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挫挫,筝音嘈嘈。
所有的声音被锁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教坊虽大,却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厅中的乐工人手操控一项乐器,琳琅满目,又杂乱无章。
软榻之上,青年双眸空洞地盯着他们,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俊朗却毫无生气。
忽的,原本立于他两侧的内侍掉转了身形,乐工们的动作也跟着停下。可以想象,乐音定随之戛然而止。
青年的神思回转了几分,慵懒地缓缓偏过头,当看清来者之时,眸光倏然一亮,原本的桀骜变成了惊异。
阮葶嫣脚步一顿,心中无声地数了三个数,算着“预——备——”,然后笑容绽开,如桃花千里。
“王爷,妾来探望您了。”
她提起裙摆,快步来到段栖椋身边,扬着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段栖椋猝不及防,回望她时,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两名内侍对视,互相使了个眼色,才拜身道:“奴才参见王妃殿下。”
乐工也放下手中乐器,纷纷跪拜。
“平身吧。”阮葶嫣微笑颔首,对内侍道,“适才的曲子,你们觉得,好听吗?”
内侍再次互觑了一眼。
“小德子以为,甚美,宛如烟火璀璨,隆重大气。”
“小高子也觉得,用于莲妃娘娘的生辰最合适不过了。”
听到两人的回答,阮葶嫣露出满意的神色,“你们的恭维,本宫很是受用。”她歪了歪头,对着段栖椋嫣然一笑,“王爷,您看,在您的熏陶下,妾这个不通乐理之人也能做出像样的曲子了!”
段栖椋勾着浅浅的笑意,似在赞赏。
小德子与小高子却面色大惊,“王妃殿下,这曲子……”
“本宫做的!”
阮葶嫣回答得干脆,眼中是小骄傲和小得意。
小德子的惶恐之色更剧,“可是王爷,圣上有旨,是命您亲自作曲啊!”
“急什么,王爷又不是没作?”阮葶嫣接过话头,面色仍是温和的,但语气却重了几分,“为莲妃娘娘的生辰宴作曲,此等大事,怎可短短三两日一蹴而就?王爷一直在研究曲谱,又怕你们等得焦急,这才用我随便写着玩的曲子先充个数。”她的眸光又柔成了水,甜甜地道,“王爷,您昨夜未回府,妾猜测,新曲子一定完成了,是不是?”
段栖椋顿了一息,指了指前方的一扇小门。
“您把曲谱放在那里了?”阮葶嫣快活地解读着,“快带妾去拿,妾想第一时间听您的新曲子!”
段栖椋走在前,她跟在后,夫妻俩掠过双脸懵的内侍,进入了卧房之中。
关上门,段栖椋立刻伸出一手。
阮葶嫣心领神会,从袖中顺出一薄薄的册子来,交给他。
段栖椋在案前坐下,垂首翻看。
阮葶嫣环顾着屋子,只见床榻旁放着一件整齐叠好的袍子,便猜测他应是昨夜宿在了这里。可是这里的环境比浮花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他不愿回母妃曾经的住所,随便在其他偏殿歇息也是完全可行的。可他竟屈身在此,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阮葶嫣也扯了张椅子坐下,耐心地等对方审阅完。
不久,段栖椋便合上了卷,作沉思状。
阮葶嫣心头不禁疑惑,他不是什么都听不到吗?干巴巴地看着乐谱有何用?
“王爷,”她忍不住问道,“适才乐工们所奏之曲,是何人所写啊?”
段栖椋眼睫一翻,神色是令人心悸的疏离。
时间空了一刹。
“真是……您写的?”
时间空了第二刹。
阮葶嫣登时瞳孔地震!
一个聋子,居然能作曲!
之前,她在小德子与小高子面前称自己不通乐理,是谦逊的说法。她虽不是什么音乐大家,但在十惑庵时,也时常抚琴鸣钟,有些音乐底子。
适才甫一进入教坊,便听得乐音缭绕。平心而论,各种乐器的声音交混在一起,好似嫔妃争宠似的,不甚和谐。但细听之下,古琴绵远,琵琶高亢,排箫动人,铃钹空灵……若单拎出独奏,不可谓不是佳作。
寻常作曲者,尚且无法做到完全统一这多种乐音,更何况一个听不到任何声响的人!
思及此,她不由得对段栖椋的“功能性”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与好奇。
男子纤细的手指,如竹枝般骨节分明,若撩拨起琴弦,定是赏心悦目的一道奇景。
眸光流转,自手到腕,再到臂、到肩,然后落到了耳垂上。
那块小小的肉,红如滴血,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燃成傍晚最瑰丽的霞。
忽的,只听“叩叩”两声,阮葶嫣猛地回过神来。
段栖椋好像在隐忍着什么,指节继续敲击着桌面,但耳上的红,依然浓烈。
阮葶嫣赶紧起身,“您……我们、我们要出去吗?”
段栖椋拧了下眉,拿起曲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七仔:媳妇看我!我还有好多技能没向你展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