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都是一样的浸种,为什么这秧苗就是比我们田里的长得好?瞧瞧这叶子多青翠,一片发黄的都没有!”
“都说了王妃是神仙的嘛,秧苗侍弄得更好不是应该的吗?前一阵王妃还预测到了落雨呢!”
……
一群人围着三婶子家的秧田七嘴八舌,脸上神色又是惊讶又是羡慕,突然有人转头看到纪颜来了,当即凑过去问:“王妃菩萨,我们浸种的办法也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不知为何竟比不过你的秧苗呢?你是用了什么仙家法门吗?”
纪颜摇了摇头:“我不是神仙,也没有仙家法门,实际上我浸种的方法跟你们也差不多。”
众人一脸茫然:“那为何差别这么大?”
还有人问:“方法差不多的话,不知王妃能否教教我们?”
一直挤在人群里的黄铁子突然嗤了一声:“你们这是在想屁吃呢,别说这秧苗只是长得壮些,有没有收成还不知道呢,就算是真的收得多,那人家凭什么教给我们这些泥腿子?拿到杨平县去,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几十两银子呢!”
百姓们闻言都沉默了,只是看着水田里那长势极好的秧苗,一个个又都忍不住眼巴巴地望着纪颜。
纪颜却随意道:“方法挺简单的,种子不需要那么多,挑出最大颗最饱满的,浸种得用肥水,肥水的具体配比回头写给你们。”
她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但百姓们听了内容,却个个激动不已,恨不能当场给她磕头。
黄铁子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珠子,接着又嚷嚷:“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肯定是骗人的!你们瞧这秧苗虽然长得不错,但三十斤种子怎么也长不出两亩水田的苗,到时候不够种,照样收不到那么多谷子,现在说得好听有什么用?”
他老是跟大家唱反调,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猛地推了他一把,嫌弃道:“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你这么厉害,也没见你家秧苗长多好!天天就知道一张嘴巴拉巴拉,王妃不跟你计较是她心善,你可别再不知好歹了!”
旁边人附和:“就是,赶快闭嘴吧,我还想知道用什么肥水来浸种呢!”
还有人嘀咕:“万一得罪了王妃菩萨,以后再不落雨了可怎么办?”
“嗤!”黄铁子原本也就是嘴硬而已,此时却又被激得高昂起头,不屑道,“我说你们也活了一把年纪了,这样装神弄鬼的把戏还信呢?王妃真有那能耐,怎么自那天之后,就再没落过雨?水田眼看着又要干了,有本事再让老天爷发发慈悲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纪颜,心里也有些打鼓。
也就是纪颜脾气好不和他计较,要是换了县衙的几个衙役来了,黄铁子躲着走还来不及呢!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因为想买三婶子的水田,却被纪颜横插了一脚心里不忿,再说当时以为这个燕王妃是骗子,才那么口无遮拦,后来就纯粹是因为纪颜不把他放在眼里,时不时想要犯贱了。
奈何黄铁子都说的这么过分了,纪颜却依然一个眼风都懒得甩给他,正带着几个人,准备撸起裤腿下田呢!
倒是百姓们对他怒目而视:“黄铁子你别胡搅蛮缠!”
黄铁子莫名有些失落,却又故意用更大的声音道:“我听说杨平县那边有些富户会做什么水车,把江里的水抽出来灌到水田里去,这样就不必费力挑水了。你们既说王妃是神仙,那她要是不能让老天爷落雨,拿个水车出来,总不过分吧?她自己可是也租了三婶子家的两亩水田呢,要是没有水车,等水田干了,不是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要找人背水?那还算个屁的神仙?”
“黄铁子,赶紧滚回家去!我不是都让人把他关起来了吗,谁又把他放出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黄有谷气愤至极的叫声,百姓们闻声转头,继而齐齐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里正叔你也真是,让我说几句话天塌不下来,王妃娘娘也不能因为这就把我下大牢……这这这,这是什么?”
黄铁子吊儿郎当地转过身,接着就被眼前巨大的事物惊得声音都发起抖来。
“这是水车,你没见过吗?”
身后,纪颜冷冷清清的声音瞬间让黄铁子回了神。
“我,我当然见过……”
黄铁子梗着脖子,眼神却有些闪躲。
他也就去年去过一次杨平县,被人领着隔得远远的看过一次水车,当时领着他的人语气倨傲、优越感爆棚的样子时隔一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就算是那一次见到的水车,也绝没有今日看到的这么大,这么精巧繁复。
巨大的圆盘状轮轴高耸入云,少说也有三四丈高,无数的支架横贯于圆盘之上,让其看起来像一个特大号的车轮。
其外还有一些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数十个用竹子做的圆筒,长长的一节一节的索链等,也不知道是何用处。
百姓们全都大张着嘴,眼睁睁看着数十人费力地协调着好几辆牛车,将那个巨大的圆盘缓缓推到了近前。
“如何,这个筒车王妃可还满意?”
马车帘子高高掀起,郁寒川就坐在里头,冲纪颜微微一笑。
纪颜从水田上来,慢条斯理地洗掉了腿上的泥巴,才冲他微微躬身:“辛苦王爷帮忙改良,多谢!”
郁寒川原本就是想开个玩笑,不意她竟这么认真,忙道:“一点小事,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纪颜也浅浅笑了笑,心绪却有些复杂。
她毕竟不是真的擅长搞农业,只是小时候长于农村,末世时候又因为长时间挨饿,是以穿越后对于种田有种格外的执着而已。
细算起来,若非有系统帮忙,她是连水车也不可能造出来的,甚至于造出来了能不能在大黄村使用,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图纸不小心被郁寒川看到以后,情况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跟随着流放到杨江县的犯人 ,除了梁家是武将,其余大部分都是前周王府的属官,有好几位都对农业水利有专业的研究,于是很快被郁寒川找了出来,实地考察之后,迅速将纪颜要做的水车改成了筒车,并集结了杨江县能找到的所有木匠铁匠,这才能在水田需要灌溉之前,及时将这个大家伙做了出来。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里,纪颜几乎是没出什么力的,最大的贡献,还真得算在统筹整个工作的郁寒川头上。
而且纪颜也问过了系统,知道眼前的筒车比之普通的水车确实更先进也更好用,比如它可以将水抽到二三十米的高度,远胜普通的水车数倍,但需要的人力却更少,更适用于大黄村这样江岸又高又陡的地形。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巨大的筒车被组装好放入江中之后,叶片轮转带动竹筒取水,一直转动到最顶点后,竹筒翻转,水流就源源不断倾洒入岸边的水槽中。
大黄村的百姓和杨江县跟着来看热闹的人群亲眼见证了那滚滚的水流从江中被轻轻松松抽起来,又不断落入水槽的神奇景象,一个个都又叫又笑。
黄有谷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王妃,这,这水车能给我们用?”
百姓们的欢呼声骤然停了下来,四下里鸦雀无声,那一双双或苍老或稚嫩的眼睛,却都殷切地看着纪颜。
就连一贯阴阳怪气的黄铁子,都莫名闭上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这么珍贵的物事,她也愿意跟他们这些泥腿子分享吗?
纪颜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身旁衣衫褴褛苍老精瘦的百姓身上。
突然,她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如洪钟:“当然!”
“谁的水田缺水,都可以用!”
这句话掷地有声,百姓们一时竟都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就这么轻易地发生了。
但紧跟着,更大的欢呼声爆发开来,瞬间响彻云霄!
“王爷王妃千岁!”
“王妃菩萨万万岁!”
……
有人跪在地上虔诚呼喊,有人疯狂地捧着水槽里的水往嘴巴里喝,也有皱纹遍布的老人伏地大哭,一声声呼唤着早几年饿死的孩子……
郁寒川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他是帝后唯一的嫡子,从小锦衣玉食,来往的也多是高官显贵,虽然读书时没少听太傅说民间疾苦百姓多艰,但那与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
这一刻,他从未觉得“王爷千岁”四个字,分量竟然那么重,重到他连扯动一下嘴角,都那么艰难。
郁寒川莫名觉得羞耻。
他看着被百姓们围在中间的纪颜,她看上去没有半点不自在,像是融入河流的一滴水,那么自然而舒适,就是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要真挚许多。
她甚至还握着一位老伯的手,把人轻轻从泥泞的田埂上扶了起来,轻言细语地说了几句话,全无半分不耐之色。
两双看上去完全不一样的手,一双乌黑干枯,皮包骨头,另一双白皙细腻,小巧秀美,但现在,当它们完全握在一起的时候,给郁寒川带来的,却没有半点不适,只有彻底的震撼。
本该如此,不是吗?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纪颜的身上,给她勾勒出一道亮黄色的金边。
这一刻,郁寒川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纪颜,不是纪家的外室女,也不是燕王妃,而是——
一个像日光般,金光闪闪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