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自认自己不是个傻子,面对不知是人是鬼的诈尸夫君,她是疯了才会听话停下。
她匆匆抹去眼泪,不光没站住,反爬得更快了。
就在她摸上小门即将逃离这诡异灵堂的时候,却听背后传来一声痛苦的□□。
那个从来只会用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看她的人,正用气声说着:“救救我……”
姜婉宁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
陆尚说完这两句话,便是彻底失了力,他眼前一阵漆黑,大脑传来阵阵钝痛,就连心肺也跟着凑热闹,一声声的钝咳下,嘴角不断溢出血丝。
他想全心对抗这具不争气的躯体,却又不受控制地凝神听着耳侧,尤其是在那啜泣声消失后,饶是他再运筹帷幄,也不免产生两分惶恐。
他本是在埃尔维斯游轮上参加商业聚会,也不知谁负责的安防,放了个携带炸药的疯子上来,轰得一声巨响,正处爆炸中央的陆尚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虽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到了棺材里,刚才的匆匆一瞥,见到的也与他所熟识的东西大有不同,就连身体的感觉跟之前都不一样了。
但既是有命,他总不想再死一回。
就在陆尚绞尽脑汁,试图引人过来的时候,已经逃去门口的姜婉宁却撑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
她背对着棺木,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后面的景象。
她还是怕的,怕得双腿颤个不停,心跳声大得每一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可以,她简直想头也不回地逃出去,跑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也不回来。
但事实上,不说她能不能跑出陆家村,就算真能出去了,她又能逃去哪里呢?
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犯官之女,到了哪里也是躲躲藏藏,又或者再寻户人家,把自己给嫁出去?
姜婉宁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她睁开眼睛,动作迟缓却坚定地转过身。
借着烛光,她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她耽搁了太久的缘故,刚才还挣扎扑棱的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脑袋无力地枕在小臂上。
姜婉宁嫁入陆家三个月,婆母等人暂且不谈,这个曾被她寄予希望的夫君待她同样冷淡。
陆尚并不待见她。
这是与他成亲第一晚,姜婉宁就知道的。
正如她被买来时说的那样,她在陆家的作用只是冲喜,至于陆尚愿不愿意碰她,全看他的意愿。
反正这三月以来,姜婉宁没上过一次床,有时碰上陆尚发脾气,那是连屋里都待不下去,只能抱着铺盖滚去院子里,院里的古槐便是她的栖息之所。
就连成婚那日,陆尚一脸厌恶得看着她:“区区罪臣之女,也配嫁与我为妻?”
姜婉宁自小也是被娇宠长大的,再是落魄,也受不得被一个乡下小秀才指着鼻子骂。
当她被赶出屋门,听着屋里传来的许多侮辱,簌簌的眼泪打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泥印。
那时她在想什么来着?
姜婉宁仰头回忆着,她好像在想……陆尚怎么还没死。
可是,当陆尚真的死了,她在家里的处境没有改善半分,更是因为没了冲喜作用,时时面临着被卖去窑子里的威胁。
姜婉宁不错眼珠地盯着陆尚,一直到他胸口的起伏微乎其微,才见她有了动作。
“陆尚?”姜婉宁擦干净面上的水痕,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她一边走一边呼唤,只是一直到陆尚旁边,也没得到一声回应。
她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庆幸,犹犹豫豫地蹲下去,伸手试图去探陆尚的鼻息。
就在她的食指即将碰上陆尚的时候,却见那双目紧闭地男人猛地张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叫她当场愣住,直到被人紧紧箍住手腕,异于常人的冰冷才叫她回神。
“啊——”姜婉宁吓疯了,拼了命地往后拽。
却不知陆尚哪来的力气,抓住了便不肯放手,哪怕被拖着动了好几下,落了尸斑的手还是牢牢掐在姜婉宁腕上,一青一白,格外诡异。
等姜婉宁叫过一轮了,陆尚终于说:“水……”
“呜呜呜——”
“我说,水……”
“呜呜呜——”
姜婉宁摇着头,努力想听清他说话,但字眼入了耳,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按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又软又凉,她没碰过死人,活人总是碰过的,而眼下的手指,显然并非正常。
陆尚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你再哭……我就真死了……”
哭泣声戛然而止,姜婉宁抽噎两声:“你要……”
“水。”陆尚说完,歪头咳嗽两声,又是吐出一口淤血。
“水、水……”姜婉宁下意识去找水,抬头瞧见桌上剩下的半壶凉水,她眼前一亮,随及看向自己的手,“我、我去给你拿?”
陆尚沉默片刻:“你别跑。”
“我、我不跑。”姜婉宁快速摇头,却还是没忍住往门口看了一眼。
陆尚如今精力不济,没能瞧见她的蠢蠢欲动,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哑叫他不得不堵上一把,指尖微动,遂将姜婉宁放开。
就在他手落下的一瞬,姜婉宁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猛一下子就窜到后面去。
她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尾不受控制地滑下泪痕。
好在许久的镇定后,她没有再逃,而是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回头的,一边观察着陆尚,一边挪去桌边取水。
桌上的水是白日招待客人剩下的,农家小户没有茶,往水里撒上一小把麦粒已经很难得了。
姜婉宁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将茶壶里的最后半碗水倒进碗里。
她拿着碗,又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这才重新走回去。
等她重新蹲在陆尚身边,陆尚刷一下睁开了眼睛,眼中虽有混沌,却没有片刻的迟钝。
姜婉宁这才明白,这人始终清醒着。
也亏得她刚才没动歪心思,不然真拿起桌凳往陆尚身上砸……
姜婉宁面色古怪,仔细评估了一下自己与陆尚的实力差距,这么一比较,竟真的很难说,谁会占了上风。
陆尚不知姜婉宁复杂的内心活动,半天才轻叹一声:“我以为……你是要渴死我咳咳咳——”
他的每一声咳嗽都会带出一点血沫儿,面上也愈发苍白。
姜婉宁抿了抿唇,将碗放在地上,然后慢慢凑近,最后双手捧住了陆尚的脑袋,小心靠在自己双膝上。
她照顾人的经验并不多,如今心里又存着怕,喂给陆尚的半碗水又洒了一半。
等陆尚再要,她也只能摇头:“没有水了。”
陆尚:“……我有家吗?这是哪儿?”
姜婉宁有些不明白,却还是小声回答:“这是新建的草屋,是……奶奶特意给你搭的灵堂,你、你这样……算是活了吗?”
“咳咳咳……”陆尚被她逗笑了,开口欲说话,先被呛了两声。
他虽想了解眼下情况,却实在分不出多余精力,改口说:“送我回家吧,再帮我找个大夫……你可是说过不跑的,你要是跑了,我可就真死了……”
姜婉宁细细听着,只觉陆尚的声音越来越弱,等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的身子也彻底软倒下去。
姜婉宁动了动手指:“陆、陆尚?”
这一回,再没有人给她回应了。
便是她伸手拍在陆尚脸上,对方也没睁眼,若不是仍能见他胸口起伏,姜婉宁只以为他是又死了过去。
陆尚说,送他回家,再找个大夫。
姜婉宁嘴唇微动,将这话在嘴边念了一遍。
她扶着陆尚的后背,想将他撑起来,然而废了半天劲儿,陆尚还是软趴趴地滑了下去。
陆尚久病在床,身躯算是瘦弱了。
奈何姜婉宁年纪太小,又许久没吃饱过,能将他撑起来已是不易,遑论是把他拖回家。
正当姜婉宁对着地上的陆尚手足无措时,却听草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陆尚的灵堂虽然没有建在农户多的地方,但周围还是有几户人家的。
自他醒来,姜婉宁连着叫了几次,正好被起夜的人家听见了。
那户人家听她叫得实在凄厉,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思量再三,还是穿上衣裳,去外面叫了人。
想到这毕竟是陆尚的灵堂,他们又去了趟陆老二家。
王翠莲不耐,不愿跟来,却架不住陆奶奶记挂着孙子,使唤不动儿媳,陆老二还是听话的。
于是,这前前后后叫了一通,等过来灵堂,已经聚了十来口人。
亮堂堂的火把照进草屋,结伴过来的村民便看见——
陆老二家的大儿子躺在地上,他那个买来冲喜的妻子则跪坐在一边,双手还放在他脸上。
“……”
“你个杀千刀的毒妇!你要对我的尚儿做什么!”一声尖锐的叫喊声打破沉寂,陆奶奶抄起门口的木棍,批头盖脸砸过来。
姜婉宁被这一群人的到来吓到了,而陆奶奶的举动更是出乎意料。
她仓皇间躲闪,眼睁睁看着木棍砸在陆尚肩上。
陆尚昏睡间受了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姜婉宁喊道:“陆尚活了!陆尚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