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外,夜风习习,枝叶唰唰作响。
轿内,左右侧壁竖着两盏小小的鎏金雁鱼长信灯,烛火盈盈,隐隐跃动着身姿。
阮葶嫣的周身仿若笼着一层浅灿的纱。
她蹙着眉,努力聆听外面人的对话。
可轿子隔音效果太好,她只能捕捉到零星的某个字,其余时间都是嗡然一片。
心焦之下,正要掀帘出轿,却听一声响亮的“上礼”猝不及防地传入耳畔。
接着,是一项接一项的通报——
“豇豆红釉柳叶瓶、釉里红绿彩折枝玫瑰纹水盂、冬青釉五彩花果纹盖盌、白釉暗花马蹄纹镗锣洗、郎窑锯齿兽耳大摇铃尊、霁蓝釉折枝玫瑰双耳盃,各七对!”
“白玉孩儿枕、白玉双凤镯、白玉飞天;墨玉秋叶螳螂纹佩、墨玉带扣、墨玉凤方觚;青玉兽雕带钩、青玉天鸡纹如意、青玉灵芝双联瓶;黄玉双耳活环炉、黄玉福寿鼻烟壶、黄玉桃纹插屏,各五对!”
“云锦,烟栗鹤纹、竹月富贵回字纹、月白灵芝纹、青碧缠枝莲纹、缃黄如意云纹、苏枋仙家八宝纹、藕荷鲤鱼纹,各十匹!”
“新茶,龙脂毛峰、兰雪茉莉、江南春龙井、祁门香螺,各十四斤!”
……
礼未入目,但光听名字,便已让阮葶嫣“耳花缭乱”了。
有女儿的家庭,无论多么贫困,都会攒出一份嫁妆,哪怕只是一对旧坠子、或一支竹簪子。
阮葶嫣也有嫁妆,不过却不是阮家准备的。
圣上赐婚,甘莲心既是段栖椋的嫂嫂,又是他的堂姐,理所当然地被委以操持此次婚礼的重任。
短短十日,大到用作拜堂的行宫布置,小到喜袍上的一纹花样,她都事无巨细——出了个“更换新娘”的意外实非她所愿,亦非她所料——就未来弟妹的嫁妆,也皆是来自她的私人之资,阮家未出分文。
如今,段栖椋送出如此丰厚且隆重的归宁礼,阮家等于是“空手套白狼”了。
阮葶嫣腹诽,伯父真能厚脸皮收下这些东西?
轿帘外:“谢瑱王殿下赏赐!瑱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葶嫣撇撇嘴,确实脸皮够厚!
阮谦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辰不早了,有请王爷与王妃——什么?王爷您不留宿寒舍了?那卑职等恭送王爷、王妃回府!”
连句面子上的客套话也不愿讲,可见阮谦是有多急切盼着段栖椋离开!
蓦地,阮葶嫣意识到此刻也许是最好的时机!
“伯父,且慢!葶嫣有话要对祖母讲!”
她仍未出轿,只是音量提高了不少,为她本就脆生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气势。
踏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变大,接着戛然而止。
“王妃殿下,老身在此。”阮老夫人的语气谦而不卑,底气十足。
阮葶嫣提气道:“祖母,葶嫣要走了,今后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葶嫣留在家中的物品,恳请祖母派人收拾一下,交给萧侍卫,一并带回王府。”
“阮府恐怕没有王妃殿下之物了。”
阮葶嫣捏着粗糙裙挂的手,指节发白,竭力掩藏着紧张,“葶嫣自石翼郡来到京城,所带行李很少,短了哪支笔、少了什么样的帕子,孙女心里都是清楚的。这些个琐碎虽不值一文,但于我来说,却是父母留下的遗物。祖母嫌我吝啬也好、怪我小题大做也罢,只看在孙女孤苦无依的份儿上,满足孙女的心愿吧!”
此语一毕,万物好似凝固了一般,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长信灯中的火苗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细,亦如阮葶嫣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忽的,“阿恒,去百阅室找找看,王妃殿下的物品可能在那里。”
阮葶嫣的眸中霎时放出一簇微光,心情期待又忐忑。
此时,轿帘掀开,段栖椋走了进来,重新坐回他之前的位置上。
阮葶嫣道了声“王爷”后,便微微垂下头,用力地抿了抿唇。
等待总是心焦的,所幸阮恒并未耽搁太久。
“找到了?”阮老夫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阿恒,呈给王妃殿下吧。”
随着轿帘的挂起,一个不算大的紫檀木盒缓缓跃入阮葶嫣的眼帘。
她的焦点定在木盒之上,见它从阮恒的手中传到了萧晦的手上,最后举到自己面前。
深深呼了口气,进而双臂局促又颤抖地接过盒子,抱在怀中,毫无保留地紧紧贴着心脏。
“王妃殿下,不验验里面是短了支笔、还是少了条帕子吗?”阮老夫人冷着脸,讽刺地提醒。
阮葶嫣轻轻抚摸了一下盒子,并不在意对方态度中的傲慢,融融一笑,“不必了,多谢祖母。”
话音一落,帘下、轿起。
“恭送王爷、王妃回府!”
阮家人齐齐躬身行礼,直到瑱王府的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七仔:还是我在管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