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上热闹得紧,但是没人知道底下汹涌澎湃的暗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准备比赛的那些世家子弟身上。
在这种情况之下,沈知窈很是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她伸手拭去眼角的一点湿意,将身子软软地靠在了顾昭的身上。
沈知窈靠近顾昭的时候带着的一股梅香立即将顾昭围了起来,顾昭眸色一深,偏头看见小姑娘跟个没骨头的人似的,半阖着眼睛打量着场上的沈熠。
因着在场所有人,除了萧炎之外,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场上的比赛的人身上,并未有人会特意往她这边看来,所以沈知窈心安理得地将他当做的依靠的物件。
可即便是这样,她这幅样子让人看着只觉得风姿绰约,没有一点懒散的模样。
顾昭有些好笑地问她:“赛马还未开始你便累了?”
沈知窈靠着顾昭懒懒地回答:“唔,昨晚跟着秋梧一起绣花儿,所以睡得晚了些。”
绣花?顾昭知道沈知窈从前并不爱绣花,莫非是穿成沈瑶之后爱好也变了?
他正要继续问她好端端绣什么花,就听见她娇气的声音钻进了耳中:“要开始了。”
很快一声哨响,众马如离弦的箭咻的一下冲了出去,起点便扬起滚滚的黄沙,马蹄声犹如震天响的惊雷,一阵阵传到沈知窈的耳中,她不再慵懒地靠着顾昭,而是坐直了身子,略带紧张地目光一直追随着沈熠。
虽然她家在这一众世家中确实有些不够看,但是当看见沈熠和谢扶殊以及柳轻舟三人领先的场景,沈知窈心中有些欣慰,看来以后若是在战场上打不过对方,沈熠还能骑着马逃跑。
她满意地点了点,不愧是她弟弟。
但是没一会三人就被另一位青年追了上来,很快那青年超过了沈熠,眼看着就超越谢伏殊,沈知窈这会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谢伏殊以后是沈熠的上峰,所以她下意识不希望谢伏殊输给这个人。
“那是?三皇子?”
坐在另一边的傅滢说话了,她的声音虽然有些轻,可是沈知窈还是听见了,她探出身子正要去问傅滢三皇子是不是就是已经超过谢伏殊的那位,就被顾昭给按了回去。
“你干什么呀!”
沈知窈对上顾昭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不满得瞪了他一眼,但是因为她声音软软地,听着不像是生气的质问,反而更像是娇嗔。
她这话就连坐在另一边的傅凝也听见了,她嘿嘿一笑,学着柳轻舟的语气对着沈知窈道:“沈姐姐的这一声,听得我骨头都酥了。”
傅滢轻轻拍了傅凝一下,对着沈知窈歉然一笑:“别管这促狭的丫头,她最喜欢拿人取笑了。”
与傅凝见了几次面,沈知窈大约也摸清楚了她的性子,只是嗔了她一眼,才故意娇娇柔柔地说道:“傅妹妹想学吗,姐姐教你。”
闻言傅凝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哆嗦了一下:“你这是天生的,我可学不来。”
从来没见过沈知窈与别家的姑娘相处得这般愉快,顾昭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在她们三个说话的时候认真地看着她。
似乎变成沈瑶之后的沈知窈,比以前那位三步一喘五步一晕且死气沉沉的三姑娘真实多了,也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性子?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沈知窈见顾昭盯着赛场,但是人却在出神,便凑上前问他。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不过半尺的距离,那股似有若无的梅香又重新攀上了顾昭的鼻尖。
“我在想这一场会是谁胜。”
顾昭声音低了几分,沈知窈似乎没有察觉。
她看着顾昭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似乎化不开的浓浓的情绪。
沈知窈咽了下口水,心跳有些加快,她将目光移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握着的左手不知不觉濡湿了。
正在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跳会变快时,场上却突发骤变,三皇子萧燮的马原本已经遥遥领先了谢扶殊,但是却在要到达终点的时候突然发狂。
场外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还有三皇子妃高呼萧燮的声音。
眼看着萧燮就要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而谢伏殊挥赶着身下的马追了上来,他一手攥住了萧燮那匹马的缰绳,大声提醒萧燮抱住马脖子,就这样过了好久才渐渐让萧燮身下那匹躁动的马平息下来。
萧燮马背上下来,心有余悸地对着谢伏殊道谢:“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谢伏殊对着萧燮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殿下客气了,今日换做是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本来有意拉拢谢伏殊的萧燮见他态度不咸不淡,心道谢伏殊守戍守边关已久,定然是不懂京中这些人情世故,便也没有跟他计较。
他笑道:“救命之恩不可轻易放下,改日我亲自登门道谢,还请世子不要推辞。”
谢伏殊最不喜欢的就是京中权贵之间的往来,所以下意识就想要拒绝萧燮,哪知道他话还未出口,那边赶来顾昭就打断了他的话。
“三殿下可有受伤?”
谢伏殊回头,就看见顾昭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二人身后,他眉头微皱,感觉萧燮这事不简单,便只好默不作声站在了一边。
萧燮知道赵侍郎的事情是顾昭一手策划的,虽然顾昭暂时没有说要与他站在一边的话,但他知道顾昭这样做也相当于是在同他示好了。
萧燮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客气地对顾昭道:“多亏世子出手相救,暂无大碍,只是手磨破了一点皮。”
这边穿着繁复衣裙的三皇子妃慕容嫣急忙赶来,拉着萧燮的手就问他:“殿下方才是真的吓到妾身了,幸好殿下没有大碍,不然可让妾身怎么办?”
说着慕容嫣拿出帕子拭泪,在萧燮的安慰下才渐渐止住了眼泪。
谢伏殊绕着那匹冷静下来的马看了一圈,然后发现马蹄处被人动了手脚,他对着萧燮道:“殿下还是派人检查这匹马,没有马会无缘无故地发狂,想来是吃错了东西或者别的什么。”
他并未挑明是有人动了手脚,也并未将马蹄那处的异常告知萧燮,只让他自己去发现。
好些世家公子围着萧燮,沈知窈怕沈熠看了刚才萧燮差点摔马这一幕被吓到,只好来到沈熠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熠,你没被吓到吧,方才那样凶险。”
她暗自庆幸沈熠的马离萧燮有一段的距离,要是萧燮骑着的马在超越沈熠的时候出了状况,多半也会连累到沈熠。
沈熠自然没有被吓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姐姐,你就放心吧,这样的小场面还吓不到我呢,倒是你有没有被吓到。”
沈知窈觑了他一眼,垫着脚尖伸手学着郑氏的样子去拧住他的耳朵:“说话小声些,不怕三殿下听见吗,咱们这种人家还是少惹些事,少出些风头才好,听见了没。”
“哎!”沈熠将耳朵从沈知窈的手中抽出,虽然她的力气比不上他娘半点,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见终归是不好的,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面子的。
沈熠揉了揉了并不疼的耳朵,不大乐意地说道:“咱们家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只要我不自轻自贱,别人也就不能轻视我半分。”
话虽然是这样说,沈知窈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以她半年来的经历,不管她在不在意自己的母家地位,人家依旧会拿这件事来说事。
“姐姐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但是你要明白,大多数人都是拜高踩低的,所以你日后跟着武安侯世子去那边,一定要好好建功立业,将来姐姐和娘还得靠着你呢,你若是立了军功,我们家也跟着长脸。”
沈知窈拿过秋梧递来的帕子替沈熠擦了擦他来能上的灰尘,沈知窈前世的时候家中除了堂兄弟姊妹外,自己没有胞弟和胞妹,所以平白捡了个胞弟的她还挺高兴,经过几次的相处也真的拿沈熠当做了自己的亲弟弟。
沈熠才被沈知窈擦了一下,就躲开了,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一道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等他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
“姐姐,你去三殿下那边看看吧,你看那郡主都要贴到姐夫身上去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我没骗你,你自己看!”
沈知窈这才将目光往萧燮那边看去,发现柔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顾昭的身边,面上带着温柔地笑意。
上次顾昭不是跟她说清楚了吗,皇室中的人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
沈知窈揉了揉手中的帕子,然后将她扔在沈熠的身上,她提着裙子快步的往顾昭那边走去。
沈熠莫名其妙接住了沈知窈扔到他身上的帕子,然后摸了摸把鼻子,总感觉他姐好像生气了,姐夫,对不住了,沈熠在心里默默地跟顾昭道歉。
只是沈知窈还未走到的时候就见顾昭不知道对柔惠说了什么,柔惠脸色一变,很快就远离了顾昭的身边。
沈知窈面色不变,走近顾昭的时候依旧鼓着一张脸。
“顾大人这一张还真是招蜂引蝶,就连郡主也是对你死心塌地的,实在是让人羡慕。”
等沈知窈在顾昭跟前站定,她还未出声,就听到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不是萧炎还是能是谁?
沈知窈听到他的声音就烦,她上前挽住顾昭的手,小声对着顾昭道:“今日真是热闹,刚走了一只苍蝇,现在又来了一只,真是吵得人厌烦。”
顾昭知道她说的苍蝇是指的什么,原来的顾昭和柔惠之间并无什么,所以现在换成是他之后更是对柔惠半分的客气都没有,他从前就不喜欢那些围着他转的女人。
除了身边的这一个,其他的人都能让他产生不耐烦。
二人见萧炎说话间已经到了跟前,沈知窈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顾昭向萧炎行了礼,她这行得很是不走心,比以前向身为三皇子的顾谌行礼时更加的不走心。
萧炎装作不经意地瞥了沈知窈一眼,才淡淡地道了声免礼。
顾昭对上萧炎那双似笑似非的眼睛,他并没有因为太子的话而有任何的不适,反而面色不变地握住了沈知窈的手,温和地回萧炎:“微臣如何能跟殿下相比,殿下宫中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好侧妃妾室,微臣不及殿下风采一分。”
萧炎喜好美人和他那个皇帝亲爹一样,只不过他现在还只是太子,他东宫的妃子良娣良媛自然不能跟皇帝的后宫相比,但是那些女人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据说东宫的美人美得各式各样。
所以沈知窈不知道萧炎为什么还能对她产生那种想法,难道真的是沈瑶的魅力太大了?
不愧是当女主的人,就是不一样,只不过沈知窈并不喜欢那些男人关注自己的目光,那种眼神就好像她是一件物品似的。
萧炎微眯这眼睛,将目光落在面前二人相握的手中,他并未回顾昭这一番明褒暗贬的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从第一次见到萧炎的时候沈知窈就不喜欢这个男人,她总觉得这个人的视线掠过自己身上的时候,总留给她一种黏腻的恶心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了一样的恶心,让她浑身不适。
感受到了沈知窈掌心传出来的濡湿,顾昭知道沈知窈在紧张,他半个身子挡住沈知窈,握着她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萧炎感觉到了沈知窈和顾昭对他的态度,但是依旧面上带了笑意,那笑意看在沈知窈的眼中却是假的的不行,她私心里觉得萧炎完全没必要装出这幅模样来,根本没法同表里如一的顾昭相比。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不是萧炎这样的伪君子让她不喜,而是顾昭实在是太会装了,就连跟他相熟的谢伏殊有时候也看不清顾昭到底是不是带了一层面具。
“殿下,三皇子那边有请,说是......”
沈知窈正躲在顾昭的身后,等着萧炎有屁赶紧放,没想到还未等他说话,萧炎身边的随从就身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萧炎面色一变,也不再说什么,就带着人往萧燮那边去了。
“怎么回事,这太子不打算继续刁难夫君了吗?”
当着顾昭的面,沈知窈也是直言不讳,完全不在乎顾昭听了她的话会怎么想,毕竟她已经把顾昭当成自己人了。
顾昭有些好笑地看向她,清越的声音慢慢响起:“听夫人的话,似乎还挺失望的?”
可不是嘛,她还准备在萧炎刁难顾昭的时候,扮演一个深爱顾昭的人,替顾昭在萧炎面前辩解呢!
不过虽是这样想,沈知窈更乐意萧炎被人叫走了,她是一刻也不想跟萧炎呆在一块儿。
沈知窈抬头看向顾昭,发现正看着萧燮与萧炎的方面若有所思,她正要将手从顾昭的手掌中抽离,却发现他握得很紧,她力气本也不大,所以并未挣脱顾昭的掌心。
感觉到了沈知窈的意图,顾昭低头看向她那张被风吹得微红的小脸,问她:“太子和三殿下那边怕是出了点事,你可要先回去?”
联想到刚才萧炎的随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萧炎瞬间就变了脸来看,萧燮惊马之事很有可能跟萧炎有关。
沈知窈一想到能够看见皇室之间的争斗,那双杏眼一亮,面色也也因为激动而染上了浅红。
她晃了晃顾昭的手,扬起一张红润的脸,眨巴着眼睛看向顾昭:“夫君,咱们也去看看吧,说不定有夫君能帮得上忙的事呢!”
知道沈知窈这是想看萧炎倒霉,顾昭无奈一笑,只好牵着她往那边去,只是不忘在她耳边叮嘱:“看归看,不要给三殿下添乱就好。”
沈知窈撇了撇嘴,不满地娇嗔一声:“夫君说得什么话,在你的眼中妾身是那样的人吗?”
可不就是那样的人吗?顾昭太了解她了,如今他能很明白得看出她不喜欢萧炎,现在他给萧炎设了局,看见萧炎吃亏,沈知窈多半是要落井下石的。
可若是这次被萧炎记上一笔,怕是日后会想方设法算计沈知窈。
俩人慢慢靠近了被一群人围着的萧炎兄弟二人,此时萧燮正一脸严肃地与萧炎对峙。
“皇兄说臣弟这匹马发狂的事情同您没有任何的干系,可是公主府的下人明明看见你那位名唤马四的随从,在我的马身上动了手脚,人证皆在,皇兄难道也不认吗?”
萧燮死死地盯着萧炎,从小他就不喜欢这位兄长,从小到大自己都被萧炎处处压了一头,二人从最开始的私下里争斗,逐渐因为接触朝堂之事而搬到了明面上。
只是平日里就算是怎么明争暗斗,二人念着手足之情也不会想过要害死对方,没想到今天自己差点会被萧炎害死。
他一时气极,连皇兄都不肯叫了:“萧炎,我知道你最近在父皇跟前失势,那也是你管教自己的人不力造成的结果,但这也不是你伤害手足的理由!”
萧炎原本就觉得萧燮故意找他的不痛快,现在听他暗指赵侍郎的事情,是因为他的无能,即便他面上仍旧是一派和气的模样,但是心里也不禁暗骂萧燮是蠢货。
他对着萧燮道:“既然三弟觉得是我的人对你的马动了手脚,那么我便将人捆了来,看看是孤指使的他还是背后另有其人想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就你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挑拨吗?沈知窈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萧燮吩咐身边的几个随从:“那边去将人绑了来!看看是有人监守自盗,还是真的被人陷害!”
他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萧炎终于还是没忍住皱了眉:“萧燮,不要以为近来你们母子二人在父皇跟前的脸,就对孤这样放肆!”
萧燮冲萧炎露出挑衅的笑:“我就是放肆了又如何,皇兄现在还有一个烂摊子没收拾,就着急着对自己的手足出手了!”
“人还未抓到,皇弟还是先别急着下结论,污蔑储君的罪名可不小,更何况你还是孤的弟弟。”
“是不是你做的,等将马四抓来一问便知,只是希望皇兄不要念及主仆情,而不让臣弟用刑就好。”
“皇弟是想屈打成招吗?”
“他没做的事,臣弟再怎么拷打都无用,皇兄若是问心无愧就不要妨碍臣弟。”
听着他们兄弟人你一眼我一句,沈知窈开始在心里自己给自己下注赌谁才是真凶,就在她准备问顾昭还要多久的时候,萧燮派出去的几个随从回来了。
只是他们并未带着马四回来,萧燮骂了一句:“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捉不住!”
“说不定这人是畏罪潜逃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就有人小声议论,这本该是皇室兄弟之间的私事,被萧燮放在大庭广众之下确实让萧炎有些难住了。
他冷眼扫了一圈周围,众人被他一看皆闭上了嘴,萧炎正准备让这些人离开,就听见萧燮的随从说话了。
“马四并非是畏罪潜逃了,奴才在公主府的马厩里发现了马四的尸体,看起来像是自杀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放在了萧炎的身上。
死无对证,到时候可以说是马四畏罪自杀,也可以说是萧炎杀人灭口,只要马四死了,一切就无从查起来,沈知窈到了现在也看出了设局之人的毒辣且诡谲。
看来设局之人技高一筹,存心想要激化萧炎和萧燮二人之间的矛盾。
她记得有一个人也是善于这样算计他人,当局者迷,沈知窈猜出了是有人想要挑拨萧氏二人的关系,但是身为局中人的萧燮却是没看出来。
沈知窈下意识偏头去看一直跟她一样站在角落里看戏的顾昭,却捕捉到了顾昭眼中一闪而过阴狠之色。
这种眼神不应该会出现顾昭的眼中,沈知窈印象中的顾昭一直都是温和的,这种带了些许算计的眼神是她第一次见到,而且这眼神也熟悉得紧。
她眨了眨眼睛,是她看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