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确实是一个进步青年。
不过他的进步,和现在的进步,这不是一码事。
百年前,只要觉得皇帝是坏的、自由是好的,那就算进步,而百年后的今天,赶得上潮流,那才叫进步。
陆斐是个过时的人,时代就像海上高速运转的游艇,上一秒还载着他兴高采烈的享受海风,下一秒就把他啪的一下甩到海浪里,轰隆隆的绝尘而去。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今年已经109岁高寿,但从心灵上讲,陆斐还是个年轻人,只要努努力,总是能跟上的。
对着矿泉水瓶高兴了半天,陆斐才注意到杜佳佳来了,后者对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然后一个字都没跟他说,就跑去给他打包行李了。
陆斐挠挠头,不知道她为什么尴尬。不习惯被女人伺候生活的他,很快就跑过去,跟杜佳佳一块忙活起来。
杜佳佳有些诧异,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
赵哥给陆斐定的机票是红眼航班的廉航,这可不是赵哥非要折腾陆斐,而是公司给的钱就这么多,不坐这个,他们就只能去挤经济舱了。
赵哥手下不止陆斐一个艺人,然而真正拿得出手的,还真就只有陆斐一个,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陆斐这些年不断作死,赵哥的待遇也是一降再降,降到现在,赵哥都没脾气了。
阴沉着脸,赵哥想起公司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小人,心情更加不好,廉航没有头等舱,只有商务舱,而商务舱跟经济舱之间就只隔着一道帘子。
经济舱里小孩哭闹、视频外放的声音,全都能传到商务舱来。
赵哥脸色不好看,杜佳佳抿着唇,颇有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只有陆斐,一会儿拉开帘子看看外面黑漆漆的风景,一会儿拿出飞机上的广告杂志,津津有味的翻看。
连空姐微笑着走过,他都要兴冲冲的盯着人家看半天。
赵哥:“……”
空姐受过专业的训练,有点像陆斐曾经见过的高门大院的老嬷嬷。
那些老嬷嬷都是曾经从宫里、王府里、乃至高官家里退休的,然后被某些讲究的人家请回来,教自己的女儿。空姐比老嬷嬷好看多了,陆斐说的有点像,是说她们的行为,都像是被一把尺子量着似的。
空姐走远了,陆斐跟着扭过头,赵哥忍了很久,最后在陆斐缓缓抬起屁股的时候忍不住了。
卷起杂志,赵哥梆的一下拍在陆斐脑袋上,“还没看够?!”
陆斐嗷的坐下,捂着额头上被敲的地方,十分委屈,“我就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
赵哥鄙夷的看着他,“有点出息行不行,想谈恋爱了,也给我录完节目再谈!”
陆斐放下手,摇头:“不想谈。”
还谈什么恋爱啊……他都被卖给周家了。
想起这事陆斐就觉得糟心,晃晃脑袋,把周大公子那张帅气凌人的脸从脑子里晃出去,正好,飞机也起飞了。
如今最为普遍的交通工具之一,在陆斐的前世,他却一次都没坐过。
倒不是坐不起,只是,总没有机会,他上辈子就去过两个城市,一个上海,一个北平,这边太平了,那边就出问题,永远你方唱罢我登场,跟飞机比起来,还是火车安全些。
他想着往后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他能体验一回,哪知道等真的体验了,已经是下辈子了。
兴奋的劲儿过去,文青的劲儿又上来了,陆斐带着淡淡忧伤,望向小窗外的万家灯火。
夜景啊,是如此的——
呕!!!
赵哥脸都绿了。
“你不是不晕机吗?!?!”
陆斐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空姐听到动静,想过来帮忙,赵哥哪能让人发现坐这的是陆斐,他对杜佳佳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站起,笑着说他们没事,让空姐忙自己的。
陆斐还是戴着那副墨镜,本来也有口罩,现在他把口罩摘了,一脸苍白的帮赵哥一起收拾,期间还不停的对赵哥道歉。
就算赵哥的脾气像是被奥本海默发明出来的,这时候也说不出责怪的话了,把垃圾扔到垃圾袋里,赵哥抬起头,皱着眉问他感觉怎么样,陆斐说自己没事,赵哥看着他一脑袋的冷汗,总算想起陆斐刚出院没多久。
又抽了一张抽纸,给他把冷汗擦了,陆斐靠着窗,对赵哥笑起来:“谢谢。”
赵哥绷着脸,嘴里一个字都没挤出来,他给陆斐调了调座位,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赶紧休息,别瞎看了。
赵哥去卫生间洗手了,陆斐躺在座椅上,有点不好意思,对上杜佳佳的眼神,他又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腼腆,也有些歉疚。
杜佳佳心里一软,同样对他笑了回去,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毯子,帮忙盖到了陆斐的腿上。
果不其然,又收获了一枚谢谢,这几天杜佳佳收到的谢谢,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上升期结束,飞机内部灯光全关,赵哥回来以后,这三人就安静了,只剩下帘子后面的空姐,久久不能平静。
…………
这踏马是心机婊陆斐?!?!
*
陆斐能出院,并不是说他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只能说他现在可以行动自如了。
有些明星手上被划了个口子都要赶紧拍照分享,不管是卖惨还是怎么样,至少人家有这样做的权利,而陆斐,他就是被打掉了牙,都得自己默默的咽下去。
黑红明星卖惨,比直接骂人都容易招黑,没办法,在大众眼里,现在陆斐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只能万事低调。
飞机正点到达,陆斐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小时,下飞机的时候,天都没亮,节目组派了一辆车来接他们,然后陆斐就一直在车里补觉。
解密综艺也分很多种形式,陆斐参加的这个,叫做《够胆你就来》,这一看就不是正经的悬疑风解密,而是悬疑恐怖风。
这个节目最大的亮点有俩,一是疯狂打擦边球,给好这一口的观众提供代餐,二是陆斐在这,他可以给观众提供发泄的情绪价值。
赵哥早就知道节目组没安好心,但他还是给陆斐争取了这个机会,因为没办法,除了这里,陆斐真的接不到什么戏了。
出道早,定位高,公司一开始可是准备把陆斐培养成流量巨星的,然而正主自己不争气,就导致现在他高不成低不就,大制作绝对不会找他,小作坊又没人请他,多少演员就是这么被耗死的。
所以赵哥说的没错,这就是陆斐最后的机会了,要是抓不住,公司只会把他雪藏,哪怕他自己想去接那些不入流的商演、网络剧,公司也不会允许。
仨瓜俩枣的利益公司看不上,他们更怕陆斐接那些戏,会毁了公司的名声,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让陆斐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
陆斐补眠的时候,赵哥就在外面替他经营人际关系,到处点头哈腰,到处送礼陪笑,杜佳佳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看向睡得头发都湿了的陆斐。
她也跟了陆斐两年了,艺人助理不好干,活多钱少,开始的时候她还有同事,现在陆斐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助理,公司早就不管陆斐身边的事了。
其实她也动过辞职的心思,但看着赵哥这些年东奔西走的,她又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再不忍心,两年也够了,人总要为自己打算,她不能也耗死在这儿啊。
杜佳佳叹了口气,把头转回去,陆斐睡的不怎么踏实,翻了个身,他才又睡沉了。
*
节目组每一期都会换个布景,第一期被陆斐弄倒了以后,节目组虽然领了一个受害者的身份,但其实他们也心虚着。
布景这么容易就倒,这可是很严重的安全隐患,幸亏陆斐没事,他的公司也不待见他,不然的话,真要较真起来,责任还是在节目组这里。
于是第二期他们就换了个地方。
布景已经完成,就等着演员就位,陆斐到的是最早的,八点以后,其他演员陆陆续续也来了。
算上陆斐,这节目一共有六个嘉宾,四男两女,平均年龄三十岁。
人来齐了,节目还没开始,他们就在外面聊天,陆斐被叫醒以后,他换了身衣服才出来,看见陆斐的身影,这些人聊天的声音骤然一停。
陆斐:“……”
这人见人恨的待遇,他真的好不适应。
默了默,陆斐走到一边去,没有强行融入他们,只找了个角落,慢慢等着录制开始。
见陆斐这么知趣,这几个人还有点不适应。
高世哲:“我以为他会退出。”
张诗言:“哪有这么简单,这又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顾妙轻笑一声:“他要是有说退就退的魄力,上一期也不至于干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啊。”
说完,她看向身边的某个年轻男人,但后者只勾了勾唇,并没有接话。
在场的人肯定都不喜欢陆斐,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喜欢剩下的人了,都是来参加节目的,互相之间还不是相同的行业,除了顾妙和高世哲曾经合作过,剩下的人,基本都是陌生人。
顾妙可能是路见不平,也可能是天生心直口快,但不管怎么样,她说她的,别人最好不要理。
发现自己说完了,就没人接话茬了,顾妙不屑的撇撇嘴。
大家心里都这么想,就她一个人说出来,现在这个恶人就成她了。
真是没意思。
……
他们五个在这边抱团聊天,另一边的陆斐也没闲着,他正在把记忆和这群人的脸对上号。
高世哲,嘉宾里最高最壮的一个,一米九的身高,浑身上下都是肌肉,看起来能跟暴躁气场全开的赵哥打个平手。据说他以前是省级摔跤队的,现在当了一名演员,是比较出名的□□专业户,自从扫黑除恶开始,他的演艺生涯也有了不小的转折。
张诗言,长相很温婉大气的女性,职业是主持人,而且是动脑节目的主持人,选手答不上来的时候,她却能答上来,妥妥的美女学霸,在原身记忆里,她对原身也是最好的,会笑着跟他说话。
顾妙,新晋的小花,人气逐渐上升,却总是差一把火候,长相没得说,没有滤镜也貌若天仙,然而她的性格也就比原身强那么一点,要是没有原身在,她就是这个节目里最容易得罪人的存在。
阮兴国,在座年纪最大的人,爸爸专业户,别人都二三十岁,他已经五十五了,用时下正兴的话说,这是位老戏骨。演了一辈子戏,从没火过,也从没过气过,节目组请他应该是镇场子用的,毕竟大家站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不过阮兴国本人好像没这个自觉,他很少参与别人的事,只有录制的时候话才会多起来,相当敬业。
至于最后一个……
苏荧惑。
陆斐悄悄看一眼他,然后迅速把自己的眼神收回来。
这个人,就是上一期原身抢戏的人。
苏荧惑应该是在场人里最年轻的,二十出头,同时也是所有人里人气最高的。
他是一个当红男团的领舞,舞蹈功底特别好,再加上天生娃娃脸,妈粉姐粉加一起比瑞典总人口都多。那个男团天天出事,今天主唱假唱,明天成员被爆参与霸凌,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就这样,苏荧惑还能独善其身,永远没有负面新闻出现。
在上星期发生抢戏意外之后,苏荧惑也没说被抢戏的人就是他,因此陆斐的微博虽然被人骂烂了,至少它还存在,要是苏荧惑的粉丝知道这件事,非得把他的微博举报到销号为止。
陆斐默默站着,忍不住的感到心虚。
他有种奇怪的既视感,仿佛苏荧惑是他的反义词,陆斐有多坏,苏荧惑就有多好。
陆斐现在还不知道对照组这个词,他就只是自己闷头想,而这时候,录制也开始了。
这个节目是没有配备主持人的,一切都由嘉宾自己摸索,任务只有一个,找到出去的方法就行。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六个人蒙着眼进入第二期的布景,当眼罩被摘下来的时候,大家都睁大了双眼。
红灯笼,高门槛,人的小臂这么宽的对联贴在暗红色的门柱上,对联破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随着阴风阵阵,在墙上哗啦哗啦响。
陆斐瞪着眼睛,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突然,一个特别高亢的声音在他耳边如惊雷般炸响。
“回来咯——————”
陆斐倏地扭头,唱完台词的NPC演员揉揉嗓子,潇洒退场。
陆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