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唇周刺痛发麻,头顶也嘭嘭地响起礼花声音。
“啊……”
哐哐隆隆炮声震耳欲聋,叫人懵懵怔怔瑟缩一下,初棠松了口,受惊似的,拱着脑袋就往人怀里钻。
程立雪轻叹一声。
浓墨般的天幕被烟火绚烂。
叶影幢幢的御花园款款走出一人,那人抱着怀中爱人穿梭在这星火不灭的夜。
御书房灯光璀璨。
宫女恭敬端来醒酒养神的温热药汤,程立雪抬手接过玉杯:“喝点。”
初棠惙惙昂首,不悦鼓着嘴巴偏不张口。
“听话。”
下巴被人轻轻掂掂。
他懒懒耸动肩膀,圈着人的手臂挪挪姿势,还真的听话垂下头去抿杯口。
只是在人看不到的瞬间,满眼尽是狡黠。
片刻后,他眉眼舒展仰首,朝人咂吧一下嘴唇,如在回味似的叹道:“哈,好喝。”
玉杯还是满满的,水位线几乎不动。
程立雪:“……”
眼底下的小哥儿除了嘴唇沾上水迹,根本就一口没饮,醉也醉得机灵,还晓得做假动作骗人。
“当真好喝?”
“嗯。”
眼眸晶亮似打坏主意的人点头如捣蒜。
“那再来点。”
“……”
程立雪撬开底下人的唇,直接灌进点汤药。
“唔。”
被迫含进口热汤的小哥儿,似又想故技重施吐出来,却被早已洞悉一切的人一吻堵回去。
初棠呛了呛,药汤全数从嘴角溢出,倔强得妥妥,是一口药也不愿喝。
程立雪:“……”
他唇线微绷,最终还是作罢,直接抬手用龙袍给人擦擦唇角的水迹。
初棠也顺势抓抓那抹衣袖擦手。
白皙肌理磨出点小红印。
这皮肤当真是嫩滑得连龙袍碰到,都生生被衬成粗布麻衣,叫见者都暗叹其娇贵程度之不可想象。
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的御前宫女,则是被这幕惊谔得瞠目呆愣,龙袍擦手,放眼历代后宫,都没有哪个妃子有如此殊荣。
太子妃怕不是要上天!
最可怕的当属,陛下竟无半丝不悦,任由太子妃目无尊卑、无法无天,甚至对此乐在其中。
半晌功夫后。
“好热。”
不消停的人手掌乱抓,倏地去扯衣衫。
领口本就松散,雪肌因微醺而泛出点粉色,被这么一扯,隐约露出更多春光来。
“……”
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的太监立马领着众人借口退下:“奴婢这就去掉些炭火。”
语毕退出御书房,还不忘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
掐丝珐琅火盆的木炭兀自生热。
满室仍是暖融融的。
初棠手腕忽地被捏住。
圈在他手的掌寒意盛浓,冰冰凉凉的,他也顺势蹭过去,一双手将人扒紧,便似抱着团霜雪,叫浑身发热的他十分舒爽愉悦。
“别蹭了。”
“哦。”
初棠虽嘴上应着,身子仍是我行我素,埋着脑袋,对那团霜雪又啃又蹭。
松软的发丝擦过人的下颌,配上还没卸去的猫耳,活脱一只刚化形的小猫,在撒娇亲昵人。
“……”
忍无可忍的人终是起身,将怀中人放倒在桌。
程立雪站在初棠两膝之间,单臂撑在后者腰侧,微微伏身端详半天。
眸色宛若染墨,晦暗不明。
又似在强忍心间那无法遏制的念头,手掌强撑在桌面,骨节紧绷,鼓起两道青筋。
初棠眼神迷离,躺在成堆的摺子上,他眨眨眸,不是霜雪也不是大黄。
是只嗜血大狼狗!
笑意嫣然的人举起双手,十指微蜷抓抓空气,嘴巴做出个咬合的动作:“大狼狗!嗷呜!”
扯动的衣摆无意牵倒桌案茶杯,杯子翻滚落地,哐一声将人理智拉回半分。
程立雪攥紧手指别开视线,从一旁的抽屉取出瓶药药膏,膏药上身,效果却大打折扣。
意料之中,那日南风已提醒过,药物压制非长久之计,终会愈渐失效。
“嘻嘻。”
“还笑。”
一只手忽地抓住他的发,猛地一拽。
初棠:“驾!”
程立雪:“……”双指拧拧眉心闭目,随后戳戳初棠脸颊的小肉团:“没良心。”
御书房门被打开,走出道明黄身影。
“好生照看。”
“是,陛下。”
一个时辰后。
微醺之人早已清醒得七七八八,此刻正坐在龙椅上,晃悠着小腿。
空旷的殿内忽地传来脚步声。
初棠一侧头,便瞧见程立雪迎着月色而来,那人愈发靠近,直至与他同坐一张椅子。
这人身上还有股未散却的潮味,药香浓郁足以比肩那日来抓跑路的他。
“你掉药池了?”
小聋瞎程立雪选择性忽略掉他的问题,只抱着他随意翻开本奏折批阅。
连批几本后。
这人似在犯难,翻来覆去就是不提笔批注,叫本是不太关注的初棠也好奇瞄上两眼。
原来是户部尚书宋大人提到各方面支出太大,国库隐有亏空迹象,又插了嘴郊外的难民问题,问该如何安置,毕竟总靠朝廷接济绝非良策。
初棠收回眼神,继续把玩程立雪胸前的墨发,百无聊赖给人编四股小辫子。
程立雪拧拧眉心:“当如何是好?”
初棠:“……”
你就装吧!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会不知道怎么安顿难民日后的生活?
“想与殿下讨教一二。”
“……”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发现了。
贫富差距真的大。
只知鱼肉百姓、娱乐至死的权贵纨绔们花钱如流水,反观最底层的民众,诸如郊外流离失所的难民,连三餐温饱都难解决。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也没啥拍案叫绝的妙计,倒是有点愚见。
初棠灵机一动道:“就在盛京建个游乐场呗,专供有钱人进,而且里面的物价还要翻十倍,让他们心甘情愿把银子吐出来。”
初棠:“……”
怎么感觉有点像奸商,罪过罪过。
“倒也还行。”
“那我给你画个图纸。”
初棠向来是行动派,他即刻铺开纸张,提笔垂头,一丝不苟画图,贴心配上文字标注,还不时皱皱眉,偶尔还用嘴和鼻子拱着笔,托腮沉思,而后灵光一闪似的,又惊诧连连痴痴一笑提笔继续。
夜深人静。
埋头苦干之人伸伸懒腰:“大功告成。”
……
寝殿烛火跳动,幔帐下的人影轻微耸动。
“等等。”
初棠支起一半眼皮,斜觑瞄人:“再念会儿。”
不知何时起,这睡前故事是不是故事已不重要,他似乎更眷恋程立雪念书时的嗓音。
清越舒缓,很悦耳。
令人置身于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
翌日早。
年关将至,窗外寒枝裹满白霜。
龙袍男子穿过风霜,连发丝都透出寒气,抱着人落座文德殿龙椅上早朝。
初棠手揣汤婆子,懒洋洋窝在程立雪怀里,像只惬意的小猫打了个哈欠。
百官则满目愕然,望着御台之上的冷俊帝王,竟顶着口浅浅的牙印出现。
群臣:“……”
看来昨夜战况有点激烈!啊呸呸呸!一天天的,纵欲过度!以后还是中午宣淫吧,因为早晚要出事!
谏官刘大人秉承一贯作风,直言不讳劝谏:“陛下,克制啊!”
随后又指出问题:“还有,乾清宫毕竟乃陛下寝宫,哪怕是皇后也没有住进去的理儿,何况太子妃还是太子妃,一直这么住着,不合规矩。”
“此事,朕自有分寸。”
初棠伸伸懒腰挪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悠悠枕落程立雪的胸膛。
他余光瞟瞟那人的下颌。
有分寸?
有个大头鬼!
堂堂皇帝睡偏殿暖阁,把正殿龙床让出来,这像是有分寸的人吗?
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简直就是昏君!
可又昏得清新脱俗!
刘大人:“中宫之位空悬多时,民间百姓颇有怨言,多为太子妃抱不平。”
程立雪:“刘卿家,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应着眼解决瘟疫,而非此等不足挂齿之事。”
刘大人被堵得噎声。
瘟疫之事,确实是当务之急。
有人轻声回禀情况:“瘴州瘟疫肆虐,且已开始向周遭发散传播,太医院连日研究医治方案,丞相大人也在那边安抚民心。”
瘟疫?
初棠眨眨眼,那日旁听审案似乎曾听张大哥提过一嘴,只是张大哥双腿伤成那样还奔波?
“有笔吗?”
一道话音突兀落出。
众人纷纷不解,倒是一旁的小太监机灵跑走,不一会儿便取来纸笔。
初棠接过纸笔提笔,洋洋洒洒写下满纸文字。
作为现代人的好处就是,他总能信手拈来先辈们的成果,此举不厚道,自然算是偷,不不不,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况且人命关天,他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初棠昂头瞟瞟程立雪。
程立雪甚至都不问他一字一句便颔首,完全把舞台交给他,随他发挥一般。
“太医院院使在吗?”
听闻太子妃此话,殿内登时有人出列:“回殿下,微臣在。”
“这纸上有几个治疗时疫的方子。”
此言一出,群臣惊骇,紧接着是片窃窃私语,而后又沸沸腾腾乱成一锅粥,全是反对与不看好的声讨。
“殿下,您这未免狂傲了些。”
“兹事体大,关乎人命,可容不得儿戏。”
“微臣钦佩殿下聪敏机智,确有计谋,但此瘟疫可是连太医院上下都束手无策,您就莫添乱了。”
“就是,殿下慎行。”
……
听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声,初棠却顿感欣慰,程立雪整治过后的朝堂风气果然不一样,这些人总算有点为官者的担当。
思忖片刻,他开口:“你们不信我也很正常,但这只是张方子,交给太医院几位大人研究一番不就好了嘛,最终用药与否,你们自己决定。”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太医院院使接走方子,即刻赶回太医院。
院使前脚刚走,户部尚书宋大人后脚便出列:“臣前两日上的摺子迟迟未得陛下批阅,今日斗胆一问,郊外难民总不能靠朝廷来养一辈子吧,这是笔可观的支出。”
“敢问陛下,此事当如何决断。”
“这层,太子妃已考虑周到。”
被人捏捏手指后,初棠抱着暖手炉站起发言:“就是咱们现在要建个游乐场,施工时就招纳些年轻的去当帮工,建成后,也需要大量人手,有些工位,老幼妇孺都能上,总之我有办法,不会让他们集体失业的。”
天子脚下,权贵纨绔数不胜数,自然要靠新奇好玩的东西吸引他们消费。
先把钱赚到,才有资格开拓其他利民扶贫项目。
况且游乐场挂在他名下,有程立雪撑腰,也不怕有不知死活的人搞事!
“除了游乐场,其实我还有很多其他扶贫项目的方案,但这个日后再议吧。”
“我说完了。”
初棠也没想到程立雪这家伙,竟然连地儿都当机立断给他提前选好。
下了朝,他便跟着宋大人去看地儿。
侍卫统领恭敬站在程立雪身后侧,默默与人一起目送远去的两道人影。
欲言又止半天,统领终是开口道:“主子,其实咱们也不——”话未完又沉默闭嘴。
能私下养出几十万兵马的人,像是缺钱的主儿吗?
他只暗中感叹句“用心良苦”。
*
初棠跟着宋大人前往盛京中心,最繁华之地,听闻那里有块宝地儿闲置许久,已叫人匪夷所思,来到现场后,他更是哑声沉默。
这么优越的地理位置,居然还是块空地?
简直暴殄天物!
他心似在滴血半天,也很快敲定,莫说是游乐场,哪怕是建个商圈都绝对没问题!
也是跟人走了这么一遭,初棠才惊觉他那日心血来潮画的小月牙花钿竟越渐盛行于京都,成为时下最流行的式样。
自从三司会审后,他的“功绩”又愈发被传颂,简直就是“造福天下、万民敬仰”般再上新高度。
各种各样,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赈灾物资、什么八十万两银子、什么揪出藏在朝廷的敌寇卧底、什么出谋划策征战南北、什么着手解决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瘟疫、什么指挥围剿山贼、什么提议兴建利民设施……
连江洋大盗强.奸了头老母猪的案子得破也加功他身!
脍炙人口的舆论,大有把他送上神坛趋势,令他朝夕间霸占盛京十大风云人物榜首!
但!
身为当事人的他,竟一概不知!
离谱!相当离谱!
捧杀!绝对的捧杀!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家伙这么处心积虑害他?
造孽哟!
初棠怔怔出神间,蓦地被一个十五六岁,身着麻衣捧着些东西的小哥儿撞了撞。
麻布小哥儿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待看清人后竟激动得眼眶泛红:“太子妃哥哥!”
初棠:“……”
初棠讪讪一笑:“不碍事。”
“您一直是我的目标!”
“哈?”
初棠被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麻衣小哥儿郎声开口:“太子妃哥哥,我将来也要成为你这样的大英雄!我们哥儿照样可以闯出一片天。”
原来如此,感情是把他当偶像呢。
“其实我什——”
“我要当大将军!守家卫国。”
十五六岁的哥儿,嗓音洪亮,那倔强的神情,当真有几分铁骨铮铮的傲气。
欲澄清的初棠,被这嗓子吼得话音戛然而止。
真有雄鹰壮志呐!
既如此,他自然不能浇灭这纯真的远大抱负,况且作为“德不配位”的偶像,他还是有义务给人以正向引导,不然午夜梦回时他会深受良心谴责。
思忖间,初棠朝人莞尔启唇:“好呀!希望日后能看到你身披铠甲,雄姿英发的模样,成为千古第一个哥儿大将军!”
“一定会的!”
麻布小哥儿目光灼灼,坚定点头,随后笑盈盈拉着人:“您过来坐。”
“大将军也是要吃饭的,那么,我可以请太子妃哥哥来我的小摊吃饭吗?”
“我很荣幸。”
这是个卖鲜肉小馄饨的食摊,本来没几个食客,那些人见他坐下,竟都跟着规规矩矩坐下,叫周围几张桌子瞬间座无虚席。
“一碗鸡汤小馄饨,不辣。”
“两碗馄饨面。”
“来三碗虾仁小馄饨。”
……
目睹这一转变,初棠简直无言以对。
好家伙,早期明星效应,他要是给各大店铺们代言的话,那岂不是赚得盘满钵……咳。
他旋即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空想抛诸脑后。
麻布哥儿很快端来热气腾腾的馄饨,馄饨皮薄肉多,特别实惠。
初棠却盯着这小摊若有所思。
他好久没摆摊过,竟有点手痒痒,他囫囵吃完走过去:“你去招呼客人,我来给你下馄饨如何?”
“万万不可!您是千金之躯!”
“千啥呀!你快去收碗筷吧,那桌客人吃完啦!”
初棠笑笑推推人。
麻衣哥儿呆滞片刻,不承想太子妃远比他想象中亲民和蔼,而且无所不能!
愈发笃定十足将其奉为地位不可撼动的偶像。
……
太子妃在盛京某小摊卖小馄饨,此消息一传开,十里八乡的人全赶过来。
摊位的队伍从城北排到城南……
初棠瞠目结舌瞧着这熙熙攘攘的街道,遥想当年,军训期间的食堂都没这么壮观。
重操旧业的人,十分熟稔卷起袖口。
他沉浸十足,洗完手后,左手托馄饨皮,右手拿着小竹篾往里肉馅堆里一戳,挑起点肉抹进皮里。
左手这么一捏。
一个馄饨便做好。
包好的馄饨整整齐齐码在一旁的木板。小馄饨皮薄陷厚,白白的一个隐约透出点粉来,可爱又诱人。
馄饨汤底有两种,一个是鸡骨架熬制的鸡汤,另一个也是猪骨头熬制的猪骨汤,汤色都很清淡,但味道香浓,光是那汤就馋得人想咕咚喝两口。
因着有食客点了鸡汤馄饨,初棠便抓了两把粉□□白的小馄饨丢进去。
顺手拿来个碗加进点紫菜、小虾米、胡椒粉、少许陈醋,最后舀进滚熟的小馄饨,和一大勺鸡汤。
“鸡汤馄饨好咯。”
他小喝声,麻衣哥儿连忙去端碗。
大伙儿都没吃过太子妃亲手下的馄饨,这第一碗馄饨可谓是万众瞩目。
被上馄饨的青年男子更是激动得勺子都没拿稳,勺子哐地一下掉了回去,惹得众人一顿嘻笑。
“这位兄台,你行不行呀?”
“去去去!男人不可以说不行!”
“哈哈哈哈……”
青年男子与人打趣两句,便将视线重新放回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馄饨。
顶着数不胜数的目光,他抿了口漂浮紫菜的热汤:“嗯!香的嘞!”
有人反驳:“废话!我光是闻着都觉得香!”
青年男子又捞起个小馄饨。
馄饨皮煮得晶莹,裹着里面肉馅,粉嫩不已,他轻轻咬了一口,烫人的汁水流出,叫人连抽几道气。
他细细回味道:“好嫩,这肉质也太鲜嫩了。”
他又连吃几个。
柔软的皮儿配上嫩滑的肉,再和着鲜香四溢的汤水,简直人间美味。
“绝了!绝了!”
“哥们儿,你这演技有点浮夸哈!”
“真的好吃!”
这边闲聊的功夫,初棠那处又已出锅几碗小馄饨。
小馄饨档口门庭若市。
食客们你一言我一句赞叹不已:“太好吃了!能吃到殿下亲手下的馄饨,我这辈子死而无憾!”
“不行,我要带回去给我家夫人也尝尝,保准明年能生个大胖哥儿!”
“陈大人,你年初时不还盼着要儿子吗?这会子倒变成生个小哥儿?”
“生个哥儿和殿下一般,有何不好?”
“那吃个馄饨也不能生哥儿呐!”
包着馄饨的初棠闻言,也忍俊不禁抬眸参与其中:“对呀!这是馄饨,不是仙丹!”
“经殿下手的可不就是灵丹妙药!”
……
过足瘾后,初棠方意兴阑珊回宫。
他轻车熟路直奔乾清宫,却不见往日最热情欢迎他的大黄。
“大黄?”
初棠四处寻觅那道狗影。
“大黄你去哪了?”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偏殿暖阁。
推门而进的人,一眼便瞧见阁中竟放着套崭新的素雅冕服,青表朱里,四周皆是云龙装饰,服顶还架着个冕旒,冠前垂坠十二旒。
十二旒……?
这不就是皇帝在重大场合,诸如登基、祭祀、册封之类时才会穿的礼服吗?
但这尺寸……
怎么看也不像是程立雪那厮的。
他走过去比对了一下,这套冕服,说是给他量身打造的也不为过。
初棠满腹疑窦离开暖阁,却骤然与燋头烂额的程管家迎面相碰。
他礼貌问了句:“你有烦心事?”
程管家忧心忡忡:“倒不是我,是主子他忙于朝政,连日来只睡一两个时辰,尤其是您跑去王府那几日,主子就没阖眼过。”
初棠嘀咕:“那可真是日理万机。”
程管家附和:“可不嘛,一堆子事等着处理,金国今日还送人来和亲,主子正愁着呢。”
哦嚯。
程立雪也有满腹愁思的时候?
“程公子在哪?”
*
暮色四合,巍峨宫墙。
一道剪影负手伫立,金色龙袍于霜风中翻飞,那人似目眺远方,俯瞰这大好山河。
初棠刚踏上台阶的尽头,便将这幕纳入眼底。
啧。
倒是有点儿君临天下那味儿。
牛逼哄哄的。
“汪。”
男子脚边的大黄率先发现来人,摇头晃脑跑过来,殷勤蹭他,初棠却之不恭蹲下身抱着大黄。
那人也循声望来。
两道视线登时于半空交汇。
初棠隐约可见,程公子眉宇间略有倦怠,这家伙也真是的,百忙之中还雷打不动来王府哄他。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请问程立雪你是青春期叛逆吗?咋搞得这么深情哩!
初棠舒出点气,半推半就被大黄拱过去。
两人并肩驻足城墙看日落。
暮色拢着他们,残阳将两道影子交错叠落一起,愈渐融.为.一.体。
谁也没有说话。
甚至连大黄都默默蹲坐两位主人身后守护。
诡秘的寂静横亘二人之间。
直至此时此刻登高望远,初棠方觉悟,原来这片四分五裂遍布战役的神州大地,竟被人收服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一个根基强大险些能媲美他们的金国。
当真应了他之前那句玩笑话“平天下”,统一倒也是好事,毕竟打仗,苦的总是老百姓。
而金国也相当识时务,竟送来一对龙凤双生子和亲。
漫长的沉默终被打破。
初棠偏头瞥瞥人:“你在烦和亲的事?那也不用愁到来这吧,我还以为你想跳楼呢,多大点事儿!”
空气静默,无人应答。
初棠:“有福同享,正好咱俩一人一个。”
程立雪:“……”
初棠:“你不要哦?那都给我好咯。”
“……”
程立雪清冷的眉宇似终于松动些许。
他偏下头搂紧身旁人,就着那人的腰部以下的位置轻拍一下:“胆子挺小,心倒是大,想装几个人?”
“!”
初棠倏然愣住片刻。
他忸怩垂头,那人的手掌还停留在他腰下侧部位,力度虽小,但这是力度的问题吗?
不是!
脑袋轰地一下落得片空白,微微回神后,初棠又羞又躁,抬脚就要踹人。
“程立雪你混蛋!”
破空的话音散进风中。
程立雪单手捏住踹过来的小腿,顺势将满脸绯色的人一把托上城楼矮墙。
他眉眼轻扬:“我哪里混蛋?”
初棠忿忿嗔骂:“你哪里不混蛋?”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残阳映照云霞,天际的光将大地渲得朦胧,高墙人影相依靠拢。
初棠挣扎几下,还是被吻在万丈霞光中。
“这方叫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