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舟把车停在了距离学校不远处的停车场。
走去学校的路上,他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小时候确实见过那位容老爷子一面,但其实因为时间久远,他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上一世,他在无意中产生了那么一点印象,记得当时自己也只是远远见过一面这位老爷子。
当时容老爷子是村里人口中的一个大人物,曾经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老爷子的父亲娶了本村的姑娘,生下了这位容老爷子,在这生活了十几年,后来时局变了,就举家搬迁回了本家。
这件事还是奶奶回忆往事的时候,提到过的其中一件事。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路舟和老爷子的首次会面,是在上一世,大三那个寒假。
和以往一样,到了寒暑假路舟都会回老家,特别是寒假,他一定要回去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过除夕。
在离开的前一天,不愿意让他走的容祈在房间里缠了他好久。
第二天去火车站的时候,他见容祈睡得真香,就没叫他,一个人打车去了。
也就是在那里,路舟见到了这位容老爷子。
这位容老爷子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介绍完自己是谁后,直奔主题,说他知道容祈对路舟做的事情,让他不用担心,往后容祈不会再缠着他了。
但前提条件是,路舟要离开国内,这个世界这么广阔,容祈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在那么多国家的那么多城市,去找到一个悄无声息离开的人。
容老爷子还许诺,路温和路暖也会跟路舟一起走,在国外的一切开销,包括入学手续,甚至是就业岗位,他都会尽可能做到让路舟满意,保证他们三人在国外衣食无忧。
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得等到容祈彻底歇了喜欢男人的心思,结了婚生了子,他再回祖国也不迟。
虽然时隔久远,但路舟依旧记得当时这位老爷子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一字一句的强调可以说是十分有涵养,但隐隐给人的感觉却是高高在上的不容置喙,字里行间都在表明一件事,哪怕路舟不愿意离开容祈,他也会让他“愿意”。
当时,路舟并没有立马回答。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马答应这个他终于迎来的时机,当时的路舟不知道,现在的路舟同样不清楚当时的心境。
或许,他是不信这位容老爷子的承诺。
又或许,他在担心到了异国他乡不习惯,而且他也不能替弟弟妹妹们决定未来的人生。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总之,当时路舟并没有答应,老爷子也不恼,还给他一个寒假的时间考虑。
这位老爷子还保证,在这期间只要他不联系容祈,容祈也绝对不会联系上他,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完决定,去一个容祈半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直到大年初八那天,路舟才拨出了容老爷子留给他的电话,拒绝了他的“帮忙”。
当时自己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路舟完全记不起来了。
那头的容老爷子沉默了半晌,才冷笑了一声:“容祈马上就要订婚了,对方的家境和身份,才是最适合他的人,你想靠着他对你那可笑的感情,让他和你结婚,再从容家分走什么,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时路舟没有表达任何看法,只说了一句:“替我恭喜他,容爷爷再见。”
当时弟弟妹妹们已经高三了,初八的时候就回学校继续上课了,路舟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去了一个靠海的城市旅游,手机也关机了,只想好好的散心。
在第三天,路舟从海边回到酒店,用房卡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玄关处的容祈。
他看上去很疲惫,胡茬都没清理过,整个人一眼过去年长了起码有十岁,黑眼圈浓郁,眼球里面还布满了睡眠不足的血丝。
从里到外戾气十足。
没有防备的路舟自然被吓了一跳,任谁一开门就看到屋内有人,还是这种形象,都会吓一跳吧。
容祈见到他的时候,不仅没有愤怒地站起来质问他,反而往后一躺,猝然笑出声,然后用一种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得意的声音对他说。
——“吓到了就好,给你长点记性,我说过,你跑不了的,路舟,只要我不愿意,你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体扛回去,躺在老子身边。”
……
放在兜里的手机一震,拉回了路舟散发的思绪。
此时他的手刚好放在大衣口袋里面取暖,就顺势把手机拿出来,他看到了容祈发来的消息,他问他到了没。
路舟回了,并且让他好好吃饭。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对面又发来一句【最近会很忙,你专心学校的事情,不用来这里了,我应该也没有时间找你。】
路舟看着这行字,总觉得脑子里要抓到点什么,逐渐变冰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跳出新回复,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果我说,我已经腻味你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路舟刚看完这句话,那边就迅速撤回了。
他收住脚下的步伐,抿了一下唇,安静的等待那边的解释,那边的人仿佛也在等待,想确认他究竟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一阵风吹过,路舟将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室外太冷了,他打字的时候手指都有些抖,打了好几次才打对字,发过去。
【你撤回了什么?】
手机那端,容祈缓缓响起庆幸的吐息,还好没看到,不然不得把他高兴坏了,到时候自己后悔了,又发出一句“骗你的”之类的话……
他会不会因为空欢喜一场,当场掉眼泪?
容祈承认自己恶趣味,喜欢欺负路舟,但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因为他的心里会慌,会堵会闷,却又低不下头承认错误,甚至还会口不择言伤了路舟的心。
容祈回复【没什么,发错人了,公司机密,没看到最好。】
发完之后,容祈就将手机丢在了一边,继续盯着天花板走神。
说起来,相处这么多天,他竟然没有见路舟红过一秒眼圈。
哪怕自己仗着生病,钻到路舟的被窝里面对他动手动脚,他也不委屈。
作为一个反复发烧的病人,容祈当然没心思想那档子事,但可能是欺负人欺负惯了,就算没有那种倾向,容祈还是忍不住逗他。
每一次,路舟也只是用一种乖死人的腔调说:“别闹了。”
给容祈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再任性的胡闹下去,路舟就会妥协。
这种妥协还是那种没有抗拒,没有委屈,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愿意他胡作非为。
宠溺?
当宠溺两个大字在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容祈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果然把脑子烧坏了,除非见了鬼了,容祈才信路舟对他起了宠溺的念头。
今早上的互动,容祈刚才也仔细想了一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路舟改变策略了。
这人想用前所未有的乖顺配合,来迷惑他,降低他的戒备,再然后……
再然后会做什么呢?
逃跑吧?总不能是杀了他之类,这种以绝后患的做法吧?
这种神经病的事情,容祈自己做得出来,但路舟绝对不可能。
容祈就算把路舟欺负狠了,路舟也只会藏在无人的黑暗角落,无声掉眼泪,或者赌气似的报复回来,比如亲他的时候变得又凶又猛,让人招架不住,呼吸不上来,脑子都是眩晕的。
不得不说,这人连发脾气的时候,都给人一种想欺负的冲动。
想明白过来的容祈,顿时没有了不久之前的迷茫,抵着鼻息哼了一声:“真不乖。”
腻了你?下辈子吧。
***
路舟到了宿舍里面,也迟迟没见到容祈发来其他消息。
如果不是恰好看到了容祈撤回的那条消息,路舟说不定会信了他发错消息的说辞。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路舟不解。
路舟取下围巾,再度看向手机那条“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逐渐回暖的手指一直在屏幕上面悬空着。
宿舍门冷不防地从外面打开,外面进来的人看到里面有人,惊讶:“路舟,你回来了?”
路舟熄屏,顺势将手机放到了床上,嗯了一声。
“你亲戚的病怎么样了,没事吧?”孙铭走过来拍了一下路舟的肩膀。
“还好,他家里人来照顾他了,所以我就回来了。”路舟避开孙铭的目光,看着地板。
“人没事就行,我家里除了我,全在当医生,你们以后要是有需要,直接call我,保证给你们安排个含金量贼高的专家号,够哥们儿吧?”
周渡闻言,吐槽:“大哥,我谢谢你了,我还是希望我家里人平平安安的,一辈子不去医院最好。”
孙铭也不恼:“别说哥们儿我咒你,这事情还真说不准,人生路主打一个世事无常,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先来,你去医院待几天就知道那种感觉了,你说对吧,路舟?”
话题转到路舟这边,他点点头,因为他深刻的体会过一次了。
孙铭对周渡挑眉:“看看,还是路舟懂我。”
说完了路舟的事情,孙铭又用下巴指了指路舟的对床:“你对面这个,从消失到现在都没出现过,真不知道辅导员为什么不管管?”
虽然大学管得比较松,但哪有他这样经常玩消失的,这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跑来体验生活吧?
周渡认真想了想,提出一个猜测:“说不定根本没考上我们学校,而是走特殊通道进来的,混个文凭。”
这个所谓的特殊通道,懂得都懂,只是一般人接触不到,觉得不可能罢了。
“不是。”
冷不丁冒出来的反驳,让周渡和孙铭同时疑惑看去,确定了是路舟发出来的声音。
路舟看着他们,认真替容祈解释:“他是考进来的,超了十六分的分数线。”
孙铭讶异:“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在他的印象里,这俩人鲜少有过交流,路舟见了那尊煞神,总是有意无意避开,明显是在怵大煞神。
“我们一个高中的。”路舟说话的时候,再次盯着地面看,又补充,“他是我同桌。”
这话让孙铭和周渡十分意外,也不解起来。
“那你还这么怵他?”
“他该不会高中就一直欺负你了吧?”
所以上了大学才装作不认识,能避开就避开,也因为这样,大煞神才总是阴沉沉的盯着路舟看?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路舟现在干嘛要帮他说话?虽然依照路舟的性格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完全可以当做没听到。
“没有欺负我,”至少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欺负,“他其实还……”
路舟顿了顿,才用温吞的语调开口:“他人还不错,就是看起来比较凶。”
起码在医院那件事没发生之前,容祈在路舟眼里是个并不坏的同桌。
至少那时候的容祈,和路舟最开始以为的不一样,无非是性格傲了点,眼神看起来不好相处罢了。
这件事大大出乎孙铭和周渡的预料。
“那看来是我们误会他了。”孙铭尴尬地摸鼻子。
私底下,他可没少和周渡说容祈的坏话,一来,是看不惯容祈总是能得到特殊待遇,二来,是怀疑容祈歧视路舟,说不定私底下欺负威胁过路舟之类的。
误会解开,宿舍的氛围陡然变得有些尴尬,同样尴尬的周渡转移话题:“对了,那个叫俞白泽的学长,来宿舍问过你好几次了,隔三差五就问你有没有回来,可能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孙铭立马打趣:“来的比查寝的还勤快,你要是个女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追你了。”
重活了一世,路舟只觉得“俞白泽”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所以他只含糊应了一声,表示知道有这么件事。
孙铭只当他脸皮薄,之前在军训基地,一起去大澡堂的时候,他没少打趣路舟,他的脸太有迷惑性,平时像个小白兔,不穿衣服秒变猛兽,当时路舟的脸瞬间就红了,之后洗澡都是趁大家都洗过了,才磨磨蹭蹭的去洗。
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习惯这种洗澡方式,也还好他们大学的新宿舍楼有独卫,不然路舟恐怕每次都会红着脸进澡堂又红着脸出来。
孙铭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腼腆,性格称得上是温顺的男生了。
说真的,路舟要是个女孩子,说不定他也比那个俞白泽来得还勤快。
“你们宿舍的路舟回来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半开的门冒出一个脑袋,赫然就是两人口中的那位俞白泽。
路舟看到对方的脸后,终于和名字对上号,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人,而且还是他的部长。
同时也是上辈子,容祈非得说人家是情敌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