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二人闻言于漆黑中对视一眼,孟宛瑟缩了一下,先说道:“冲你来的?”
“或许。”庄烨冷静地问驾车人,“能知晓对方有多少人么?”
驾车人在外面似乎观察了一会儿,才回他道:“不多,大概有三五人,追得太紧,怕是不好甩掉。”
“只三五人?”庄烨微微蹙眉,略一沉思,对孟宛道:“你雇的那些打手呢?”
孟宛“啊”一声,没想到刚才他居然早就跟过来旁观了全程,“他们到点下班了,现在估摸着都走远了。雇打手很贵的,我哪能真雇他们二十四小时护在我身边啊,不过嘴上说说,吓唬吓唬人罢了。”
“……”
庄烨矮身欲出马车,吩咐驾车人道:“我去应付他们,你先送孟姑娘回府。”
“等等,你不能去。”孟宛扯住他的衣袖,声音透着急切,“他们本来就是冲你来的,你怎么还主动送上门去?忘了那日我怎么跟你说的了?你若此时出去,必将被他们掳走囚禁起来。”
“……他们或许不是冲我。”
庄烨半蹲着,掀开车帘往后探了一探,“目前以我的武功,只来这三五人就想擒住我,不太可能。”
“不冲你难道冲我啊?”
“万一他们武功在你之上呢?又或者他们用什么暗器手段,让你防不胜防呢?”孟宛用两双手死死拽住他,生怕一个不注意,人已跳出了马车,说着说着,觉得有些来气,“你这人怎么那么自大,还不肯听劝?先驾快些马车试着逃,不成吗?万一真是被追上了,你和侍从两人加起来,总比你单打独斗的胜算要大。”
“我……”
庄烨听她嚷得,隐隐有点头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大概可以估量出对方的武功,以及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件事。
“先生,孟姑娘,你们不用吵了。”驾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二人的争执,渐渐放缓了车速,道:“后面的几人已经掉头跑了。”
“跑了?”孟宛一怔,随即迅速松开让她拽皱了的庄烨的衣袖,好整以暇,重新挺直腰背坐好。
“车身后面刻着我的姓氏。”庄烨也坐了回去,看向孟宛,“看来,他们确实是冲你。”
听了这话,孟宛身形微凝。心想,孟知君她们才走没多久,就算寻人报复也不至于来得那么快,除了她们,她还与谁结下过什么梁子?
思来想去,还真叫她想起一人来,“难道是柳松?”
“柳松?”
庄烨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柳洪霖一家常去宰相府送礼做客,他亦碰见过几次,“你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
“他欺辱过我!”孟宛一想到那日的屈辱,呼吸声不免变得急促起来,“看来雇打手的钱还是省不得。”
庄烨默了一阵,“叶昭昭的生辰宴,柳氏一家也会去,到时你跟在我旁边,在那之前,尽量少独自出门。”
*
年假期间,有不少经叶昭昭介绍慕名而来的世家贵女们,自愿出高价亲自请孟宛上门给梳妆。
从最开始的时隔三两天来上一人,渐渐发展到每日都会有人登门,甚至在临近叶昭昭生辰宴前夕的时候,她成日漂泊在外,忙到连轴转,饭都没空吃。
虽说那些贵女们通常会遣马车来接送她,但自那夜跟车事件后,孟宛多少有些后怕,仍去雇了几日打手,可柳松的人却再没出现过,时间久了,她又觉得实在心疼,每日如流水一般大把浪费出去的银子,便存着侥幸心理,不再去雇佣打手。
偶尔赵讫空闲时会提出要接送她,孟宛皆是欣然接受,有个大男人跟在身边,哪怕不会武功也好歹能让她多些安全感。
若不是赵讫要忙于准备殿试事宜,她真想多给他些银钱,雇他每日护在身边才好。孟宛倒也不是没提过给他辛苦费,偏他软硬不吃,说什么都不肯收。
如今赵如伤病好的差不多了,何明月让她白日里留在后院干些杂物事,自己则做些精细的针线活,卖给上门来的贵女们,如此一来,既能给赵如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她们娘俩的日子又过得还算不错。
赵讫便常常挂在嘴边道,得此恩情,已是无以为报,让他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更不可能再多收她们一分钱了。
毕竟经常跟着她忙前跑后,又不肯收钱,孟宛过意不去,只好用别的物件来补偿他。
这日赵讫来城中接她,二人途径一家成衣铺子,孟宛忙急急喊停,借口道:“春节将至,我想给自己和母亲选几身新衣裳穿,你随我一同进去吧。”
这家成衣铺子高达五层,内外装潢雅致,一看就知其间琳琅满目挂着的衣裳价格不菲。最下面两层为女子衣裳,往上三四层才是男子的,至于最顶层,听店家说有许多各色的小包间,只接待贵客,供他们先挑选好布匹,再量身定做新衣用的。
听得孟宛有些飘飘然,如若不是她还欠着庄烨的“高利贷”,定要上最顶层体验一把富人们的快活去。
孟宛在一二层分别选了三套衣裳,然后开始往三层走去。
赵讫见状脚步顿住,有意拦下她,又恐自作多情,迟疑片刻问了句:“妹妹还要给哪位公子选衣裳?”
孟宛一听,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是,那位公子与哥哥身形十分相近,所以想请你代他试上一试,可以么?”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好。”赵讫脸色微变,笑得很勉强,却还是应下了。
来到三层,孟宛兴冲冲选了好几身衣裳,薄厚皆有,一股脑儿地塞进赵讫怀里,让他挨个试穿来看。
以此借口,赵讫倒是乖顺安静下来。
孟宛寻到桌椅处,喝着茶水等他试穿衣裳。少时,换下那身粗布麻衣的赵讫,阔步自内间里迈出,停立在她面前。只见他身量清瘦笔直,眉宇间隐含着些许内敛,真是颇有那皎然若朗月清风,清贵世家公子的气度,瞧得孟宛眼前一亮。
“这几身都不错,店家,我全要了。”
“得嘞,小的这就给姑娘包起来。”
赵讫换回衣裳前,踌躇了下,“妹妹,你到底要送给哪家的公子?需买这般多,莫叫人给骗了。”
“我不会被骗的,哥哥放心,那位公子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这些衣裳送给他算不得多。”孟宛一边看店家算账,一边搭着赵讫的话,“况且,他尚不知晓我要给他买衣裳的事,我还担心他不收呢。”
说到这儿,孟宛故意问店家:“若是我要送的人,他不收,这些衣裳可还能退?”
“姑娘,我们店是小本买卖,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店家停下手头算盘,“实在不行,您先去问罢那位公子的意见再回来买也不迟。”
“不问了。”孟宛眼神示意店家继续算,口中长长叹出一声,“他若不肯收,真真是白白浪费我一番好意。”
听罢,赵讫觉得胸口郁结,满腔的酸涩说不出也道不明。他知道近日孟宛赚了不少钱,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去干涉她的私事呢?
出来成衣铺子,赵讫的情绪仍旧低落,扶孟宛上马时,问道:“妹妹接下来要去哪家府上?”
“哪也不去了,回家。”孟宛坐在马背上,远眺一眼西斜的日头,“对了,在回家之前,我得先把衣裳送出去才行。”
赵讫垂下眸,“那位公子家住何处?我……送你去。”
“哥哥,这次不用送我。”孟宛低头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皎洁一笑,“因为那位公子就在我的眼前,哥哥方才可听见店家说了,他家铺子一经售出,概不退换,你若是不肯收,这些衣裳我也只好拿去丢掉。”
赵讫愣愣地不知所措,“妹妹口中的那位公子……原来是我?”
“是呀,不然还能有谁?”孟宛调皮道:“我若不提前‘贿赂贿赂’哥哥,待年后你高中状元了,岂不愿得空时再接送于我。”
不然还能有谁……
赵讫盯着马背上,她那张逆着光俏生生的小脸,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了,“只要与你有关的事,在我这里永远没有不愿这一说,无论日后我官居何位,于你,都不会改变。”
街道上人流如织,孟宛被赵讫紧盯的目光灼得实在尴尬,没曾想几件衣裳,竟能当街让他这般认真的与她起誓,“我不过说笑,哥哥怎还认真了。我们快些回去罢,母亲和赵姨还都在家中等着我们呢。”
随着他们策马离去,酒楼上方的两人也默默收回了观望良久的目光。
“据说这个赵讫自称是孟姑娘的哥哥,可我怎瞧着他心思没那么单纯呢。”韩少钦端起酒杯,看向庄烨挑了挑眉,“你怎么看?”
庄烨淡然地抿口酒,“不怎么看,他们与我有何干系。”
“孟姑娘是你的学生嘛。”韩少钦夹到他碟里一块胡瓜,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笑了声,“你意欲何时离开私塾?明年赵姑娘这批的学生便期满学成了,总不会要待到那时吧?当先生还真当上瘾了?”
庄烨能感觉出,韩少钦这个人很敏锐,从一开始就时常在隐约地试探他,想必也早就试探出结论了,虽没揭穿,但双方心中都了然,他偶尔甚至懒得再去伪装。
“少钦,觉得我该何时离开私塾?”
穿进来后,有不少事情,都是从韩少钦口中“无意”间得知的。
“若你仍痴念赵姑娘,自然要待到她期满学成,不过——”韩少钦转动着玉扳指,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日后若有入朝为官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提早离开私塾为好,有些事情,接触的越早,才或有转机。”
韩少钦所说的转机,应该与原著中导致他惨死的原因,有关系。
可他的目的,是要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注定回不去,那死或不死对庄烨来说,都无所谓了。
庄烨没有接话,而是侧过头,目光又悄然落回到孟宛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停留半晌,缓缓移开。
有相像之处,却并非是她。
庄烨很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在他穿进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自嘲地笑笑,仅仅是在恍惚间有过几抹相似的残影,都能叫他魂牵梦萦,果真如那个人曾经所言,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