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病了，病得很严重。

早在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路舟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病了，不会随着时间消磨，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让他病得越来越严重。

他似乎没有察觉，亦或者隐约察觉到了，却还是任其发展。

路舟困在别墅的那段日子，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保持清醒，无法明确的感知时间的流逝，所以路舟死亡后情绪并没有太强烈的波动，心态也始终停留在了死前的阶段。

只有容祈出现，路舟才会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自己是谁，容祈是谁，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离开人世的关系，路舟对情绪的感知同样变得很迟钝，时间越往后，路舟意识空白的时间也就越长，经常迷茫的注视容祈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流露出他没办法感知的痛苦。

重生后，路舟面对的是身心都处于19岁的容祈，是那个无法完美掩盖笨拙和羞赧的19岁少年，偏执霸道的背后藏着的是一颗懵懂青涩的心。

所以当25岁的容祈悄然出现的那段时间，路舟依旧下意识将容祈当成了19岁的少年，鲜少去深想容祈是否掩藏着更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直到最近，路舟才隐隐感应到容祈病了。

从容祈伤痕累累的倒在门口之后，路舟从猜疑演变成了笃定。

他的容祈病了。

应该说，容祈一直都很病态。

上一世，容祈企图用偏执霸道来占有他，从不肯在他面前展现任何一丝脆弱，这个人永远都要做那个“掌控者”，让他逃无可逃。

这一世，容祈试图施展苦肉计，不惜伤害自己，成为“受害者”，来引发他的怜惜和自责，同样让他避无可避。

这人从来都不想给他选择，他只会给他一条路，那就是永远留在他身边。

当这张苍白的脸在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眼泪从眼眶砸下去的瞬间，路舟终于低头，狠狠咬上对方的唇，不带一丝怜惜之意。

路舟知道，容祈一直都很坏，坏到骨子都是黑的，哪怕他也曾经拥有过青涩笨拙的时刻，也无法掩藏他的坏。

“容祈，我真的生气了。”

在唇舌被掠夺到无法呼吸时，容祈尝到了血腥味，也再一次听到这道低缓的声音。

后背伤口的疼，和唇被咬破的疼，让容祈皱眉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那种冲入脑中的扭曲欢畅，险些让他迷失了自我。

他可能是疯了。

他喜欢小哭包这样对待他，他想被他统治，想被他施虐，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被他在乎，被他重视的感觉。

那种伴随伤口疼痛纷至沓来的安全感和归属感，终于让容祈产生了一种自我存在感。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还有些刺激，也让人惶恐，容祈喜欢的同时，又迷惘的抗拒，内心深处却又想再次感受。

“背疼。”他企图继续伪装成卑微的弱者，引起路舟最大的怜悯，发出的气音掺杂脆弱的颤音。

上方的人却更生气了，用少见的低怒嗓音开口：“活该！”

容祈听到他气势汹汹的又说。

“活该你疼，活该你难受，活该你发烧，活该你伤口发炎，活该你留疤，活该你叫疼。”

一句句的“活该”砸在容祈的心头，他眨动那双长期暗不见光的眼睛，凝视那张平日乖巧腼腆的脸上，此刻满是怒气，还有跟随怒意涌上脸的红意。

白的时候晃人眼，红的时候也不相上下，容祈看痴了眼。

他无意识地喃喃：“是啊，我活该，活该我迷上了你。”

路舟用那双早就通红的眼珠瞪着他，听他再次失神呢喃。

“路舟，我活该爱上你，我怎么就爱上你了？我为什么这么离不开你呢？”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药，才让我无可救药的痴迷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目光，你的每一句话，好的坏的，我怎么就这么爱呢？”

“一想到你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我真的好疼，一想到你没有像我一样爱你来爱我，我还是好疼，一想到你总有一天会厌烦我的卑鄙不堪，我疼到都快死了。”

“路舟，我活该，你也活该，谁让你来勾我，谁让你这么笨，说什么你都信，谁让你真的傻乎乎的来到了我的世界，谁让你放下了自尊接受我的侮辱和占有。”

容祈抬起双臂，勾上路舟的脖子，嘴角噙着畅快又扭曲的笑意，暗沉的眸子闪动着令人害怕的癫狂。

“路舟，你活该被我缠上，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他充满报复性的说完这句话，眼神一直盯着路舟逐渐绷紧的嘴角，然后带动身体，仰头去亲他，吻他，想吞了他。

路舟，来恨我吧。

恨比爱长久，用一辈子来恨我，或许只有在你最恨着我的时候，才是你最爱我的时候。

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容祈完全感受不到背部的疼痛了，他甚至故意让路舟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从而对它进行二次伤害。

不断加快的呼吸、心跳、血液，和放大的瞳孔，无不在征兆着容祈整个人都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

裹在身上的浴巾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素色的被单似乎蹭上了背上的血迹，那双爬着青筋稍显病态的手开始急切地探到衣摆，不等他进一步发展，就被路舟牢牢抓住了手腕。

“我生气了。”路舟低喃。

“嗯，我知道，所以惩罚我吧。”容祈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小哭包会有多坏，他一定会把所有的恨意都转为自己想要的爱意。

光是想一想，那种被幸福包裹住的窒息感就爬了上来，容祈用一种低沉又诡异的音调：“你可以用各种手段报复我，惩罚我。”

路舟抬眸看他，他可以很确定一件事，这人在引诱他。

引出他心中的恶念，企图把他变成他的颜色，一眼望不到光的黑色。

过于明显的恶意企图，还是让路舟下意识滚了滚发紧的喉间，他承认，他心动了。

卑劣的心动了，但是——

路舟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生气的人爆发的力气是很大的，所以他直接将人扛起来，去了衣帽间，在一阵翻箱倒柜后，路舟给容祈穿上衣服，拿上了两条领带才出去，然后，他再次把人狠心地丢回去，二话不说就将他的手脚捆了起来。

就像上辈子容祈捆他的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容祈捆他是为了乐趣，可以肆无忌惮的玩摇摇车，也为了让他无可奈何的为他发疯。

他捆容祈则是——

路舟面无表情的将人翻面，拿出之前给他抹的药膏，用一点也不温柔的手法在他后背抹药。

路舟听到了容祈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手只顿了三秒，继续毫不怜惜的给他抹药。

抹完了药，路舟给他盖上被子，把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起身离开。

察觉到路舟要走，容祈急了：“你去哪？”

不管去哪他都不准！

可是手脚被捆着，背上还有药膏带来的疼，让他现在翻个身都难。

迟迟没听到房间有其他动静，更看不到路舟的身影，容祈的声音可见的慌了。

“路舟，你去哪？我不准你走！”

“路舟！我会怕，你不能留我一个人。”

“路舟，你听到了没有？我会害怕！路舟——我会怕！”

不断扩大的惊慌终于促使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同时也终于看到了他疯狂呼喊着的人，就站在另一侧，静静地看着他。

容祈呆怔望着他，鼻尖爬上了几丝酸涩，他不由委屈起来：“我会怕……”

“容祈，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路舟望着他，声音平缓又温柔，同时还有些淡淡的苦涩。

“骗子。”容祈喃喃，拿出了证据，“你以前就背着我改了志愿跑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有拆穿你，也偷偷改了志愿，免得你又背着我耍什么小把戏”

“只有那一次。”

“骗子，大三那次，你也跑了，因为我爷爷的许诺，你以为你可以摆脱我了。”

“我没跑。”

容祈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即便不说话，那双眼依旧倔强的说着两个字，骗子。

路舟无奈：“我拒绝了。”

“可是你还是跑了。”

“我只是去度假。”

“你跑了，如果不是我找过去，让你知道永远摆脱不了我，你早跑了。”

路舟摇摇头：“就算你没来，开学的时候我还是会回学校的。”

容祈眯了眯眼，随后想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也对，你还想上完大学，顺利毕业，再找份好工作出人头地呢，怎么可能因为我这种人，就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

这番嘲讽的话语，并未让路舟产生自尊心受损的窘迫感。

他看到容祈已经自暴自弃地躺回去，盯着天花板，再次用那种讥讽的声音喃喃自语：“我哪有你的前途重要，谁让我什么都不是。”

不是谁的孙子，不是谁的孩子，不是谁的爱人，容祈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一件事，他在其他人眼里的价值并不是他本身。

他只是一种微妙的附属品。

对于父母而言，他只是爱情的结晶，当爱情的一方迎来死亡的结局，那么结晶也就变得黯淡无光，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所以深爱着他母亲的父亲，一跃而下，在年幼的他眼前绽放了化不开的血色。

对于爷爷而言，他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工具，一个继承他财产和观念的最佳工具，却又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忤逆他的工具。

在别人眼里，他是容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他们对他的所有言行，也是基于这个条件之上。

在路舟眼里……

在路舟眼里，他算什么呢？

这个疑问出现后，让容祈的眼神开始放空，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不是。”

容祈隐约听到了路舟在说话，于是用一种缓慢的速度看去，看向那个同样用慢吞吞的动作躺在床上，伸出手给他盖好被子，又给他自己盖好被子的男生。

“是为了你。”

路舟躺好后，才偏头看过去。

“容祈，是因为你，我不想走，是因为你。”

容祈眸光闪动，嘴巴却坚持说出那两个字：“骗子。”

路舟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继续不急不缓的告诉他：“我没有离开过你，死的时候也没有，死之后也没有，也包括你死的时候。”

之前路舟就透露过他看到了容祈死亡的那一幕，也说过，他知道他22岁之后的生活。

只是那时候的容祈情绪波动很大，没有追问下去，事后也没有深想背后代表的含义。

“死后我的灵魂困在别墅里，你每次来的时候，我都看得见，听得到。”

“容祈，我一直都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容祈再次眨动眼的时候，迎来了一道轻柔的吻，一道逐渐变得细密的吻，从额头，到眉骨，再到眉心，又到鼻尖，然后是脸颊，之后是下巴，再然后才是嘴角，最后，才完完整整落在了唇上。

轻轻的一触，又拉开微微的距离，两道轻缓的呼吸悄然融合。

在一阵寂静之后，容祈才听到路舟再次开口。

“你别慌，你回头，就会看到我在。”

容祈嘴唇翕动，无措追问：“万一没留神，你跑了呢？”

“不会。”

“我不信。”

“那就学着信我。”

“我不会。”容祈的眸光变得哀伤又绝望，“我学不会，路舟，这就是我，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你可以的。”路舟十分有耐心的让他相信自己，“容祈，我教你，迟早有一天你一定能学会。”

容祈坚持否决：“不可能。”

路舟同样坚持：“可能。”

“我不行。”

“你行。”

“我学不会。”

“你可以的。”

逐渐陷入死循环的对话，谁都没有说服谁。

明明陷入了僵局，两人依旧不厌烦的重复类似的对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舟神色无奈：“你要说，我会。”

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容祈慌了，是不是他不会，他就要失望地走了？可如果他说会，最后还是不会，他是不是还是会走？

容祈以前从来不做选择题，这一刻，他不仅慌张的做了，还踏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死局。

于是他选择抿唇不说话，选择了逃避。

察觉出他的想法，路舟想了想，尝试说出一个他不知道能不能起效的秘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容祈眨眼不说话，只用眼神问他是什么秘密。

“你知道我21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容祈摇头。

“你猜猜。”

容祈还是摇头，他猜不到。

“我只许了一个愿望，一个有关你的愿望。”

容祈微微屏息，紧张的等路舟解开谜底。

“我想学着去爱容祈。”

路舟用一种温柔又腼腆的声音，在他耳边又说了一次。

“容祈，我想学着去爱你。”

容祈心头颤了颤，下意识想去抓住路舟确认什么，可是抬手的时候他才想起被捆住了。

这次容祈总算肯吭声了，喉头的紧绷感让他的声线变得很抖：“那……你学会了吗？”

路舟不答反问：“你想我学会吗？”

容祈点点头。

“如果我说，当你学会信我的时候，我就能学会爱你，那你能不能学着去信我？”

容祈下意识想要点头，但是他刚要做出那个意图，脑袋就瞬间清醒过来，立马将点头的动作收了回去。

他又一次陷入了左右为难的选择。

“你要说能。”

路舟学着容祈常对他做的动作，捏上了容祈的下巴，耐心引导容祈做出他给他的选择。

“要说会，你会的，对不对？”

容祈终于没有抵住他的诱导，轻轻点头，点完之后心脏都跟着加快了鼓动的速度，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不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还是不信：“你真能学会爱我？”

真的会有人愿意爱上如此卑劣的他吗？

容祈想让路舟爱他，却又不信他会爱他，哪怕路舟在下一秒就坚定的亲口说出那三个字，容祈的内心深处恐怕也不会信。

他不信路舟，同时也是不信自己值得被爱。

路舟没有丝毫厌烦，继续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他根深蒂固的观念。

“所以你才要学着信我，你学会了，就能得到答案了。”

容祈低眸，半晌不吭声，再次抬头的时候，他转移了话题：“你先松开我。”

“不行。”

“为什么？”容祈不满，他都答应他的话了。

“因为我生气了。”路舟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已经答应了。“

“一码归一码。”

容祈缄默，他没想到路舟会这么对他，想到刚才还被路舟粗鲁的对待，容祈心里又开始委屈起来：“你欺负我。”

“你活该。”

又是这句话，容祈成功哽住，再次不甘心的开口：“这就是你学着爱我的方式？”

路舟没上当，关上了灯，才严肃的做了一个决定：“在我气没消之前，你别想跟我做任何事情。”

“那你憋坏了怎么办？”容祈试图用关心的态度抗议不公平的待遇。

得到的却是小哭包冷酷的一句：“我有手，坏不了。”

容祈嗤了一声，嘟囔：“有手又怎么样，你用过吗？”

路舟听到了，藏在黑暗里的脸不出意外的红了大片，嘴上还得故作淡定：“你怎么知道我没用过。”

容祈立马被这话吸引过去，企图挪动到路舟的那个方向，在他刚艰难挪动的第二秒，不远处就甩来一句：“不许动，不然我就去客房。”

很好，容祈被威胁到了。

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不动了，嘴上却不示弱，像以前那样逗他：“你用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我？”

路舟条件反射的想否认，可是想到刚才的约定，说谎明显是一种破坏彼此信任的行为，他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真的假的？”这次，容祈没有一口否定这个可能性，反而变得洋洋得意起来。

他就知道他不仅仅是好欺负的小哭包，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闷骚。

“睡觉。”路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容祈却不肯就此罢休：“这样我睡不着。”

路舟当没听到。

容祈尝试叫了几声，路舟依旧装聋作哑，容祈只能闷闷不乐地问：“你什么时候消气？”

以前的小哭包生气，只会用闷骚的方式折腾他，现在却换了路数，容祈严重怀疑他就是蓄意报复。

因为他换了一种方式困住他，他也要换一种方式生他的气。

“等你活蹦乱跳的时候。”

容祈不死心：“我现在就能蹦给你看。”

路舟这次不回他了，不管容祈怎么说，他都不吭声。

直到身侧逐渐没了动静，小夜灯才悄然打开，路舟坐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容祈的手脚松开。

就在他抬头，想先看一眼容祈的脸，再去关灯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双黑幽幽的眼，以及那抹得逞的坏笑。

路舟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还是被容祈骗到了，眼看局势就要转变，路舟不慌不忙地丢出一句话。

“你敢胡来的话，以后就什么都别想。”

见小哭包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容祈只能轻啧了一声，翻身，继续像之前那样趴着，以免压到背上的伤。

路舟偷偷松口气，将手里的领带丢到很远的地方，虽然无法避免之后会被容祈报复回来，但至少他伤没好之前这件事不会发生。

关了灯，路舟闭上眼，叮嘱：“明天让医生来看你的背，好好养伤，别再对它打坏主意。”

可容祈是谁，他是花了两世都改不了劣根的容祈，所以他不会轻易答应，

“除非你对自己用手的时候，当着我的面用。”容祈还没见过那样的小哭包，光是想想，就能勾走他半个魂。

路舟就知道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要求。

他红着脸，用十分冷酷的声音开口：“那你活该疼，万一伤口感染溃烂，你就等着整个背都烂掉。”

真残忍，容祈眯了眯眼，选择一个自认为谁也不吃亏的办法：“我用的时候给你看，你用的时候给我看。”

路舟无语，听起来很公平，但其实一点也不公平，且不说他看过了不止一次，就说真要出现那种画面，容祈一定不仅仅是看这么简单了，在这方面路舟太了解容祈的小心思了。

“不稀罕。”

“闷骚，明明就很稀罕。”

一句句的对话，似乎冲淡了之前压抑又哀伤的氛围，成功回到了平时的相处模式。

但是他们都清楚，这些都是假象。

有些病，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同样也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去。

路舟很清楚，他们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逐渐修复那些被隐藏得很好的暗伤。

容祈很清楚，再往后的时间，他依旧会反反复复的“发病”，直到他真的发自内心的学会相信路舟一直都在他身边。

在这条路上，他们都在跌跌撞撞的学着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