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的味道实在太苦,郁寒川闷头就来了一口,食道当即就给出了反应,但奇怪的是,这一声过后,却并没有药汁被呕出来。
秋雨却已面色大变,失声道:“王爷你怎么了?”
离得近的几个军士开始小声嘀咕:“这药到底行不行,燕王妃原来根本没听说对医术有研究吧,就外头随便挖了一株草,能有用吗?”
“王爷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多少天吃不下东西了,要不是没办法,谁能信燕王妃信口开河?”
“瞧王爷现在这模样,只怕这药也是喝不下去的,不管那药有用没用,王爷这身体只怕是……”
……
旁边缩在角落的两个解差相互对视一眼,又朝着唐威所在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目中同时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
郁寒川神色有些怔忪,秋雨见了更是着急:“王爷,奴婢一会再去求求李将军,不如先护送王爷去往鹤城,也只有两三天的路程而已,快点儿赶过去找个正经的大夫给王爷瞧瞧,王爷的身子一定可以大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退出去,却不知郁寒川哪里来的力气,竟突然伸手,将药碗抢了过去。
然后,咕嘟咕嘟,药汁尽数被喝了下去,一滴都没剩。
秋雨愣住了。
纪颜已冲等在马车外的秋霜道:“肉粥拿过来。”
她背对着郁寒川,也就没注意到对方突然投注过来的,略有些复杂的眼神。
“王妃,王爷才刚刚喝了药,药效只怕没这么快。”秋雨刚下马车就见纪颜接过肉粥,马上就要递给郁寒川,忙道,“不如让王爷先休息一会儿……”
“不必。”纪颜看都没看她,端着粥碗就凑到郁寒川唇边,“能自己喝吗?”
秋雨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就算药草对症,也没有见效这么快的,这不是在拿王爷的身体开玩笑吗?
外面的军士也哈哈大笑起来,一人边笑边嚷嚷:“王爷也真是心大,什么乱七八糟的药都敢吃,燕王妃分明对医术一窍不通嘛!刚吃完药就喂粥,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嘛!”
也有人挤眉弄眼:“王爷毕竟也是人,就算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话音未落,马车里突然响起咕噜一声。
军士的笑声戛然而止,秋雨秋霜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是更多的咕噜咕噜声,自郁寒川的腹部不断传出来。
郁寒川也愣了一下,然后唇角扯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
“有点饿,失礼了,我自己来吧。”
明明已经瘦脱了相,那惨白面颊上的一抹笑意,却依然极为动人。
纪颜眼神恍惚了一瞬,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将粥碗塞到了郁寒川手里。
郁寒川已经饿了太久,原本全身都没什么力气,连挪动一下身体都费劲。
但那碗药第一口下肚,他已经觉出不同,待到整碗喝下去,更是迅速起了反应。不仅腹部很快变得暖洋洋的,早先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两条断腿,也再次感觉到了活生生的痛感。
不过是外面说几句话的工夫,郁寒川便觉数日来浑身无力的状态正在迅速消失,而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胃部火烧火燎的,像是干涸了数十年的土地,急需食物的滋养。
在无数人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郁寒川速度飞快地喝完了一碗肉粥。
“王,王爷,你……”
秋雨喜极而泣,郁寒川再次开口了。
“还有吗?”
秋雨急道:“王爷,您已经好多天不曾进食,这一次是不是先少用些,晚些时候奴婢再……”
这句话依然没能说完,因为纪颜已将第二碗肉粥递了过去。
于是,埋头大吃的声音再次响起。
秋雨终于生气了:“王妃,王爷现在脾胃虚弱,一大碗肉粥已经是有些多了,如何能再用一碗?万一他脾胃不和,将吃下去的肉粥全吐出来怎么办?您不知道王爷早上都吐血了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但纪颜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吐了吗?”
秋雨脸都气红了:“王妃!您怎么能……”
“秋雨!”郁寒川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得无礼!”
秋雨抿了抿唇,才要出声应是,郁寒川再次开口了,却是对着纪颜的:“王妃,肉粥……”
“没有了。”纪颜直接打断,伸手就要把碗拿过来。
冷不防郁寒川再次把头埋进了碗里,片刻后抬头,舌尖一扫,将唇角粘的一点残渍扫进嘴里,十分珍惜地咽下去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
秋雨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再一想,这不就是昨天给王妃送肉粥的时候,跟王妃一模一样的动作吗?
秋雨和秋霜拿着空碗一出现,外边顿时一阵哗然。
三个碗,全部空空如也。
所以,那一碗药和两碗肉粥,燕王真的全部吃下去了?
流放犯人堆里,前齐王妃谢香兰不由面带喜色喃喃低语:“六弟……燕王能吃下粥了,真是菩萨保佑……”
她怀里的小圆圆探出个头,疑惑道:“哪里有菩萨保佑,是漂亮姐姐治好六叔的!六叔好了,我就有糖吃了……”
“这就,这就治好了?”
“不是说之前燕王都吐血了,燕王妃一出手,竟然这么轻易就,就……”
“十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什么灵丹妙药效果这么好……”
流放犯人们个个惊疑不定,那个不久前才赌咒发誓要是燕王妃能治好燕王,就把脑袋拧下来给人当夜壶的更是低着头,生怕别人提起这件事。
军士们也已经炸了锅,一部分人认为郁寒川和纪颜被之前的刺杀吓到了,只是在联手做戏而已;也有人觉得郁寒川根本就没病,先前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还有人朝着马车探头探脑,权衡着请燕王妃给自己看看伤口久不愈合的可能性有多大……
到处熙熙攘攘,只有解差们所在的角落,鸦雀无声。
唐威目光死死盯着那三个空碗,身上溢散出的气息冰冷暴戾,旁边的下属俱都低着头一语不发。
而之前高高兴兴回来邀功的两个解差张亚李昭已是两股战战,脸色雪白,下意识哀求:“头儿,我们……我们当时真的把药加进去了……”
“那现在怎么回事?”
唐威压低了嗓音,目光直直盯着两人,压迫感让他们下意识就要跪下来,却又在首领冰凉的视线下,硬生生忍住了。
“不,不知道啊,那个燕王妃,她一定是有妖法……”
“对对,张山李石那么好的功夫,不也被她打破了头吗,说不得她就是个妖孽……”
“闭,嘴!”
唐威被两人的胡言乱语气得脸上肌肉乱跳,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恶狠狠的两个字。
张亚李昭连忙垂下头,不敢再说,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唐威重新把目光落到前方的马车上,突然冷笑一声,抬步就走。
解差们面面相觑,迅速跟了上去。
秋雨秋霜离开以后,马车里只剩下纪颜和郁寒川两个人。
大概是毒性被压制住了,又喝了两碗肉粥的缘故,郁寒川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得多了,原本惨白的面颊上,那层带着死气的灰白色眼见着退了下去,露出了原本如玉的底色。
“王妃,你……”
郁寒川刚要开口,纪颜却突然俯下身去,直直凑到了他耳边。
这骤然而至的动作将他吓了一跳,便听眼前的女子轻声问:“谁要杀你?”
暖热的鼻息喷洒在耳边,但郁寒川丝毫也没在意这点,他敏锐地察觉到,纪颜的语气冷静笃定,全无半点遭遇刺杀的惊慌失措。
而且,她显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刺杀的目标,对方真正想要杀的人,是他这个燕王。
原本想问的话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又落回了肚子里。
郁寒川眼睫微垂,最后只低声道:“你,没受伤吧?”
纪颜摇了摇头,重新坐了回去。
郁寒川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垫子上,关于面前之人的无数疑问塞在脑子里,最后浮现眼前的,却还是那碗压制了自身毒性的,神奇汤药。
他突然笑了笑:“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想要我命的人……”
“王爷,王妃打伤我两名下属之事,还请王爷做主!”
唐威带着怒气的洪亮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