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曲欢离开客栈，一个个地方去拔除阵法。他将该送走的魔物送走，该处理的证据毁坏，保证纪筝尹鹿带人来也只能扑空。

他运气差极了，十八个据点，他一直找到最后一个才找到自己想找的人——轩辕家家主，轩辕强。

高位者总是很惜命，轩辕强尤其是。他有三五个替身，就连坐在轩辕家主家位置上的人也不是他本人。

他明明是一个元婴强者，却只敢悄悄躲在阴暗处，阴私地筹谋着一切，活得如履薄冰。曲欢很能理解他，轩辕强勾结魔物，手上全是无辜凡人的性命，事情败露必然被仙盟驱逐，只能去魔域维生。

曲欢押着真正的轩辕强到轩辕家。

一进门，高位上大快朵颐啃食人肉的假轩辕强抬起头来，惊喜道：“老大！”

这是百面，轩辕强勾结的魔物之一。

百面擅幻形，喜人肉，他与轩辕强一拍即合，他来替轩辕强当家主，每天都按照轩辕强的要求杀人取血，剩下的人肉尸体给他吃。

百面活得不能更滋润，每天嚯嚯着手底下轩辕家的人，想要什么就抢什么，代价是帮轩辕强照顾一下他的便宜儿子轩辕明朗，再花一些魔气帮轩辕强加固阵法。

直到百面遇到曲欢。

几年前，曲欢来杀轩辕强，遇到的却是百面，二人打了一架，百面极其佩服曲欢，从那以后就管他喊老大，还叫上自己的哥哥千面一同给他效力。

百面一抹嘴角的血，舌头舔尽，踩着长衣摆，摇摇晃晃地奔到曲欢面前，“老大！”

他踩到自己衣摆还摔了一跤，不待爬起来，直接抱住曲欢的腿，大声嚎啕起来：“老大你可算来了！我建好阵法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进攻仙域，占领地盘，扩大魔域！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我可饿了好久肚子要去吃个够呢！”

真正的轩辕强眼神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百面多了一位老大。

曲欢踹开他，道：“不去了。”

百面傻了，眼睁睁看着曲欢打开主屋的暗道，拖着轩辕强进去，留下声：“别来烦我。”

暗室门合上，百面面目扭曲，叫来手下人，“给我去查，发生什么事了，我老大怎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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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地牢，烛火闪烁，轩辕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恐惧地望着曲欢，“你、你想要什么？”

明明灭灭的光影打在曲欢身上，他沉默地站着。

轩辕家家主轩辕强，为了自己先天不足的儿子轩辕明朗，一直杀人取血当药引，在第一世时圈禁过曲欢几十年，日日放血剜肉，后来发现曲欢有其他用处，便让他替自己做事，游走在仙魔两域。

曲欢与百面相识在那时候，百面那时依然是假家主，听轩辕强的号令，第一世若不是百面替曲欢担保，曲欢还逃不开轩辕强的控制，百面算曲欢的救命恩人。轩辕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掐着曲欢的命脉，曲欢若未曾重生，现在这个年岁是逃不开他桎梏的。

今世，曲欢早来过轩辕家，他是来找百面的，他与百面提前相识，并且定下了一同去攻打仙域的约定。

传送阵最初为轩辕强所建，轩辕强不满足于边境稀少的人口，想要偷摸地运送更多人过来。而曲欢到来后，曲欢劝说了百里传送阵的另一种用途——运送魔物到仙域。

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曲欢总要给仙盟的人带些礼物。

在惹是生非上，百面和曲欢一拍即合。自此百面偷偷更改阵法，一点点在阵法上加了能运送魔物的设置。

曲欢本想遵照事情原本的发展走，在仙门大比前的小准备赛上输给上官宸启并且堕魔，顺道杀了衡赪宗宗主继坤，再让十八州都被大量魔物入侵，混乱中打开魔域的大门，回魔域去。

今世的师父梧提道君让曲欢回去结丹，入金丹境，但曲欢不想结丹，他总会剖掉灵根的，结丹后再剖灵根会疼上百倍，曲欢没想自虐，但是他的修为已经压了许多年，有些压不住了，他得尽快剖。

曲欢考虑了许多事，但做计划时一点都没考虑到秦肖肖。

他没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姐姐，后来想补救时，曲欢想把秦肖肖留在暮色镇，但最终没有留下。曲欢总是想要带着秦肖肖走，可是对于他想做的事，秦肖肖又有些“碍手碍脚”。

比如现在，曲欢听了秦肖肖的话选择放过尹鹿纪筝，而去毁坏连接十八州的传送阵，传送阵的建立者轩辕强会发现坏事的他，为避免被戳穿，曲欢选择先下手为强。

曲欢跑了十八个据点才找到轩辕强真身，就是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曲欢没理会他的问话，而是像逛自己家一样，在墙面动了两个隐晦的机关，墙面露出边台，曲欢从边台取出刑具。

轩辕强更恐惧了，强撑着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布置？”

曲欢当然知道，他在这里被关了四十三年，不见天日，终日沉溺在血污里，伤疤愈合又被隔开，整整四十三年。

就算过去百年，就算已经隔世，曲欢依然记得每一样刑具的摆放位置，因为轩辕强曾一次次在他面前取出，用在他身上。

可惜已经隔世，轩辕强不记得了。

现在的曲欢眼中，轩辕强像个天真的中年人一样。

跳跃的烛火下，幽暗的地牢中，曲欢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声，“父亲。”

轩辕强一瞬间瞪大眸子，惊恐十分地望着曲欢。虽然这少年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岁，但轩辕强可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另一个儿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曲欢陷入回忆，缓缓道来，“我曾嫉妒您的儿子轩辕明朗，嫉妒得要死。轩辕明朗天赋不高，生而残缺，却有您举全族之力为他寻找仙药，杀人为引。我曾无数次殷切地看着您，将您幻想成我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圈禁我、奴役我的人。”

每当被剜肉放血，曲欢就幻想自己不是作为一个阶下囚一味灵药，而是作为那个有父亲宠爱、喝着灵药的小少爷。

曲欢后来会杀曲耿江，也与此事脱不开关系。他好像长不大一样，时隔多年跑回家中，质问白发苍苍的曲耿江为什么不爱他，为什么别人家的父亲可以为儿子做到这个地步，而曲耿江如此对待他。

那时曲耿江已经有了另一个继承人，正在安享晚年，他对新的继承者很好，继承者很是敬重他。

曲欢像是个笑话一样，在外面受了委屈跑回家中找父亲。他为曲耿江准备好延年益寿的仙药，只要曲耿江愿意稍稍装出一副爱他的样子，曲欢就带他到修仙界，给他抢好的灵根，带他修炼，永远尊他为父亲。

可是曲欢看见新的继承者——新的定国公，他名义上的弟弟。那人不惑之年，比当年的曲耿江还要年长稳重，一脸褶子，蓄着胡须，恭恭敬敬地奉曲欢上座，唤他兄长，唤他仙师。

曲欢一副少年模样，怔愣地受了所有的礼。

曲欢也想释然，曲耿江都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脖子埋入黄土，他还同他说什么呢？

可是那一夜，曲欢所喝的茶水中被下了仙品的蒙汗药。他被绑上砧板，清醒地听到曲耿江同新的定国公说，【孩儿，他是仙人，还是我们的血亲，吃了他的肉，我们父子俩定能一起长生。】

刀子割断曲欢的手腕，曲欢所感受到的疼，远远超过轩辕强囚禁他那四十三年所累加的所有疼。

被至亲辜负至如此地步，曲欢怎么可能不疯魔？

他所记挂的父子之情、赐身之恩，让他没有对曲耿江有多少折磨，而是直截了当地杀了他，后又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国公府，结界笼罩，里面的人一个也没逃出去。

曲欢站在火光里，陪着自己的家人灭亡……可惜凡火烧不死他。

他灭了自己满门，从此便不再奢望着有家。

那时是多么苦痛，仿佛已经下了一辈子的决心，可是什么时候起，他又开始不长记性，开始期盼着家人？

曲欢游走在人间，换了形形色色的身份，或与人虚情假意，或与人推心置腹，他真的离不开人，他无论在哪里都想要有人陪着他、爱着他，不惜装乖讨巧，伏低做小。

魔物之间天然的血脉等级不能给曲欢这种平等的陪伴，所以他才爱人族。

所以在赤魔之地时，曲欢从不反驳其他人把他唤作儿子，因为他也渴望着有一位“父亲”。

……

轩辕强听不懂曲欢在说什么，他觉得面前人是个实力强悍的疯子。

“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没对你做任何事啊！”

曲欢沉沉望了他一会儿，敛目走近，换了称呼，“大人，我们是旧相识，只是您忘记了。我现在不杀你，四十三年后，我再来杀。”

曲欢把轩辕强绑在了固定椅上，握着刑具。

“放心，您加诸于我的痛苦，我不双倍返还了，怕您一倍也还不起。”

……

几日后，曲欢走出地牢，心情好像还同在地牢里一样幽暗。暗道连接到轩辕强的卧房，曲欢出门便看到，百面将他姐姐压在床榻上亲昵。

曲欢的心情真正降至谷底。

他看着百面所用的轩辕强令人生厌的脸，堵住百面一次次想喊老大的口，恨不能杀了这个前世的救命恩人。千面还会哄曲欢开心，而百面就只会惹曲欢生气。

秦肖肖哭着扑到他怀里，曲欢于是只能暂时放过这个讨厌的家伙。

曲欢嗅着秦肖肖身上的气息，又一次想，真是太讨厌了，全是其他魔物的味道。

曲欢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爬起身去找了手边能拿到的所有物件，砸在魔物身上。魔物被固定在粗壮的木架子上，嘴角依然不驯地翘着。

百面不像千面一样能屈能伸，他锋芒毕露，死不认错——即使他刚刚想强上他老大的女人，他现在盯着曲欢，依然怪罪曲欢打他。

屋内打斗的声响太大，屋外人不知道该不该进。

千面赶到，急忙推开门，看到自己弟弟被自己老大殴打，惊掉三魂六魄。

他拽着木架子，在曲欢杀人的目光中，二话不说把百面拖着跑出去，到了另一间屋子，死死抵着门。

他快吓死了，而百面还不慌不乱地喊了声，“哥，你来了。”

瘦弱的少女站在伤痕累累的男人面前，恨铁不成钢道：“老大的女人你也敢碰？”

百面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为什么不敢？”

“你！你……”千面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曲欢残暴，但百面同样残暴，他们不相上下，彼此彼此，由是百面不怕曲欢。

百面表情凶狠，愤愤道：“我要让她意识到，她配不上我们老大一根手指头！要不是她，老大怎么会毁了我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阵法？我看见她那副丑恶的嘴脸就生气，还得忍着恶心亲她，不然老大不会嫌弃她。”

千面气极，“即使被打成这样？”

百面想笑，结果扯到嘴角，嘶了一声，他嘴硬道：“老大根本没对我下狠手，刀都没拔，全是用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来砸我，这分明是玩闹，怎么是打我？”

魔物腹腔还在往外渗血，形容凄惨，但偏偏就是不承认自己被打了。

千面将他的手放上自己的额头，共享记忆。

百面的眸子越睁越大，随后一拳砸在木架子上，架子应声而断。

他看到饭桌上一来一回的喂饭，看到女孩气愤地扯着老大的衣领回房，而老大乖乖听着，看到老大看她的那种眼神，比摇尾乞怜的犬狗还要湿润，看到老大亲在千面伪装的女孩额间的那一吻……

百面炸了，“这个疯婆子还是个狐媚子！”

他抓着千面的衣领，“哥哥把壳子给我用几天，我要去仙域，家主让给哥哥当。”

千面摇头，“我也想去仙域。”

百面不听，身形和面容慢慢变化，成了另一个阿离模样，只是还不伦不类地穿着家主的衣服。

“等哥哥能打过我再说吧，我一定得去看着老大，他怎么能被人族迷惑心智，误入歧途？”

他凶狠地去扒千面衣服，千面一边叹气一边和他换了衣服。百面完全变成了阿离模样，少女眼睛一转，分外灵动，千面觉得他比自己还演不好阿离。

那双灵动的眸子忽然呆滞起来，幽深空洞，丧失了全部情绪。

千面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下一瞬，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哥哥放心吧，我演得好。”

千面再度怔愣，无可辩驳，百面各方面的天赋都比他出众，像他演缺了一耳，得先自己砍了耳朵，而百面却不用，他可以藏起伤痕也可以变出伤痕，躯壳于他仿佛只是一张空白的纸，他可以随意控制着往上画什么东西。

明明在百面出生以前，千面是唯一的天才……

千面变成家主以后，看着衣服的满身破洞，忽然想起来问：“你对老大姐姐做了什么？我要给你背锅？”

百面忽然移开视线，“我只吓吓她，我可什么都没做。再说，老大总不至于打你，老大也不可能打我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所以哥，我们都安全了。”

百面腆着脸说完一番话。

作者有话要说：百面，曲欢最强单推人来了。

小变态好像是依仗着他人的爱而活，就他这样的，还说要杀姐姐呢，他怎么可能舍得？嘴硬罢了。

我发现小变态判定杀与不杀的原则是相识时的动机问题，他爹，他在彻底寒心前都没想过要杀；他姐，只要不做太过分的事他就能把她当家人；绣娘，砍他喜欢的部位而不杀人；仙门营地诸人，同理姐姐，寻求情绪价值，不杀；乞丐以及一众他虚情假意欺骗的凡人，投入了真心但不多，临走时杀了以充当功法的养料

真是个分得清清楚楚的人呢

忍不住剧透一个小小伏笔，曲欢一直是少年模样并且有点儿少年心性，有原因的哦～

其实我觉得曲耿江有曲欢这样的儿子也是有点倒霉，在他的视角来看，这个孩子出生就被昭示着不详（非我族类），他动过歪心思想挖人灵根但到底顾忌这顾忌那没有挖，曲欢走失后再回来，他没有直接把自己的孩子杀死，他残忍地送他去试炼赛，给了他一个活着的机会。曲耿江从始至终没有从曲欢这里得到什么，他给了他生命，不要他回报，他觉得，你要修仙就好好去修仙，你爹我家大业大也不需要你养我，你修仙修好了也算是光耀门楣。他可能想起过他这个去了修仙界的孩子，比如刘家的小女儿都会回家看看，但是曲欢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从他三十多岁正壮年到八十岁白发苍苍，他越老越渴求长生时，曲欢回来了。

曲耿江一开始是没有动邪念的，他老了，还挺开心看见自己孩子的，他一辈子什么都有，不缺物质就格外重亲情，但他的大儿子时隔五十年回来，居然不是为了看望自己的老父亲，而是来怪罪他小时候那屁大点事，计较着曲耿江都懒得谈的父子情，曲耿江觉得烦，他本来的一点点父子情份都被曲欢搞没了。他甚至不知道曲欢的骨血确实可以延长寿命，他只是觉得，我白白生养了你小子，我都要死了你是该回报我些什么。

所以终焉，他低看了他的孩子，不知道他的孩子在清醒的情况下听到了他所有的密谋，由此恨极。曲耿江怎么会觉得自己能杀了一个修士呢，他只是药倒曲欢，想要曲欢的一点骨血而已，谁知道曲欢会在他死前来这么一出，毁了他一生辛辛苦苦经营来的一切，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血亲手足都不放过。

儿女债啊。

渣爹以后还有戏份，我想想看要不要再写写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毕竟第一世只差了一点点，曲欢就不会杀渣爹，而是带着渣爹去修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