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为朕夹菜，今日却是不肯了？”燕韫看着怀中蔫蔫的少年，脸色比昨日更苍白了三分，嘴唇也是雪白色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一夕之间病成这般，皇帝眉心皱紧，语气却带着温柔的哄溺。

夏未定了定神，挣扎着坐起来，撑着笑答道，“皇上莫怪，夏未这便好了。”

头一次做这事。

夏未也没想到，抽个血，竟然会让自己虚弱成这样。

可他实在懒得抬手，连动嘴皮的力气都没有。

下次，下次一定要少抽一些血。

他支撑着坐入椅中，取了筷子，夹了一块紫晶花肉卷，送到天子面前。

天子：“朕不喜此，你吃，朕看你吃。”

夏未虚得脑筋转不动，听言，便收回筷子，将肉卷放到自己口中，咬了一小口，食不知味地咀嚼起来，机械地动着嘴巴，只觉得眼前晃悠，两耳也是嗡嗡作响，他知道这是低血压的症状，而且没关系，养几天就会好，因此皇帝要他吃，他便用力吃了起来，想着养好了之后，可以再去一趟药庐，只不过——

见夏未停止进食，朝这边看来，燕韫冰冷的龙颜转而柔和下来，“怎么，是不是不合味口。”

“皇上，暖阁就只有一张榻吗？”夏未问道，眼神有点飘乎，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

闻言，皇帝隐约猜出了什么，“你想再安置一张榻吗？”

“不。”

夏未摇头，“既然暖阁住不开，那皇上能否允许我住回未央宫，或者是去别处居住？”

虽然思维跟不上，夏未还是清楚，皇帝不可能放他出宫，回侯府居住。

为了兴贤炼丹药成功，夏未也不可能回侯府，只要出了宫，他没办法联络上兴贤，所以他也不会出宫。

“夏未，你可吃饱了？”

皇帝不答反问，似乎是瞅准眼前的少年，神智恍惚，病弱好欺，皇帝有意为难：“只可惜，朕尚未进食——”

说着，皇帝亲自来到少年身边，顺手轻轻捞起少年轻瘦的身子，就坐在少年坐过的椅中，让少年坐在自己大腿上，薄唇微启：“夏未你不是说为朕夹菜，朕现在等着你夹菜。”

“哦，好。”

夏未不习惯地挣扎了下，他只比燕韫矮一点，身体虽瘦却是骨架在这摆着，并非小孩，挣扎间雪白的脚踢到皇帝的龙袍，只好忍气吞声地止住动作，认命取了筷子夹菜，谁知皇帝又不爱吃，反而让他自己吃，夏未无奈，只好填进自己嘴里，数次之后，他觉得自己肚腹处落了只滚烫的大掌。

摸了摸他吃饱了鼓起来的肚子，燕韫于是才吃下这次夏未夹的菜。

在他慢条斯理咀嚼时，夏未安静等待着。

不多时，燕韫感到怀中一沉，低头看去，少年手依然攥着双筷，只是已歪着脑袋，身子软软地靠在了皇帝怀里，那双一直没什么精神的眼眸，也垂下去，只余下长长的眼睫鸦羽一般地覆盖下来。

“皇上。”

正在这时顾御医前来，重新查看病患手上的伤势，然后得出了跟华大夫一样的诊断：“夏侯爷手上的伤是人为不愈，其中必然有内情，不过，只要敷上药，养上一日，第二日必然结痂，不再流血，而且夏侯爷身体虚弱，嗜睡，怕也是因此处之伤，失血过多导致。”

皇帝闻言一阵沉吟。

尔后才道，“今日，夏未去了药庐。”

“两位爱卿，你们怎么说？”

华大夫眉目一凝，当然不赞成，立即出声反对。

然而顾御医也是大摇其头，说道，“不如皇上召见他，问询此事。”

说着看了眼昏睡对外界毫无感知的夏侯爷，“这样下去，对侯爷并非好事。”

深夜，皇帝召见兴贤。

药庐中兴贤正在炼制丹药关键，对此颇为抵触，直呼不见，等到第二日早朝之后，才灰头土脸地过来拜见天子。

声称炼药时，药炉爆炸，差点出事，逃得一命才得见天子。

只是，无凭无据之事，哪怕是面对天子，兴贤也据理力争，声称自己只是带小侯爷在药庐转转，并没做其他逾越之事。

皇帝无功而返。

新的一日，夏未晨间迷糊地吃了点饭，便又软绵绵地睡了过去，中午亦是如此，到了晚上才睁开眼有了一丝精神，模糊地想，要养好精神，多吃一些，过几日再去药庐，却不知兴贤炼制的如何了。

夏未吃了一大碗饭菜，旁边侍候的宫人见状悄悄地退出去，赶去禀报皇上去了。

转眼看到自己还在暖阁，而且还只有一张榻。

夏未想到上回，自己跟燕韫同榻共眠，甚至是一衣未着。

心中暗暗焦虑，好像上次他提过这件事，燕韫说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夏未闭了闭眼，吃得肚儿撑撑，只得另想办法，好在不一会儿，便传来宫人的唱音：

“皇上驾到。”

燕韫来了。

夏未正中下怀，正好要说这事，到时候只需与燕韫分开，他身上血肉之事便不必为燕韫所知，更不会发生像那晚，被燕韫抱着，两人肌肤相贴的情况，于是药庐那边便更顺利了。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来到，都不必行礼。

而殿内，皇帝自然先注视到案上那风卷残云般的膳食，果然像内侍所言，夏未吃了果真不少。

“你好些了，吃这么多？”

皇帝自然而然上前，捞过少年的瘦腰，另一手覆上少年的肚腹，只觉得鼓得更厉害了些。

他吃得可真多。

夏未被他一按肚子，差点要吐出来，赶紧拦住，口中便将最后的咽下去，才皱着眉头，腾出小舌与他说话，“皇上，等我喝口水……”

不喜欢燕韫这样对待自己。

像是对待所有物一样，任意拿捏，随便碰触。

但恢复理智的夏未却情知，他现在乃是一株有疗效的药材，而不是一个人，哪里配得到尊重。

坐在夏未对面，燕韫神色自如地也开始用膳，即使是吃夏未剩下的菜食，也毫不见介怀，旁边的苏公公启奏再上几道膳食，被皇帝拒绝，只说吃眼下现成的便好。

从前皇帝是个讲究人。

据夏未所知，从前皇帝做齐王时，衣食俱是精致无比。

可今日，这满桌的菜肴，都是他吃剩下的，留有他的口水，燕韫知道吗，可燕韫都吃下去了，他都不在意。

夏未大感别扭。

窘迫地想提醒他，可看他却吃得十分香。

虽是剩饭，可是依然优雅进食的皇帝，遵循着食不言寢不语的规则，暖阁的灯火通明，照在他冰冷的龙颜，龙章凤姿，一杯清茶送至唇边，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是天然的贵气，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皇帝抬眸望过来，凤眸一片柔和典雅的光辉，没有一丝冰冷，十分温柔：

“在看什么？”

那是一双分明盛满笑意的眼，没有任何一点俯视居高临下的意味，也没有看一株药材的蔑视与掌控。

这种平等的目光……令夏未迷惑。

“你、又瘦了。”夏未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他究竟在说什么啊。

这下，燕韫反而愣住，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夏未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被燕韫这样目光看着，夏未脸庞火辣辣地，避开他的视线，起身为他斟一杯茶，捂唇轻咳一声，说正事，“皇上住在暖阁，不适合夏未居住，不如皇上再另僻一处地给夏未住吧，是不是药庐那里可以？上次前去，发现有许多空处，不如今晚搬过去。”

不让回未央宫。

暖阁也不肯多置床榻。

夏未只有寻别的地方了。

这时，那双凤眸端视过来，令夏未感到了某种压迫，甚至有些理屈词穷！

怪了。

我为什么要这样？

这要求也不过分啊。

眼见燕韫沉吟不语，夏未不由地重申，“那今晚我就搬过去了。”

说着冲对面男人使眼色，等他点头。

燕韫视线落在夏未脸上，看着少年精致却惨白的面容，燕韫甚至连一丝笑容也吝啬，变得很冷漠地回道，“不必，朕今晚在御书房，不会打扰到你。”

见少年星眸闪烁了下，竟是松一口气的样子。

燕韫垂眼，半晌，仿佛周身裹着霜寒一般，他提醒似地问他，“你要离开朕，是不喜欢跟朕在一起么？”

夏未蹙眉，望着燕韫那副好似利刃要将他内心看透的眼神，一时间更惶惑了，燕韫问这话的深层目的是什么？

喜欢跟他在一起？

是“睡”在一起？

是了是了。

据兴贤所说，燕韫与他在一起，似乎就能抑制痼疾复发。

所以，才会有些一问。

“皇上若同意，那便再过些日子，以后，等我身子更‘好’一些……如何？”夏未尽力摆出一脸真诚地看过去，星眸一样清澈纯净，那般恳切，没有一点欺骗的杂质。

仿佛说的是真的一样。

“为什么？”燕韫继续问。

“我身子不适，怕叨扰皇上。”夏未意外对方追根究底的发问，同时也尽量寻找更合适的回答方式，否则他难道要告诉皇帝，他想尽快帮兴贤研制出治疗痼疾的药丸方子，好快快解脱肉身的折磨。

“朕不碰你，还不行？”燕韫这时才温且地笑笑，发自真心地，他认为夏未这般为他着想，自是欣悦。

夏未觉察到皇帝的真情实意，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啊！他明明是在哄骗他，为何他居然都相信了呢。据他所知，皇帝不是一个轻易就被哄住的人。

用膳罢，没过多外，夏未饮了汤药，躺回榻上睡去，皇帝呆了一会儿才离开。

他一走，夏未就睁开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觉得皇帝很好骗，觉得内心竟有一点过意不去？

可是他明明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着想，为何他反而是羞愧的那一个？

第二日，明显有精神头的夏未，早早起来用罢膳食便往药庐赶。

不知兴贤能否给他带来好消息。

“小侯爷，您慢些。”

夏福跟在身后再三提醒。

不知为何，小侯爷如此急切？

这一次进入药庐与上次全然不同，殿门大开，连夏福也不肯听夏未的话，就守在旁边听着，就怕再会发生意外。

今日小侯爷手上的伤已经结痂，再过几日，必然就能痊愈了。

可不能再出现失血过多的情况。

因此，夏未与兴贤却是没办法说私话，只好问道，“上次你所说的炼制丹药，可成功了？”夏未意有所指道。

兴贤明了，“没成功，我看还得再过几次，不知道小侯爷怎么看？”

夏未沉默了下，看到旁边一只关在笼中的狸花猫，遂借猫说自己，道，“这猫儿最多能坚持半个月，再多了也坚持不了，所以看来你要早早研制了。”

半个月么？

兴贤皱眉，觉得这个时间太紧了，总得给他失败的机会，医学，不是一蹴而就的。

这需要钻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