话:这将是她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
当今天子晋德帝,以玩物丧志,荒诞无稽出名。
让宦官鱼初尧当政,认了一百多个干儿子,在宫中命宫女太监打扮成贩夫走卒举办集市,乔庄出宫强抢民女等等……
行事乖张,将昏君会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亦或更甚,其事迹就连大门不出的钟离都曾听闻一二。
其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便是斥巨大人力物力,在京城西北面打造的浊酒台。
浊酒台占地极广,其中设立有豹房,象房,虎房等豢养猛兽的厢房,另有鱼初尧从各地搜罗的伶人,美妓,甚至僧侣送到其中,为晋德帝提供选择繁多的服侍。
早在浊酒台开始建造时,便受到朝中文官集体的反抗,可惜晋德帝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浊酒台终于他登基后的第三年建成。
钟离乘坐马车,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大名鼎鼎的浊酒台。
一路恍惚,浑浑噩噩。
车帘被拉开,抬首便是一面高大的描金红墙映入眼帘,从繁复瑰丽的描金就可看出,内里会是何等奢靡堂皇。
此地为文臣言官所厌弃,年年都有无数奏折弹劾,望圣上缩衣减食,皆遭到晋德帝的无视。
甚至此次大摆筵席,还下了旨意,京内所有官员必须携家眷参赴,否则一律视为抗旨不尊。
一名面无白须的男子在大门处,迎接各方到来的官员。
此人眉目浅淡,身着绯衣,腰系宫牌,与先前来府中的李公公一般无二,只是不若李公公那般慈眉善目,他身材高瘦,眼中时不时透出的打量如蛰伏的毒蛇,蓄势待发,另人不喜。
“鱼公公,别来无恙。”钟离听一名官员上前打招呼,不由暗自心惊,此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奸宦,鱼初尧。
只怕他这不是迎接,而是监察。
鱼初尧轻轻颔首,便站到一旁,目光搜寻着来往马车,似是在等什么人。
关于此人的恶劣事迹,三日三夜都说不完,简而言之,圣上变成如今的模样,鱼初尧功不可没。
钟离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下了马车低头往里走。
“这是哪家贵眷?好似有些面生。”鱼初尧见到明艳貌美的女子头也不抬地想要越过自己,立即出言打断,隐含不满。
文官与宦官之间的争锋日益加剧,面前这位胆敢如此不知礼数,必是哪位言官家眷,鱼初尧如是想。
钟离暗自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顿住步子,正要开口,但听一道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鱼公公,别来无恙。”
男子从马车跃下,月色长衫翩然翻飞,明镜柔和,容易如玉。
他大步来到钟离身侧,不动声色挡住她半个身子,朝鱼初尧拱手道:“舍妹年幼,不识大体,还望鱼公公莫与她计较。”
来人正是姜浔,钟离自听见他声音起便全身紧绷,几日来积压的怨忿系数涌上双眼,化作热泪,险些就要落下。
一位跟在姜浔身后的幕僚诧异道:“我等竟不知,姜大人舍妹是如此佳人。”
姜浔这才将目光正式落到低垂着头的钟离身上,今日的她似乎很不一样,散着他不熟悉的张狂美艳,莫名让人心痒。
鱼初尧这才知晓女子为姜钰儿,仍旧摆出跋扈飞扬的姿态,目中无人:“姜大人摆的什么谱儿?咱家不过见夫人眼生问两句话,又不会把她吃了。”
姜浔俊逸的脸上笑容不变,“既如此,我等就不打扰鱼公公办事了,阿离,为兄为你引路。”他转而向钟离伸出手,如同姜府的那些日子里,两人亲密无间。
堂堂文官之首,却不得不迫于司礼监掌印的滔天权势,白白被羞辱。
钟离从他温柔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锋芒,心中涌起莫名惧意,向后退了一步。
姜浔挑眉,以为她是被鱼初尧吓着了,将手往前送了送,柔声继续道:“阿离莫怕。”
未料钟离含泪摇了摇头,始终不肯跟他一道。
姜浔始终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些裂痕,多日不见的猫儿,认生了?
他却不知,钟离此时见到他道貌岸然的模样,已然气急怒极,怕极……
骆已呈来到此处便见到这样一幕:姜浔与鱼初尧悄然对峙,四周围了不少路过的官员以及家眷,唯独那个熟悉的人影立于人群中,孱弱可欺,孤立无援,宛若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因无依无靠,只能咬牙强忍。
心中涌起浓烈的陌生情绪,他越过众人,朝那个动不动便落泪的哭包伸出了手:“过来。”
钟离猝然抬眸,鼻间酸涩在见到骆已呈后更为加剧,缠绕薄纱的素手缓慢却坚定地递了过去,被大掌一把包住,跟随他一步步往里走。
留下姜浔在原地,眼中明灭不定,怅然若失。
迈入大门后,一座座红粉朱楼跃入眼帘,崇阁巍峨,朱楼雕栏,充斥着烟雾缭绕的龙涎香,另有众多粉衣薄纱的女子手捧各种金器穿梭其中。
宛若九天之上的琼楼玉宇,似真似幻,美妙绝伦。
苏蝉与红芙皆是第一回见着如此奢靡的景象,面上难掩震惊,忽地一声虎啸自左侧一栋褐色楼宇传来,其梁上挂着块梨木匾额,“虎房”两个金色大字跃然其上,透着隐隐的血腥。
在虎房的背后,另有豹房,鹿房等十几座房屋,不时传出猛兽凄厉的惨叫,阴森诡异。
钟离别过头不敢再看,紧紧隔着薄纱,拽住骆已呈的手臂。
此次筵席摆在浊酒台中央,最为宽敞的楼宇中兴阁。
中兴阁被建为一个巨大的圆形结构,从门外三丈处便铺上了红毯,以金丝彩线绣以九龙戏珠,栩栩如生,行至其上难免生出世间万物尽在脚下的豪迈。
再往里走,诺大的圆形阁楼内墙上,垂着无数娟纱飘帘,如梦似幻,一张张足矣容纳五人的雕花长桌围成一圈,将中央的圆形高台一览无遗。
高台两旁种着两颗江南移植而来的红枫树,如大火熊熊,热烈舞动,铺地的波斯毛毯上绘着异域风情的奇兽,令人目不暇接。
圣上与皇后娘娘还未到,众大臣们依着官职高低纷纷入席,不时与交好之人相谈甚欢。
虞国虽民风开放,但在如此大型筵席,男女仍是分席而坐。
骆已呈将她送至左侧用十八仕女图半透屏风遮挡的女席,方才松开手:“筵毕在此等我。”
颇为强硬的命令语气,在浊酒台这处陌生的环境下,倒是显得有些亲切。
钟离福身点头,遂穿过屏风,转向层层薄纱后的女席。
此时已有不少皇亲贵女入座,互为相熟之人聚到一处,莺莺燕燕眉开眼笑地夸夸而谈。
钟离碎步跨入,欲寻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座,却不料一袭明丽装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眼球。
众贵女纷纷侧目,直直看向那道美艳的身影,一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稍有些许改动,不好意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