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
贴身宫女湘竹旋即招来太监将那名晕倒的宫女架走,初棠等人匆匆折返,恰好路过储秀宫。
些许嬉笑声隔着道厚重朱漆高墙传出。
储秀宫乃安置秀女的宫殿,大抵是程立雪照旧没下旨册封,那和亲的公主皇子二人便被内务府总管安排在此。
好奇心使然那般,初棠步履滞涩,顿足沉思片刻,还是走过去。
宫殿外无人守门,他跨过门坎石条,轻而易举走进储秀宫,入目尽是各式各样的花。
院中男子手握小铲子刨土,女子垂头修剪花叶,交谈甚欢,笑声充盈满庭。
院中二人不一会儿便发现不速之客。
金国皇子望清来人时笑容凝固,眼中略有敌意,倒是金国公主依旧温和有礼与人打招呼:“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金国皇子蹙眉:“阿姊,分明是他私闯,有失礼数。”
初棠直言直语讪笑:“的确是我的问题。”
金国公主微笑摇头:“不知殿下夜访所谓何事?”
语毕,更是从一旁斟来茶水,给人递过去:“只有些普通绿茶,但愿殿下莫嫌。”
初棠接过茶水:“谢谢。”
他小小抿了口茶,便是将之放在一旁堆满百合花和小荷包的木桌。
“我没事,打搅了。”
他挠挠腮,匆匆带着湘竹离开,路上感慨万分:“他们姐弟感情真好。”
湘竹:“是呀,奴婢听说公主极爱花,那皇子便三宫六院四处采花。”
哦。
初棠懵懵点头,很快便回到乾清宫。
映入眼帘的寝殿,竟都铺满地毯,连带凳子椅角案台皆是套着满毛茸茸的软垫。
初棠大为无语。
“这是干嘛?”
候在殿中的大太监神色略有倦怠,却也立马恭敬回话:“回殿下,此乃陛下命令,您是觉着样式不好还是颜色不可?”
初棠:“……”
我觉着你们陛下有点浮夸!
程立雪那家伙是要干啥子哟,左不过就是划伤点手背而已,他又不是什么陶瓷娃娃,磕不得碰不得的易碎品。
真是小题大做!
初棠也懒得对此多言,只问:“我让人带回来的那名晕倒的宫女呢?”
“在西殿的一个小厢房。”
初棠点点头,连忙赶过去瞧人,还未踏进厢房几乎被名端盘宫女撞个正着。
“殿下恕罪。”
小宫女神情恍惚,脸色暗沉跪下。
“我没事,你起来吧。”
那边的太医恰好诊完脉:“回殿下,这位姑娘是受惊过度,梦魇不断,开些安神汤即可。”
“好。”
一名小太监跟着太医离开。
初棠仔细端详半天,也不见那名守夜宫女有苏醒迹象,他转身,无意间望了望四周的宫女太监,见个个都跟无精打采。
“你们没睡好吗?”
宫女怯怯凑近几步低语:“最近宫里都在传陈妃娘娘回来了,昨夜还有小太监瞧见陈妃娘娘的凤鸾车停在乾清宫外呢,然后便疯了。”
初棠瑟缩一下:“……”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我的好姐姐,请你不要乱说话好么!
初棠佯装镇定自我安慰道:“假的。”堂堂现代人,必须破除迷信,相信科学!
宫女煞有其事开口:“千真万确,昨夜有守值太监看到启祥宫亮起烛光,说里面还传出些怪声来。”
初棠咬指抽气:“不、不可能!”
初棠:“怪力乱神,妖魔横行?八成是有人装神弄鬼,迷惑视听祸乱后宫罢了。”
“殿下,您要是不抖的话,奴婢就信了。”
“呜……因为我也害怕嘛。”
瑟瑟发抖的人,忽地被来者拂了拂后脑勺。
满屋子.宫人顿时下跪:“陛下。”
初棠一回头果然看到程立雪的面容,他呜一声,身子不由自主扑过去,还是这狗男人比较有安全感。
*
程立雪搂着人回到寝殿。
榻边。
程立雪弯身放下人,那人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埋在胸侧的墨发瑟瑟耸动。
“害怕?”
头顶落下话音,初棠从那微振的胸腔昂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怯怯盯着人,也不说话。
“我倒有个法子。”
话音刚落,便瞧见程立雪单膝跪上床,正好卡在他两腿之间俯落身子,初棠也顺势倒进云锦褥面。
“……”
这是个什么法子?
怎么怪怪的咧。
正狐疑沉思的人倏地被捏住脚.踝。
初棠抬眸,只瞧见程立雪的墨发压来他耳边,有几缕还叠落他颈窝,痒痒的。
鼻尖也尽是散不去的药草清香。
那股独属于程立雪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在这方榻间,严丝合缝,无处可逃。
初棠警惕眨眨眸,也情不自禁咽咽唾沫。
有点儿不对路的样子,不会要发生些乱七八糟儿童不宜的事情吧?
呸呸呸!阿午你不害臊!
“你……这是干嘛?”
“讲故事。”
温凉气息喷落耳垂,叫人没来由一颤。
初棠五指微蜷抓了抓衾被。
讲……讲故事?
而后,他还真的听到那清越的嗓音,缓缓钻进耳膜,却一下一下地挑动他的神经。
救命!
谁家男朋友这样子讲睡前故事哦?
程立雪你变态啊!
这人每说一句,那冰凉指尖便轻扫一下他脚.踝,偶尔勾动足链,落出几道清脆的灵灵声。
如此这般伏在耳边,勾引似的,已叫他禁不住,更遑论这家伙还在他敏.感的脚.踝逗弄。
简直被刺.激得浑身发颤。
“呜。”
初棠泪眼婆娑,有气无力推桑人,两腿情不自禁收拢,奈何这人的膝盖纹丝不动抵在其中。
他咬牙溢出点泣音。
大抵是感受他身子的异样,那人终于有丝松动,退到他膝弯处,若有所思打量一息功夫,方才垂头吻了吻他的膝盖。
“张开点。”
初棠沉默,却也似被蛊惑。
眼睑泄出点潮意的人,懵懵怔怔间,那曲腿踩在榻上的脚便是一点一点挪开。
片刻后。
他浑身发烫,脱力得酥.软的手掌,无意识搭落程立雪凉凉的墨发,随之时缓时急浮动。
双眼迷离盯着帐顶,呼吸急促而紊乱,随后又愈发窒息,神思混乱陷进片旖.旎……
还真的忘记了那些个鬼神之说,满脑子空白一片,最后又被股舒爽快意填满。
直至两眼一沉,彻底不省人事。
初棠昏睡前,思绪纷扰得只残存一个念头——十斤的程立雪,九斤变态,还有一斤更变态!
翌日早。
初棠迷迷糊糊苏醒,后知后觉正有双手,隔着布料轻轻摁揉在他大腿。
眼睛觑开条小缝,眯着眼瞟去,原是程立雪在帮他按摩,而且衣服换了,连床铺也换了。
昨夜的画面又倏然重现……
“混!蛋!”
“我瞧着昨夜的殿下,哭得很享受。”
初棠一个枕头扔过去,恼羞成怒似的,朝人横去一眼:“闭!嘴!”
白日倒是端方清冷得人模人样,夜里缠.绵榻间时却跟饥渴大狼狗似的。
而且!
有人这样解渴的吗!
死变态!
怕是只有程立雪这种变态方想得出这种解渴方式!
……
初棠捂着脸退出回忆。
他悄然无声抽了腿翻身下床,脚尖刚碰到毛茸茸的地毯,手腕却忽地被人捏住,那人轻轻一拽就将他扯回去。
叫他猛地跌坐下一双腿。
头顶落下点沁凉嗓音:“去哪?”
初棠挣扎推搡几下,还是没能逃离这个强有力的怀抱,宛若惊弓之鸟,他似后怕含糊道:“还来?我会死的!虽然确实很……”
后面的爽字被人搪塞带过。
“但!真的顶不住了!”
他昂着头,目光灼灼得煞有其事,一脸真诚头头是道:“适可而止知道吧?咱们打个商量,明天再来?错开时间,让身体歇口气!”
视野中,程立雪轻轻侧身,随后便见这人的喉结微滚,酝酿出半点模糊的哂笑。
沉沉哑哑的:“小棠似乎有些心心念念。”
“……”
我念你个大头鬼!
那人话毕,手掌一把抬起他手臂,叫心有余悸的人惶恐惊骇欲抽手。
“不不不!”
随后只是穿过件衣服袖口。
“?”
初棠话音戛然而止,也悄悄咪咪吁气。
程立雪替他穿好衣服、束好腰带、理好衣襟,方饶有兴致垂眸凝视他,唇角还含着半丝笑意,似在打趣问:“不什么?”
“……”
“看来小棠确实很期待。”
“……”
故意的!这死人绝对是故意调侃他的!
还期待!
我期待你不举!
*
程立雪日理万机,陪着他用完早膳便离开。
初棠落得清闲,便又跑去昨日带回的宫女住处,刚进门就瞧见那人缓缓从床上醒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守夜宫女闻声侧头却骇然滚落床,颤颤巍巍开口:“陈妃娘娘!陈妃娘娘饶命啊!奴婢什么也没说!”
“……”
陈妃?在哪?
初棠瞳孔骤缩,他脊背发凉呆滞片刻,陈妃不会在他身后吧?
不!不可能!
相信科学!
初棠倏然挺直腰板,故作镇定轻咳声道:“你昨晚为什么会喊皇后娘娘?”
“陈妃娘娘饶命!”
守夜宫女猛然扑过来抱住他腿:“奴婢真的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娘娘饶命!”
初棠低头盯着匍匐他脚边的宫女,悄悄舒出口气,就说嘛,相信科学,什么陈妃,这宫女怕是产生幻觉,将他误认成陈妃。
而且他如今非常确定!这宫女身上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和程立雪他娘有关!
若是换作旁人的话,他倒也没那么着紧,但此事关乎程立雪,他这心竟莫名执拗,恨不得马上查出个水落石出。
“你先起来,我不是陈妃。”
初棠蹲下身扶人:“你看清楚,我真的不是那个什么陈妃娘娘。”
宫女神情木然抬头,还是惊恐后退,支吾半天:“娘娘,奴婢真的只字未提!求您放过奴婢!”
“……”
看来幻觉还在。
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产生幻觉呢?
初棠走出厢房,几名洒扫宫女太监正在闲聊:“这香包好香呀。”
“快快快,皇子又给咱送了蜂蜜。”
“皇子对咱们也太好了,若是日后不能在乾清宫侍候,我最想去的便是储秀宫。”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八成有诈!
转念间又恍然忆起些画面。
“湘竹。”
初棠转身跑回寝殿:“湘竹。”
湘竹连忙跑出来:“殿下,奴婢在。”
“宫中的陈妃传说是什么时候死灰复燃盛传的?大概是宫宴那夜后。”
“那那位皇子,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送荷包蜂蜜的?”
“传说开始盛传后的第二日吧。”
“还挺会掩人耳目。”初棠垂头感慨声,连忙望着湘竹道,“那位皇子送来的香包和蜂蜜在哪?拿出来我看看。”
湘竹替人忿忿不平低骂:“他送来的东西,只会脏了殿下的眼睛,都让奴婢扔掉了。”
初棠轻笑一声:“难怪你这么精神。”
湘竹略有不解:“殿下此话何意?莫非是这些东西不干净?”
初棠点点头:“曾经有位朋友跟我说过,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
“奴婢这就去外面借些回来。”
湘竹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个小香包和一瓶蜂蜜。
主仆二人拆开香包。
香包只是普通的香料和新鲜的百合花。
“这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倒是鲜少有人用新鲜的花瓣做香囊的。”
初棠指尖捏着枚花瓣若有所思,沉吟半天:“特别,就特别在此。”
“殿下,这百合花能有何特别?”
“百合花花香里有使人兴奋的物质,叫人神思不宁,夜不能寐,长期睡眠不足。”
湘竹恍然大悟:“难怪好些宫人都神色恹恹的。”
初棠丢下花瓣拍拍手:“但有陈妃传说在前,大家只道是担惊受怕而睡不好,实则这才是罪魁祸首。”
湘竹一语中的:“那这蜂蜜怕也是被加过料?”语毕连忙出去招呼人取来厨房里的蜂蜜。
“殿下,左边这瓶是金国皇子的蜂蜜,右边这瓶是咱们小厨房里取来的。”
湘竹话完便使唤一名小太监来分别品尝。
小太监用汤匙舀出右边的蜂蜜:“醇香甜腻。”
小太监又舀出左边的蜂蜜:“也很甜,但似乎——”他回味一下后忽地蹙眉,似不确信,又抿了一点。
初棠和湘竹都翘首以盼等待后话。
初棠转转眸问:“口腔中是不是有点不太明显的火辣辣之感?”
小太监抿着涎液猛然点头:“对!”
湘竹惊诧瞠目:“殿下您果然厉害,这也能猜到?”
“因为我知道是什么了。”
湘竹与小太监异口同声发问:“是什么?”
“里面掺有杜鹃花花蜜。”
那夜,启祥宫门外,他曾看见南风大哥手里拿着一截杜鹃花,那时他并未留意太多,如今回想起来,这是明晃晃的无声提醒。
初棠沉声启唇,缓缓开口:“杜鹃花花粉酿制的蜂蜜有毒,误食使人感到口腔火烧火燎,之后还有可能出现流涎症、恶心、呕吐等症状,摄入一定量后使人头痛、肌无力、视物模糊,甚至产生幻觉,严重者还会心律失常致死。”
“陈妃传说盛传,本就使人心惶惶,百合花又叫人神思不宁夜不能寐,长期睡眠不足,还有杜鹃花蜜加成,不产生幻觉才怪!”
湘竹与小太监听得不可置信呆愣许久,回过神后仍心有余悸感慨:“若非殿下发现及时,长期以往必酿成大祸,如此祸乱宫闱,这位金国皇子到底意欲何为?”
“不管那位皇子有何目的,咱们秋后算账,如今要紧的是顺藤摸瓜,把陈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秘密揪出来。”
初棠神色凝重起身:“走,咱们带上那位宫女去启祥宫。”
*
荒废多年的启祥宫。
宫殿因常年无人居住,杂草丛生,萧条阴寒,与冷宫无异,乃至比冷宫更森然可怖。
“陈妃娘娘!”
被人架着的守夜宫女,惊恐瞪着宫门牌匾。
“你清醒点,是幻觉!”
初棠无语,随意薅了把薄荷草,碾碎后怼到守夜宫女鼻尖,一股浓重的清凉气息直冲脑门,叫人猛地清醒些许。
宫女倏然跪下:“太子妃殿下。”
初棠:“可算清醒了,你和陈妃什么关系?”
宫女凄凄道:“奴婢是娘娘的陪嫁丫鬟。”
初棠惊诧:“陪嫁?那就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咯,为何出了此等大事,你还能在宫中活下?”
宫女茫然摇头:“奴婢不知,先前是内务府将奴婢调走,最近又让奴婢来此当个守夜宫女。”
初棠轻叹声,身后的小太监也十分机灵,小跑去推门,吱哑一声,摇摇欲坠的残破宫门被打开。
几人顺利走进去。
此处常年无人敢靠近,死气沉沉,又久经风霜,连日光照下来都难以驱逐个中孤寂冷清。
院中荒凉破财,蜘蛛网遍布石柱,满地青砖苔藓枯枝,偶尔几只不知名的虫子蹿进败叶里。
腐朽与腥臭味相交错入呼吸。
初棠掩鼻皱眉,环视四周,终于在一方角落发现成堆烂干花,他走过去仔细端详半天。
从那尚未化作齑粉的半棵烂叶中,初棠估摸再三,应该是兰花。
初棠:“陈妃爱兰花?”
宫女摇头:“内务府送来的。”
初棠:“陈妃是怎么死的?”
宫女:“失足落湖。”
初棠:“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失足落湖?”
宫女闻言却蓦然沉默不语。
湘竹伏过来道:“陈妃生前已失心疯。”
失心疯?
“你那晚为什么要喊皇后娘娘?”
初棠突然逼近宫女追问:“是不是陈妃娘娘杀了皇后娘娘,然后失心疯死的?”
宫女惊谔摇头:“不不不是!你胡说!”
初棠再度盯着人发问:“宫中不是都流传陈妃爱美嫉妒皇后美貌,所以把皇后杀了吗?”
宫女伏地落泪:“不是的,我们娘娘没有嫉妒皇后,她也是无可奈何。”
院中忽然刮来阵风。残破的门后,恍惚传出点零碎的声音,铛啷铛啷的。
怪异的声响叫在场三人皆默然僵滞。
“陈妃娘娘!是娘娘!”
宫女骇然跪下:“娘娘饶命!”
此言也惊醒余下的二人。
“荒谬。”
初棠抿唇,捏紧指腹循声望去,故作淡定道:“大白天的!陈什么妃娘娘!”
湘竹不安扯扯人:“殿下,要不咱们回去吧。”
初棠闭目深呼吸几下,再睁眼时,满目坚定摇头:“不用害怕!咱们要相信科学!”
他盯着那门,缓缓走近,随后一脚踹开朽木,嘭的一声倒下,扬起满屋子灰尘。
初棠呛了呛。
视野也豁然开朗。
原来是殿中挂着两串风铃,地面还有点滴蜡,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又往里走去,直奔启祥宫寝殿,寝殿内似还保留着生前模样。
初棠仔细观察每一处,竟发觉这室内同样摆放着几盆枯萎得不成样子的植株,与外面腐败的花,一般无二。
他匆匆折返,顺势扯下风铃,跑回院中亮给宫女:“你看清楚了!陈什么妃!这就是串普通风铃!”
“真的是娘娘回来了。”宫女爬到他腿边,苦苦央求道,“殿下您就莫再掺和了,奴婢千真万确瞧见过,娘娘就在那湖上跳舞,周围还有蓝色的光团,一定是阎王爷提着灯笼把娘娘送回来了。”
初棠:“……”
这么会添枝加叶的吗?鬼火就鬼火,说什么阎王爷提灯笼!
“湖?”
他恍惚抓到丝信息:“哪里的湖?”
“御花园西苑的那片湖。”
“湘竹,你先把她带回去,顺便去找人把湖水抽干,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
初棠视线瞥过角落的兰花。
他若有所思离开启祥宫,先是直奔太医院,想着查阅下当年的用药记录。
哪知却被院使义正严辞婉拒:“您有陛下口谕吗?”
初棠:“……”真烦人!
他随手丢出个程立雪的太子印章:“有这个行不行?”
院使:“……”那可太行了。
其实他曾一度怀疑陛下是把太子妃当太子来养,轻咳声润润嗓子:“您里面请。”
初棠翻开当年的综卷,查看半天也无发现异样,他托腮沉思半天:“你们这记录能造假吗?”
院使连连摆手:“瞧您这话,用药用量都严格按照规定,一清二楚记下,且有专门负责监督之人,绝不容出错,更遑论作假!”
“陈妃病着那年,你是院使吗?”
“不是,上任院使暴病身亡,我才升的官。”
“所以咯。”
初棠无语丢下综卷耸肩。
院使猛然拍头:“殿下一言惊醒梦中人!”
初棠:“……”
啧!程立雪养的人,怎么都憨憨的,是大家都把智商众筹给自家主子了吗?
他意兴阑珊离开,转身前往内务府,这回的内务府总管依旧死脑筋儿。
“抱歉,您没有管理六宫权限。”
初棠撇撇嘴,再次丢下个印章:“现在呢?”
内务府总管倏然瞠目狗腿儿似的赔笑:“哟,莫说后宫,前朝那也是不在话下的,您请。”
“果然是兰花。”
初棠倏然合上册子,可里面也分明记录有各宫嫔妃喜好,陈妃分明不爱兰花。
却偏偏在皇后出事后渊源不断给启祥宫送兰花。
兰花与百合花一样,都是不适合摆在卧室,花中气味皆容易引起失眠。
长期失眠必叫人神志混沌,若是再趁机下药,想要人疯疯癫癫也不是不可能,却可以对外宣称是作贼心虚而失心疯。
失心疯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毕竟在皇后之后,陈妃竟又连取掉好几人性命,所以这背后必有人在策划。
待其死后再编排一个“鬼魂索命”来排除异己或是制造事端,都易如反掌。
“当年也是你在内务府管事吗?”
内务府总管摇头:“当年是梁大人当总管,如今已经告老还乡,在盛京郊外养老呢。”
闻言,初棠也只能顺着这蛛丝马迹摸出郊外梁宅,找到当年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梁大人。
梁大人哪能料到又有贵客光临。
梁总管惶恐跪下:“殿下,奴才真的已经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了。”
初棠:“……”
我什么都没问呢。
但他也懒得纠结谁比他先一步,只听着梁总管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原来这人曾是老王爷,亦即是阿绛父亲在宫中的眼线。
“你确定你的言论毫无保留?”
“真的,小人未敢有半个子儿虚言。”
初棠五指拢拢墨发,盯着外面的正盛的茶花,理理混乱的思路,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便是——
皇后误撞陈妃奸.情,发现其与老王爷有染,便劝陈妃与之断绝来往。
陈妃割舍不下情缘,反倒听信渣男蛊惑,给皇后下寒食散,殊不知老王爷一直担心皇后复位,也想打击太子,于是别有用心将寒食散悄悄换成西域奇毒。
碰巧那日幼年太子来冷宫请安,先皇后有条临近产子的爱犬,闻着味冲来打翻羹汤,可惜羹汤还是被人误服。
误杀闺中密友的陈妃心中有愧,自此大病一场,还疯言疯语。
老王爷害怕陈妃暴露真相。
于是在陈妃的汤药里下寒食散,寒食散迷惑神智,导致陈妃愈发精神失常,寝宫还满是兰花,精神高度紧张,时常失眠的人,终于出现幻觉失足落水。
老王爷便开始编排素来爱美的陈妃,因嫉妒先皇后美貌而于冷宫毒杀废后,后又心中有愧而自戕。
宫中也从此流传出陈妃爱美索命之鬼话。
陈妃死后,老王爷更是将其当作替罪羔羊。
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借陈妃索命传闻,除掉几个保皇党大世家的妃嫔,惹得众家族怨声讨伐。
本欲趁乱逼宫。
行动前夜却意外丧命爱子之手。
“唉。”
初棠听得百感交集,连连喟叹几声吁气,蹙着眉情不自禁捂上心口,那处竟无端滚烫灼热,烧得有点发疼难耐。
程立雪怎么这么可怜呐。
呜呜……
真的太可怜了!
挚友之父竟是杀母仇人,帮凶还是生母的闺中密友。
而且!
生父还被挚友他爹绿了!
这泼天狗血的爱恨情仇,简直叫人难以想象。
程立雪果然是个美强惨,难怪这厮这么沉默寡言,要是换作他的吧,估计得自闭。
初棠艰涩咽咽唾沫:“梁总管,你知道这么多秘密,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
“当年,王爷本欲将我灭口,是世子暗中帮忙,方留我一命,苟活至今。”
世子,又是世子。
看来摄政王那个家伙弑父的缘由大抵在这吧,贪上这么一个爹,真的是……啧。
初棠眸光暗淡,恹恹离开。
*
回去的路上。
初棠穿过热闹的集市,因戴着面纱,倒也没人认得他,方叫他能静静驻足络绎不绝的人流中。
街的对面有个小摊,走街串巷的小贩在呼喝:“糖不甩!美味的糖不甩!”
一位路过小摊的小女孩歪头向她的母亲喊道:“娘亲娘亲,我要吃我要吃。”
“好好好,娘亲给囡囡买。”
“好吃么?”
“甜甜的真好吃。”
……
甜食总使人欢愉,光是看卖相,他便觉着糯叽叽,甜腻腻的,叫人情不自禁展眉。
初棠顿足片刻,望着那笑得纯真美好的小女孩,他按捺不住似的走过去:“大叔,我也要一份。”
大叔抬眸点头:“稍等,这就给您现做。”
慈祥的大叔语毕,便是从篮筐掏出把糯米粉,舀来滚烫的开水,少量多次加入粉堆。
揉成光滑的面团。
面团被揪出一小块揉和成个个大小相当的小圆球,圆滚滚,白乎乎的小球看着就让人觉得治愈。
小白团被人扔进煮开的水里。
一刻钟后。
白团子肉眼可见变得胖乎乎,圆嘟嘟,并且一一浮起来,这便是熟了。
煮熟的糯米球被过了遍凉水。
大叔方开始拧开红糖罐,笑得和蔼可亲问:“贵人,吃得了甜食么?”
初棠眉眼轻弯:“有多甜要多甜,我要最甜的。”
大叔乐呵一笑:“好嘞,给你最甜的。”语毕,毫不吝啬撒下一大把红糖,和着水煮化至粘稠。
糖浆滚滚,空气中满是甜甜的味道。
大叔方有条不紊放进糯米丸子,继续熬制,煮得个个丸子都吸满糖水,裹满红糖色,方罢休。
糯米丸子被装进纸袋。
“您拿好。”
“谢谢。”
“贵人真客气,不是我吹,我这糖不甩卖了二十载,吃过的都说好。”
初棠突发奇想问:“吃了能开心吗?”
大叔听得迟疑一愣:“开心?哈哈哈必须的!准叫你笑得合不拢嘴。”
听完这话,他方心满意足带着糖不甩回宫,落日黄昏,初棠穿过霞光走进宫门。
那高墙之上,又迎风而立一人。
初棠抿唇凝望而去,程立雪这家伙怕是由头到尾都并非烦和亲之事,他只是在凭高念远。
红墙绿瓦,阳光明媚,晚冬的霜雪化出水迹,滴水厌厌自檐角坠落。
宫墙上下的二人,遥遥相望。
“程立雪!”
初棠仰起脑袋,朝人招招手,随后拿出藏在后背的手,高举起包糖不甩,笑意盎然喊话。
“下来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