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蛇毒。”崔月安蹲在尸体旁,下了定论。
“不可能!”旁边一村民立即大声反驳,“蛇毒怎么可能杀死祭司大人!他可是祭司大人呐!”
“为什么不可以?”崔月安反问,盯着乌黑的伤口又看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一般的蛇,而是已经成为魔物的蛇,一招致命,根本来不及救命。”
崔月安语气比平时冷淡,她不喜欢别人质疑她辨出的死因,她虽年纪小,但于此道已经钻研了多年,吴山派的师叔师祖们都说过她是此道翘楚、千百年难遇的天才。
村民还是摇头,坚持道:“不可能!”
崔月安不解他们的冥顽不灵,在她看来,祭司死于蛇毒的症状如此明显,村民不肯承认还偏要围聚在一起讨论死因,实在过于奇怪。
这时阿烛的母亲站出来,苍白着脸颊,颤抖着嘴唇,道:“确实不可能。你们有所不知,清原镇信奉魔神,魔物不会伤我们的。”
魔神庇护百姓,魔物不会伤害百姓?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崔月安问:“没有例外吗?”
妇人摇头:“至少千百年来,没有。”
崔月安垂眸沉思,身边村民突然擒住她双臂,崔月安下意识要挣脱,但惊奇地发现自己一个修士居然挣脱不开凡人的手,她问:“你们干什么?”
妇人上前,平静解释:“清原镇的魔物不会伤人,但外来的魔物会,近期清原镇只有你们是外来者,你们中一定藏着杀死我丈夫的凶手。”
祭司死了,祭司夫人成了群龙之首。她对周遭人下令:“把他们抓起来,关进影翠宫。”
昨夜有些怯懦的妇人摇身一变,成了掌权者。
“等等!这么草率?”同样被制住的莫农安一脸震惊,他惊诧地大喊:“你们讲点道理,我们昨日才到,今日为何要杀人?”
听到“昨日”“今日”的概念,秦肖肖继续沉默。
这些人有备而来,她被人拿绳子绑住了手臂。秦肖肖注意到,其他人只是被制住,而并没有被绑住,她被区别对待了。
为什么一行人中只绑最瘦弱的她?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除非他们知道她昨夜见过死者……可是阿烛家门口的事,这些人又怎么知道?
阿烛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神色哀戚,“是我带他们来的,是我对不起我阿爸……阿妈,你说,阿爸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体内不是有……”
“住嘴!”妇人语气突然严厉。
阿烛抽噎,不再说话。
体内有什么?秦肖肖看见祭司那满嘴紫黑色的血迹,心中有了猜测。
这血迹秦肖肖昨日也看见了。流笙说她的血能活死人、肉白骨,祭司手中应该有流笙的血,被蛇咬后,他没有立即死亡,而是立即大口大口地喝血解毒。
至于为什么还是死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流笙的血确实能解魔物毒,这点看秦肖肖手臂的复原就知道。但却救不了祭司,是因为蛇的毒性太强了,还是因为流笙本人的意愿呢?
胡刀没有挣扎,他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们若要关我们,便关,但我们确实不是凶手,还请你们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清白。”
在胡刀心中,人命大过天,自己被关一关反倒无所谓。
阿烛泪眼模糊地看胡刀,轻声应答:“好,我答应你们……”
易世非冷着脸,也没有试图挣扎。崔月安嘘着他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唯一与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莫农安,他就像被抓住什么命根一样拼命挣扎,大喊大叫:“快放开我啊你们这群崽种!见鬼了!怎么挣脱不开!你们全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成?关我干什么?我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妇人神情淡漠,不理会他的挣扎,只看着影翠宫说:“魔神会指明凶手,还请等到夜幕降临,再做审判。”
夜幕,影翠宫,审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阿烛之前看影子辨善恶的发言。
莫农安挣扎得更厉害了。
他的恐惧实在太过显眼,显眼到秦肖肖忍不住问:“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人不会真是你杀的吧?”
少女被捆住双臂,孩童同她一起看过来,两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漆黑又幽深。
莫农安知道曲欢的恶,现在竟觉得少女被曲欢同化了,这一眼带着无尽恶意。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趁机诬陷他,让他被这群诡异可怖的村民杀死,来报之前的种种仇恨?
莫农安越想越冷汗淋淋,自初遇,他可太清楚少女对他有多强烈的恨意,虽然一路上隐忍不发,但他偶然间看到少女盯着他发愣,那眼睛里的空洞及漠然居然有一瞬间让他感受到畏惧。
莫农安被秦肖肖这一句无心之言吓惨了,乖乖闭上嘴,不再言语。
他们被一行人押送到影翠宫,关到了一间偏僻的老旧房屋中。崔易二人试了试,门被下了无形的禁制,凭他二人的修为也不能打开。
他们试了几次就收手保留体力。想禁制解不开也正常,这里毕竟是两千年前的幻境。
“疯了不成!他们死了人关我们什么事?”入了屋子,莫农安继续喋喋不休。
胡刀正帮秦肖肖解手上的绳子,觉得莫农安的激动情态十分碍眼,难得开口回怼:“我们是外乡人,当然最早被怀疑。死者为大,莫公子还是积点德,不要再骂了。”
“你!”
被一个凡人如此说,莫农安气愤非常。刚想动手,一屋子的人突然全部看向他,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孤立无援,只能愤愤坐回去。
不久莫农安又凑到易世非面前,好兄弟般撺掇他:“易小仙师,你这般厉害,怎么能任由他们一群愚昧的村民给你关着?你不生气吗?”
易世非抱剑端正坐着,淡淡道:“不气。”
“额……”莫农安吃瘪。
他左右看看,最后凑到秦肖肖身边,语气阴冷下来,“你就不着急吗?如果再不出去——你不怕耽误什么事吗?”
他指的是曲欢的伤口,他在拿这件事威胁秦肖肖。
莫农安刚刚还有些害怕秦肖肖诬陷他,但又下意识拿之前的态度对待她。
秦肖肖未言,胡刀先怒了,他一掌拍在莫农安头上,扯着他后领到自己身边,骂道:“你这厮怎么说话的?离我清曲妹妹远点儿!”
莫农安怒了:“你给我……!”
算了算了,莫生气莫生气,他们人多,打不过。
先忍下来,这些人有一天他要全部报复回去……
莫农安这时格外怀念说要和他做同盟的曲欢,可是曲欢已经很久没和他说“悄悄话”了。
一直等莫农安被扯远了,蓄势待发的布鲁才稍微放松了身体。他答应曲欢不让人伤到秦肖肖,刚刚若莫农安再靠近一步,布鲁就会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秦肖肖沉默得更久,终于轻声问:“在你们的记忆里,我们是昨日到这儿的?”
崔月安正色:“何出此言?”
秦肖肖:“昨日凌晨,我突然惊醒,见屋内有一黑影跳出窗外,我便跟着他跑出去……最后追到了影翠宫,天这时已经明朗,然后折返,到阿烛家时天空已经全部变黑。
“我敲你们的门,祭司出现制止了我,我便回房,这是我见的第二个天明了。”
胡刀问:“什么黑影?会不会是在做梦?”
秦肖肖褪下鞋袜,众人这时顾不得非礼勿视,只看见少女脚上全被泥沙和石子磨出来的伤口。
秦肖肖:“我光脚跑出去的。”
胡刀脸色立即变了,秦肖肖以为他发现什么大事了,严肃等着,没想到胡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追黑影?你知道黑影是什么你就跑去追?还光着脚跑了一天,你可真行!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们一起去?怎么自己就跑去了?”
秦肖肖看得出来,胡刀是真生气了。
她理亏,仍试图狡辩:“重点是这个吗?胡大哥,我要是来找你们我就跟丢了哇,我连鞋袜都来不及穿,怎么来得及回来找你们?重要的是,你们完全不知道已经有过一个白日了吗?”
易世非一脸平静,摇头:“不知。”
崔月安蹙眉,急切地问:“一天还是两天,重点是这个吗?你说,祭司出现制止了你,你在他死前见过他,他情况如何?”
回忆到昨夜,秦肖肖后背冷汗又下来了,“他叫我不要吵闹,嘴上全是乌黑的血迹……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干嘛!”胡刀甩开莫农安突然抱住他的手臂。
莫农安讷讷道:“……有鬼。”
崔月安瞟了眼看起来不太正常的莫农安,继续刨根问底:“那毒很烈,基本上是被咬就立即死掉,怎么可能还能和你说话呢?”
秦肖肖:“他还敲了拐杖,好像在恐吓我。”
崔月安眉头皱的更紧,“不应该啊……死了就是死了,这算什么呢?活死人?”
“活死人”三个字立即让秦肖肖联想到流笙的话。
【赤幽族的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
难道这里“活”是动词,却也隐含了名词的意思?
易世非正色道:“我认为重点还是时间问题。如果不是苏姑娘被黑影惊醒,我们可能都不知道已经度过过一个白日。我们要去京都,时间并不宽裕,如果这样,根本不能知道到底消耗过多少个白日——我们被幻境困住了。”
秦肖肖点头,“最极端的情况,我们闭眼又睁开的一瞬间,一个昼夜已经轮换了,我们甚至观察不到。”
崔月安:“……不要闭眼?我们轮流守着?”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这怎么可能做到?
秦肖肖神情认真,“我们不能管时间了,只能尽快离开。”
众人沉默表示认同,但问题是——他们如何出去呢?
易世非:“我昨日便观察过,自从看见影翠宫,我们就已经在两千年前,四周的景致完全不一样了。可以预想,我们踏出清原镇,到达的也只是两千年前的世界,而不是以前的时间线。”
换言之,他们无法跨越时间。
秦肖肖摇头,“不存在跨越时间,我更倾向于认为这里只是过去的一个虚影,我们还在原来的地界上。虚影不可能无限大,清原镇一定有边界,我们只是被困在虚影中,只要找到办法就能离开。”
不是时间问题,只是空间问题。
崔月安:“那你如何解释这方世界活生生的村民?据我所知,幻境里的幻影不可能如此真实。”
秦肖肖:“也许他们也是困在幻境中的真实的人呢?”
她清清嗓子,说出她一开始就感受到的疑惑,“阿烛说见过吴山派第三代的扶已真人,听到你们是第九十八代弟子后没有惊奇,反而表现得很开心,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也许,他们也是困在这里的人,不断找寻着离开的办法。”
崔月安:“有些道理。”
秦肖肖接着说:“清原镇的人受到伪神欺骗,将赤幽族公主献祭,公主确实是死了,献祭也成功了。那村民们向伪神许了什么愿呢?会是长生不死吗?”
众人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易世非,他道:“这一切只是你的推测,你对离开此界有什么想法吗?”
秦肖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觉得,如果村民是真实的人,那记载里被正机神女斩杀的伪神,还存在吗?”
崔月安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伪神不好论证,但是赤幽族公主可以,她一定是死了的!我们只要去看看她到底存不存在就好了!”
秦肖肖垂眸,语气失落,“……我看到了,她很真实,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秦肖肖突然抬眼,问:“幻境里的人,一定是虚假的吗?”
崔月安这回听不懂了,道:“你在问什么?在说幻影是否真实吗?”
秦肖肖回神,摇摇头。她刚刚魔怔了,她居然在想死去的流笙现在仍然真实存在吗?
她重新整理思绪,组织语言:“我想知道这里是否有伪神存在,若存在,伪神属于此界吗?”
崔月安沉思,“神明应该属于上界,确实不属此界。但伪神属不属于,这就不清楚了,得看他距离‘神’有多近。”
秦肖肖:“能与神女同归于尽,应该是比较近吧?如果伪神不属于此界,我们也许可以借助他离开这里,再从不受困的地方回去原空间。”
崔月安惊得手中匕首都掉在地上,她整个人转向秦肖肖,说话时嘴巴都张得比平时大,她道:“中转一道,再回去原空间?你怎么把在空间间移动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你知道这有多困难吗?”
秦肖肖还真不知道,她不解地反问:“很困难吗?我们只要去到伪神的位面——你口中的上界,再离开,我们不就在原位面了吗?”
崔月安被匮乏常识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秦肖肖搞得气急,忍不住争辩:“你说得好容易,上界是那么容易去的吗?我们在凡间,连修真界都去不了,还说去什么上界?位面转移,那可是化神期修者才能做到的事!”
秦肖肖:“对,我说错了,我纠正一点,伪神的位面可不一定等于上界,他毕竟还没成神。”
崔月安更生气了,“那你说,我们怎么去伪神的位面?”
秦肖肖仰头看天,只看到长着蜘蛛网的房梁,她突然闭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喊道:“伟大的神明啊!您能听见我的诉求吗?我愿意献给您我最真诚的信仰,只恳求您带我离开——”秦肖肖睁开眼,示意崔月安,“看,像这样,装得虔诚一点,求求伪神,不就可以了吗?”
“你在同我开玩笑吗?”崔月安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气道:“伪神可是被正机神女杀了呢,你求他不管用!你求正机神女也没用,她和伪神同归于尽了!”
秦肖肖突然想到:“死了两个神明,那会有新的神明吗?我们去信仰新的那个不就行了?也许我们还能成为他最初的信徒,得到一些优待呢。”
崔月安:“你!异想天开!我们就这几个人,神明为什么要管我们?”
秦肖肖:“作为虚影的清原镇就那么大,我们是困在其中的异乡人,神明想不注意到我们都难吧?或者不要信仰神明,我们也信仰伪神。伪神要踩着赤幽族的尸骨登上神位,我们何不踩着赤幽族的尸骸离开?我们劫持流笙,拿流笙和伪神谈判,如何?若伪神和正机神女打成平手,我们帮帮伪神,帮他弑神,他一定会感谢我们吧?”
“……”话语中的冰冷残忍使崔月安打了个寒战,她这一刻看秦肖肖觉得异常陌生,这一点儿也不像与他们同路那么久的人。
胡刀听了半天,小心翼翼插话:“清曲……为何我觉得你今日戾气有些大?”
秦肖肖垂眸:“……我只是觉得时间不够了。”
胡刀安慰她:“我们才到这儿呢,不用这么着急的。我们就先等着看清原镇的人晚上怎么说。”
“嗯。”
秦肖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怎么还是正的呢?
影翠宫的光究竟如何评定人的善恶?
-
【殿下,您看,它没有影子,您还说它不是怪物。】
【……】
漫长的等待中,秦肖肖歪着头又睡着了,耳边突然听见老嬷的喊话,她猛地回神,忙去看“曲欢”。
只见孩童脚下,“躺着”一条极正的影子。
恰清原镇的人踹开大门,一村民指着孩童的影子尖声叫起来:“他的影子变了!他有影子了!他偷了祭司大人的影子!他是杀人凶手!”
祭司夫人再没有初见时就跪曲欢的敬畏,她自众人身后走来,冷冷地说:“拿他祭魔神。”
秦肖肖睡得模模糊糊,还傻傻地跟着重复:“祭魔神?”几秒后村民和她抢弟弟,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拿我弟弟祭魔神?!!”
作者有话要说:曲欢:……不能祭,祭了之后真只能做狐狸了
秦肖肖:狐狸!可爱!要不……祭?
曲欢:不如我帮姐姐变狐狸?
秦肖肖:QvQ
曲欢:对哦,不能变狐狸
秦肖肖(狂点头):嗯嗯!
曲欢:我喜欢小白兔(不怀好意·笑)
最终——
雪白的小狐狸和大白兔一个窝里躺
秦肖肖:……跨物种了啊喂
曲欢:哼,这很公平啊,满足彼此的愿望
【作者碎碎念】
唉清原镇算是一个小副本,一个在全文都重要的不能跳过的副本。我写得怎么这么干巴巴的,呜。
好想快进到弟弟长大(成年才能谈恋爱~本文有时间大法,很快很快的!),好想看他们的定情情节(就封面那个场面,要跪咱们一起跪,哈哈哈哈),想看原女主真正出场的场面,那可是之前一直支撑我写下去的动力呢(是飒飒的拽姐哦,衡澜啊衡澜,我何年何月能让你和女主见上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