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肖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如何也醒不过来。她梦见了许多往事，走马观花地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看了一遍，最后还在汪洋大海的一艘小船上，通向一片白光。

她感受不到喜意，无论什么都弥漫着浓浓一层悲伤。她梦到她学会自己穿衣服，将一件件衣服叠放在父母的大床上，兴奋地喊母亲来看；梦到她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在一张老旧的医药报纸上，父母夸奖她好聪明好棒；梦到她哭着闹着不想去幼儿园，母亲状似哀愁地与她说怎么办呢，钱都给他们了退不回来了，她说不行，止住了眼泪，大义凛然地踏入幼儿园……

看到小学放学时哥哥骑着小电驴来接她，她是最幸福的小孩，扬眉吐气地和一众小朋友介绍自己的哥哥，心满意足地上了哥哥的车；看到肚子饿时去找哥哥哭嚎，哥哥放下玩着的手机，爬起来带着她去弄好吃的；看到路坎太高她爬不上去时，哥哥二话不说背起她，被其他人嘲是猪八戒背媳妇，哥哥与人大打出手……

我，好想好想，你们。

我，爱你们。

小船继续向前行驶，每驶过一段路便是她一段人生的回忆。她孤单地坐在小船上，左右张望，四周一片白雾，蒙蒙看不清。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与她一起躲在破庙案台下的孩童，心脏插着刀，缓缓流出血。秦肖肖吓坏了，连忙要躲，小舟上无处可躲，她就抱着头埋在船头，孩童化为实体，从水面下爬起来抓她。阴冷僵硬的手掌让秦肖肖瑟瑟抖动。

“我好疼，姐姐，阿欢好疼，你什么都怜悯，为什么不怜悯我？”

秦肖肖抬起一点眼，看到心脏空洞的孩童，内心尖叫着对不起，对不起！她知错了。嘴上却嗫嚅着，没脸说出口。

忽然自她身后出现一双手，轻易将孩童推入水中。秦肖肖愣愣回身，见是长大后的曲欢。

少年眸子漫不经心，牵起她的手，放于自己心脏处。

“姐姐，他早原谅你了。”

少年的手是温热的，秦肖肖怔怔地望着他，泪水不知何时糊满了脸，她扑到少年怀里，少年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轻拍她脊背，双臂搂抱着她。

而后一程，回忆在继续，但她始终埋首在少年怀里，每当遇到她怕极了的阻碍，总有少年轻飘飘地帮她解决。

终于，小舟驶近终点，秦肖肖茫然无措地看少年身形变得透明。

“不要……”她徒然地伸手搂抱他，想给人留下。

少年却跳下了船，像之前所有人一样攀在船沿，朝她伸出手。

“姐姐，同我走吗？”

他仿佛才是最后一个阻碍，漂亮得像引诱人坠入深海的美人鱼。

秦肖肖瑟缩一下，望望近在咫尺的终点，又望望他，脑海里犹豫又纠结。小船还在缓慢向前驶，少年却不急不缓地跟在船边，没再催促。

他好漂亮，护了她一路，色令智昏，秦肖肖好心动，终于决定抛了近在咫尺的终点，牵上少年的手。

少年将她拖入湖面。

二人一齐陷入弱水。

……

“哎哟哟，终于醒了。”百面啧啧道。

秦肖肖睁眼，发现是陌生房间，却很空旷，终于不像一个简易的落脚处。

摸到什么，秦肖肖惊叫起来，踹了一脚。

——旁边躺了一人。

百面怜悯地瞧那人一眼，“卸磨杀驴啊。”

秦肖肖想起睡梦里的事，也有了猜测，“我之前遇到的阻碍全是假的，只有陪着我的曲欢是真的，所以我跟着他跳湖才没事。”

百面看她一眼，“还不是太傻。入亡境者基本只有一个死字，入河是死，到终点是死，必须得要生者拉人出来，可怜我老大，一刻也不得歇。”

秦肖肖还没领会到他的意思，百面却自顾自说下去，“你昏睡了月余，我老大要闭关又要渡雷劫，我就没见过有人能一边守着人一边渡雷劫，开眼界了。”

不过魔物的雷劫本就没有普通修士那么难渡，魔物有自己的一派修道体系，修仙只是他们假模假样的伪装而已。

“渡劫？”秦肖肖看眼曲欢，惊喜道，“升境界了？”

百面可笑不出来，他知道曲欢原本是不想升境界的。

他奚落道：“还不是为了尊贵的姐姐您，老大给那十一个崽渣下了战帖，筑基期打不过结丹的，所以老大才也结个丹。”

“战帖？”秦肖肖有些懵，但是想起了昏睡前的一众事，面色有些苍白。

百面笑起来，“对，原来还能下战帖解决事情，果然不愧是老大，脑子就是好使。你醒得太晚了，老大一边守着你，一边同十一人的战约都打完了，喏，替你报完仇，还能无缝衔接你的亡者境，入你亡境来捞人，只是你醒了他都还没醒。”

光是听着，秦肖肖便知曲欢做了许多事。

不是每一个将死者都会入亡境，得使人入亡境，还要从亡境捞人，需得那人各方面生命体征都安全稳定，秦肖肖那时已经被十一次搜魂伤得遍体鳞伤，曲欢得一面治着人，一面渡劫准备报仇，一面关注着她何时入亡境好前去捞人。

秦肖肖看着曲欢安静沉睡的模样，觉得他的恩情自己难以报答。

她只是因为愧疚救过曲欢一次，而曲欢救过她不知多少次。

完了。

秦肖肖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种马文男主的后宫，她以前不能理解怎么救命之恩偏偏就要以身相许，现在才些许明白，她真的还不起此等深情厚谊，若能用以身相许解决，倒也还算好办。

可是她不知道曲欢要她什么。

亡境这种东西，不是只会出现在深深相爱的男女主之间么？为拯救爱人，另一人抛却自身安危，义无反顾入亡境，如果最后那一道关卡她选择驶入终点，那曲欢也会跟着她一起灭亡。

何苦呢？

好歹是原文能灭世的反派啊。

秦肖肖想起最后那一程曲欢跳入河里，不急不缓朝她伸出手的样子，少年眸子清浅淡然，仿佛面对的不是生与死的抉择，秦肖肖不禁叹道 ，她的小魔物呀，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真的值当么？

百面絮絮说：“轩辕家的事情，老大喊我转告你，我们撼动不了世家，便只能任它如此。若真想报仇，苦练修为去灭人家满门去，仙盟不管私仇。你那两个朋友也已经回来了，证据都被毁了，他们找不见什么。”

曲欢没亲自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白费力气，她亡境走一遭，什么也没有做成。

秦肖肖颓然地又躺下，看着曲欢侧颜，看了许久，心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在想。

她内心很安定，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做错事，她所有的选择都是她自认为对的事，问心无愧。

-

通讯玉符陆陆续续收到许多消息，秦肖肖已经身在宗门，这里是曲欢的住所，一整个大大的山头都是他的。

鸭蛋感受到主人气息，最先跑来接她，又是亲昵地蹭她，又是撒娇叫着，恨不能去地上打滚。

百面嫌弃地看着，“这种蠢东西给我吃我都不吃，怕给自己吃傻。”

鸭蛋怒视他一眼，结果被百面一个凶狠的眼神吓得鹤腿一抖，给他跪了一个。

“哈哈哈哈哈，”百面大笑起来，“物肖主人啊。”

秦肖肖发现阿离的性子活泼不少，完全不装了，便也不说什么，阿离是曲欢的人，秦肖肖爱屋及乌，对阿离依然很不错。

她还是觉得阿离瘦弱，每日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这个阿离完全不挑食，吃什么都觉得新奇，觉得好吃。

越是高等的魔物越是像人族，千面觉得人族的食物难以下咽，百面却什么都不挑，都觉得好吃，只是还是最爱人肉而已。

百面其实还是想欺负女孩来着，晚上，他故意抱着自己的被子去找女孩睡觉，想要死皮赖脸地上床去。

秦肖肖满脑子阿离是曲欢的人，她如果再和阿离躺一张床，岂不是三人行？想想还是太劲爆，由是不让阿离上榻。

她怎么也想不到阿离是个男人伪装的，这男的还曾经掐着她下巴想强上她。

鸭蛋一离开，于菱便知道她回来了。秦肖肖与于菱没有通讯录，也通知不了于菱她在哪儿，曲欢昏睡着她也不想走开，她想要曲欢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便只能先告诉齐阳明。

讯息才发了不久，齐阳明已经到了山脚。山里有结界，外人进不来，秦肖肖下山去接他。

“师兄，我回来啦！”

秦肖肖很是疑惑齐阳明如此快地来找她，她原本只是想给齐阳明报平安的。

齐阳明面色淡淡，不再笑了，他道：“梧提道君最年轻的弟子为姐姐单挑了十一个金丹期，事情都传遍了，恭贺师妹，寻得亲人。”

秦肖肖瑟瑟地想齐阳明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小心翼翼地又说了一遍：“师兄，我回来了，我没有死在那里，我好手好脚地回来了。”

齐阳明终于稍稍缓和神色，叹息，“尹鹿同我说了你们一路遇到的事，抱歉，师妹，我只知道你受尽苦楚，可能惊喜不起来。”

秦肖肖不知道曲欢是如何同尹鹿说的，有没有夸大事情，便也只能应下，“我没事的啦，师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

齐阳明想，师妹怕是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差成什么样子，一看便知是才从鬼门关回来。

齐阳明觉得越来越难以同她说下去，才几句话便觉疲累不堪，曾经那个凡事都不懂的女孩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她有了能照顾自己的亲人。

齐阳明告辞道：“我最近正在筹备宗门大比，事情忙碌，便先走了。”

齐阳明转身离开，秦肖肖甚至都还没机会邀请他上山喝口茶。

-

这座山头唤“无迎峰”，却很快迎来第二位客人。

少女沉默地站在少年床边，轻触他的面颊，许久才道：“阿欢哥哥，好久不见。”

刘歆雅便在这里住下了，每日都守在曲欢床边，即使通讯玉符每日都有许多人找也不管。

不久前曲欢在缥缈峰与人死斗。明明缥缈峰是刘歆雅的住处，她却因为闭关而不知道，他们距离如此近，却生生错过了。

刘歆雅一出关便听说曲欢回来了，被人递来曲欢与人生死斗的留念石，刘歆雅仅看一眼便觉得心脏错了拍，来不及看完便到无迎峰找人，只是却被结界困在山脚。

秦肖肖领着她进来，刘歆雅的表情一瞬间难看至极，她想起幼年时这个人便抢占了阿欢哥哥旁边的位置，现在依然是。

她对秦肖肖一点也扯不出好脸色。

秦肖肖对刘歆雅也有些笑不出来。

秦肖肖眼看着刘歆雅整日待在曲欢床前，寸步不离，原本还想曲欢睁眼第一个能看到她，但现在肯定是先看到刘歆雅。

她闷闷地给百面做饭吃，连百面都发现她的这种不愉快了。

“怎么？老大被人抢了你不开心？”百面乐道。

秦肖肖摇头。

百面又道：“不过我却是知道，老大要是知道你把他拱手相让争都不争，绝对要生气。”

秦肖肖受了百面的鼓舞，稍稍鼓起勇气去争。

她端着饭食问刘歆雅，“来一起吃饭么？”

刘歆雅瞟她一眼，简言道：“不必。”

秦肖肖的勇气于是便用尽了。回到厨房，闷着头吃菜。百面怒其不争地骂道：“出息。”

百面拎着她，挤到曲欢床边，叫嚎起来，“老大！你睡得好惨！好苦的命啊！要不是为了你姐姐，你怎么会落于这般境地？”

刘歆雅脸黑了，“别吵。”

百面却哭得更起劲了，“老大啊，你怎么对你姐姐这么好啊，呜呜呜，怎么不对我好一点啊？三层楼高，你一屁股给我踹下去，却拿藤蔓小心翼翼护着她下去，啊啊啊你个负心郎，我这般深情终究是错付了啊！”

秦肖肖嘴角微抽，尴尬十分，刘歆雅冷眼看着百面在这里一个人唱单簧，恨不能拔刀。

“最后一遍，别吵，不然我缝了你的嘴巴。”

“好凶的小美人儿，你来缝呀。”

百面跑出屋子去，还在门口拍屁股挑衅，“我这屁股可是老大踹过的，如何，喜欢吗？”

刘歆雅坐不住了，拎着刀追出去，“死啊！”

曲欢床边终于只剩了秦肖肖，秦肖肖被逗出了笑意，百面被打得边跳边跑，还一面叫嚷着。

“来呀来呀！你伤了我我老大可饶不了你！”

刘歆雅气急败坏，“混账！我阿欢哥哥身边怎么有你这种混不吝？”

“没办法！老大就喜欢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