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镂空隔扇照进来,隔着软烟罗幔帐,柔和地洒满锦被。
慕晏兰伸了个懒腰,幸好婚期离还有两个多月,她有充足时间慢慢消化这个噩耗。
不过,她心里有些纳闷,明明这桩婚事是为了冲喜,为何赐婚还要等两个月呢?
“姑娘,你醒了?”白术捧着一盆清水走进来,服侍慕晏兰洗漱。
白汐跟在后面打下手,她瞧了瞧姑娘脸色,比昨日强了些。
慕晏兰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任由白术梳发。
白术梳着发髻,轻声说,“今儿一大早,镇安侯府的老夫人派人来取走姑娘的庚帖,说是还要贴身的物件沾沾喜气。我见姑娘睡着熟,便把那个不常戴的玉兔坠子拿了去。”
玉兔玉坠子?
那个坠子不常戴,但是大昭寺的故人送得,拿去赠人总是不太好,不过镇安侯府已经拿走了,便是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慕晏兰扫了屋子一眼,没有看见白霜的身影,她疑惑问道:“白霜呢?”
“白霜归家去了。”白术替慕晏兰整理裙摆说道。
白霜是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府里的老人,家就在外院的倒座房,那一片都是奴仆居住的地方。
白汐嘟着嘴说道,“白霜姐姐好是奇怪,每次都要带一坛子水回府。”
白术姐姐回娘家,时不时会给她带上些小玩意,麦芽糖或者瓜子之类的小零嘴。
可是白霜姐姐特别小气,每次回来只拎一坛子水,还小气的谁都不让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观世音娘娘净瓶里的神仙水呢!
慕晏兰这下子也想起来,她也曾撞见白霜带一坛子水进府,不过白霜解释说,那是她爹娘冬天从梅花蕊中取下,贮存在瓷罐的雪水,沁人清香,自然就珍贵了。
她那时还暗暗思忖,白霜这个丫鬟倒是比她这个主子还要讲究。
“今儿不戴金钿了。”慕晏兰看见白术拿着镂花金钿在她头上比划,摇头说道。
“西府的二姑娘和四姑娘来探望你,姑娘打扮的贵重些,万万不能让她们看轻了去。”白术不喜欢西府的人,她们经常嘲讽捉弄自家姑娘,这时更是不肯打扮素淡,白白惹他们笑话。
西府姐妹来了?慕晏兰轻笑一声,没再阻止白术的摩拳擦掌。
说来慕府有三房,大房是原配所出,二房三房皆是继室慕老夫人所出,按说慕老夫人活着,不能分家。
可祖父临死前,冒着世人诟病,硬是让三房分家,从此慕府分成东西两府,大房一脉住进东府,二房三房住进西府。
大房慕镇进士及第,如今不惑之年,便位居三品户部尚书,而二房三房却连功名都没有,只捐了个芝麻小官,日益式微。
慕晏兰是大房的嫡次女,而慕晏巧是二房的嫡女,平时没少针锋相对。
慕家子女,个个样貌出众,唯独慕晏兰身体丰腴圆润。在一众纤细瘦弱勋贵女子中,她便显得格外扎眼,因此时常惹得堂姐妹嘲讽。
“姑娘,这是建康城最流行的胭脂,试试吧。”白术捧着胭脂盒问道。
慕晏兰点点头,她本不喜胭脂水粉,不过今日格外乖巧任由白术装扮,幸好涂上胭脂后,脸上的病容遮住七八分。
“姑娘这样妆扮真好看。”白汐捧着花菱镜夸赞道。
慕晏兰看了看镜中倒影,婴儿肥的脸颊,圆润润的,她嘴角抽了抽,这可真算不上好看。
慕晏兰吃了早饭,慢腾腾来到花厅。花厅里植满了菊花,层层叠叠的金绣球,翡翠似的绿菊,白玉盘落黄蕊白菊,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慕晏兰低头嗅了嗅菊花,心里暗暗盘算着,今天能吃顿菊花糕,余光瞥见掀开帘子踱步而来的两人。
“三姐姐你没事吧?昨天我听说了消息,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慕晏萍微微蹙眉,满脸忧愁。
人就长得弱柳扶风,这副姿态更是惹人怜惜,不过现下嘛!
慕晏巧不耐烦的撇撇嘴,瞧瞧瞧,又来了,整天一副娇弱的模样,当初东府送来布料首饰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不过,这次是来对付慕晏兰的,她强忍耐性子听着。
慕晏兰以前待慕晏萍十分亲近,慕晏萍排行四,生辰同她只差两个月,虽然她身为姐姐,但因性子怯懦,故而格外依赖她。
可想到梦中慕晏萍眉眼疏离,居高临下的模样。慕晏兰垂下杏眼,说道,“四妹妹多虑了,我挺好的。”
慕晏萍盈盈泪眼,还欲在说什么,慕晏兰却转过身对着白术说道。
“今天咱们做菊花糕吃,多做点,给阿爹阿娘送去些。”慕晏兰难得有把好嗓子,嗓音清甜,婉转宛如黄鹂啼叫,悠扬中夹着娇憨。
白术吩咐白汐去大厨房说一声,转身端着茶盏回来,“姑娘,这是晒干的菊花花瓣,泡水喝也是异常清香。”说完给三人置茶。
开水冲入茶盏,金黄色的花瓣浮浮沉沉,菊花的香味瞬间溢满整个花厅。
一闻这香味,慕晏兰微微意动,她端起来抿了一口,果然好喝。
这茶光是闻着让人神清气爽,口舌生津,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慕晏巧虽然是被迫来的,不过这么清香的菊花茶,平时在西府可是喝不到,她端起茶盏,澄清的茶水中,金黄色的菊花瓣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她端起来嘬了一口,果然是沁人心脾,她也忍不住多饮了几口。
慕晏兰喝了半盏茶,见慕晏萍面前的茶盏丝毫未动,“四妹妹,你怎得不喝?”
“我平素不喜菊花茶,三姐姐,你们喝,莫要管我。”慕晏萍忙说道。
慕晏兰颔首,便细细品起茶来。
慕晏萍悄悄给慕晏巧递个眼神,谁知这个铁憨憨就忙着喝菊花茶,全然忘了过来找茬的事情,慕晏萍斟酌说道:“三姐姐,昨日的事我听说了,你莫要想不开…”
“昨日?”慕晏兰疑惑问道。
慕晏萍目光默默,“昨日我去了外家,不成想你竟然被赐婚给那个活阎罗,妹妹听说了,早早的赶了过来,听说大伯母也气得病倒了,真真儿叫人跟着难受……”
看着慕晏萍拿着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慕晏巧嘴角抽了抽,昨日她从凤祥楼得了新的簪钗,欢喜的不得了,如今带着哭声颤音的话,到叫她以为昨日的是错觉了。
慕晏巧又喝了一口菊花茶压压惊。
可这一招就灵的法子,今儿居然失效了,她看着一脸镇定的慕晏兰,又喝了一口菊花茶,这茶味真不错。
“我昨夜一宿没睡,能想的法子都遍了,可是咱们闺阁女子无权无势,能有什么法子?大伯父身居尚书,在圣上面前向来是得脸的,或许能诉说一二。”
慕晏萍边哭边说,连自己都快信以为真的时候,对面丝毫没有动静,她透过帕子的缝隙,看见慕晏兰正小声对身旁的丫头吩咐,菊花糕里多加点蜜糖。
她的哭声哽住,慕晏兰见她面色不虞,转瞬即逝,又是一副忧愁的模样。
慕晏兰叹了口气,“父亲被罚俸在家,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了,更别说述说一二了。”
“可是……”慕晏萍一脸惋惜,“听闻镇北将军嗜好杀虐,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例外,前些日子还杖杀一个,那血淋淋的,听说连婢女都吓傻了一个。”
“圣旨如此,四妹该不是想抗旨吧?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慕晏兰惊诧地看着慕晏萍。
抗旨,关她什么事?
慕晏萍捏了捏手帕,又恨又妒,想当年沈寂也曾是京城第一公子,文韬武略,家世样貌,样样皆出类拔萃,若不是这次战场中了奇毒,时常昏迷不醒,哪里轮得上她?
话说到这里,她再劝,便是挑唆着慕晏兰抗旨,若是传出去了,少不了她的干系,慕晏萍用锦帕捂住嘴唇,轻轻咳了一声,见慕晏巧还没反应,桌下暗中踢了踢她。
慕晏巧这才放下茶盏,眉梢一挑说道:“三妹妹,镇北将军桀骜倨傲,杀敌军如同草芥。现在中毒发狂,连近身伺候的小厮都能挑筋扒皮,活活折磨致死,你胆子小,自然是怕的要死,依我看还是早早退了这门亲事为好。”
“二姐姐,这是何意?”慕晏兰反问道。“赐婚乃是皇上金口玉言,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退婚?”
梦中她抗拒赐婚的事情,不知怎么传遍建康城,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最后闹到皇帝面前,酿成祸端。
“你……”慕晏巧猛然被呛声,噎得接不上话来,但她想到往后要对慕晏兰行跪拜礼,便不管不顾了:“我怕什么怕,这些明明都是实情。”
慕晏兰:“镇北将军的事情,可不是你我能随意妄议的。难道二姐姐嫌舌头多余了不成,净嚼舌根子。”
前些日子有人在酒馆大放厥词,直言镇北将军沈寂乃煞星命格,刑克众亲,结果第二天说这话的书生就被拔了舌头,从此少有人敢背后非议了。
想到沈寂那阴鹜嗜血的性子,拔掉血淋淋的舌头,冷风一吹,慕晏巧顿时感觉背脊发凉,啪嗒,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
下跪就下跪吧,好过成了哑巴。
慕晏萍瞅了被吓傻的慕晏巧,暗暗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三姐姐,你别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前些日子生病便是郁结于心,与其心里难受强撑着,不如说出来,姐妹帮你分担分担?”
“是哪个乱嚼舌根,我好好在这里,怎么会郁结于心?”慕晏兰看着她,杏眼水盈盈的。
见慕晏兰就是不上套,她皱了皱眉敷衍道:“我也就是听丫鬟说的。”
慕晏兰义愤填膺的说道,“造谣生事,口舌乃是非乱家之本,那妹妹可要好好教训那些丫鬟,非得打板子不成。”
生事不成,反被将了一军,慕晏萍只得推托。“算了,他们也就是顺口一嘴,不值当的。”
“你太好性,那些奴仆就是看见你太过宽容仁慈,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四妹你说,是谁嚼舌根子,姐姐我替你出这气。”慕晏兰板着脸,把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生气地扫向慕晏萍身后的丫鬟。
慕晏萍身后香草被吓了一跳,眼神躲闪往后一缩。
慕晏萍恨香草没胆子,但又怕慕晏兰真的追究下去,“这回算了,下次定不轻饶。”
“四妹妹,你以后可是要吃亏的,你这样柔弱的性子,怎么能成为一家子的当家主母?”慕晏兰痛心疾首看着她。
慕晏萍被气的额角直抽搐,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了得,以后她还找什么好婆家。
“姐姐严重了,倒也不至于。”慕晏萍语气中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当然至于,若是今儿传出去,我因赐婚郁结于心的谣言,明天免不得传出,四妹妹纵容奴仆乱嚼舌根的谣言,没得败坏四妹妹的名声。”慕晏兰语重心长地说。
慕晏萍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往日蠢笨的三姐,居然学会威胁人了。
慕晏兰察觉她打量的目光,手指捏紧椅子的扶手,方才凭着郁气一股脑顶回去,如今她,她也不怕,大不了以后再不来往。
“依我看呀,那些谣言还不知道是谁传的呢?”慕晏巧在一旁幸灾乐祸说道。
慕晏兰瞥了她一眼,“二姐姐,既然能传出我们俩的谣言,你的当然也不能幸免。”
慕晏巧不如慕晏萍有城府,当即变了脸色,“你,你敢……”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传的。”慕晏兰杏眼澄澈,一脸无辜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塑料姐妹,要大胆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