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闷热难熬,即使是繁荣的京都,一入夜,路上依旧没了人影,唯有树上蝉鸣缭绕。
傅绾绾在床上翻来覆去间,竟发觉自己毫无睡意。
或许是因为修养的这些时日太过乏味了些,又或许是因为今早散步路过前院,无意听见爹娘之间正在议论之事的缘故吧。
她起死回生这件事传至当今圣上耳朵里其实并不见怪,但是没想到今日早朝,赵丞相赵维盛那只老狐狸竟然利用此事,来向圣上赐婚。
赐的是她与赵毅宸的婚事。
美名其曰,她傅绾绾能死而复生过来,定是天赐的祥瑞之兆。
以他的意思,她与赵毅宸即是郎才女貌,又是天作之合,无论是从家事还是各项综合来看,似乎都是上好的佳话之选。
甚至将赵毅宸病情日渐好转这件事也往她的身上推,说到最后竟扯上了天意。
更是唱起了苦情戏,说自己的儿子本该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之前由于日理万机忙于大理寺种种案件,总是将成婚之事一拖再拖,此次他们二人又一起经历过生死一番的大事,不如索性成人之美,促进这门亲事。
没想到,现如今京都传扬甚广的她与赵毅宸之事,竟成了他此番推波助澜的借口。
起初阿爹以她年纪尚小,暂不急谈婚论嫁一事,来向圣上明确回绝了此事,谁知那赵维盛后来又乘胜追击。
好在圣上也没有顺着赵维盛的意思走,含糊地将此事盖过了去。
但是经过赵维盛这么一提,以后这京都的官宦世家,名门望族是断不敢与傅家提亲的,否则这是在明面上与赵丞相作对。
其实,傅绾绾知道,这并不是让阿爹生气的最主要原因,阿爹担心的是,圣上会对阿爹产生信任危机。
既然傅家是站在圣上这边的,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没有后路的。
朝廷之争,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存亡与否。
而她傅绾绾既然来了,该承担的责任也是要一并承担的。
思虑至此,她索性慢悠悠起了床,来到窗户边,顺势将其推开。
外面传来的阵阵夜风吹得她好生凉快,也顺带吹走了她的一丝顾虑。
她抬眸仰望夜幕,繁星点点,杂乱而无规律,却颗颗有其存在的价值。
她也想从中顿悟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价值。
不禁感叹一声:“今晚月色不错!”
忽而间,一阵格格不入又异常“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层意境。
窗外传来的咳嗽声让她瞬间回过神来,她在心里暗自警觉起来:是谁?
这深更半夜,在这硕大的闺阁中,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在,准确说,是一个男人。
那一声虽小,但是她并未听错。
扫视了一眼院落,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那片假山后。
如此诡异行迹,定有蹊跷。
她因为喜静,院落内除了住了珞珞外便只有……
既然连她都听见了响动,那外面守门的两个丫鬟竟然丝毫无动静,莫非是……
她突然担心起珞珞的安危,更不能坐以待毙,于是镇定自若地重新合上窗户,快速穿好衣服,从抽屉里拿了把匕首藏于袖中,点了根蜡烛拿在手中,刚打开门,就见门口的两个丫鬟姿势随意地仰躺于地。
她随手关了门后,便蹲下身摸了摸她们的鼻息,还好是活着的,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上和脖项处,见也没有外伤,便放下心来。
看来,这神秘人不是来讨人命的,连守门丫鬟都只是迷晕而已,可以确定在另一侧房间内的珞珞定是无事的。
估计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吧。
她拿着蜡烛照着地上的青石板一步步向前走着,这时假山方向又传来咳嗽声。
这次傅绾绾听得真切,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此人年纪应该不大。
她犹豫了会,慢慢朝假山的方向小步踏寻着。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可鞋子每落到一处草地上,伴随而来的便是不可避免的声响。
淅淅索索的……
傅绾绾几乎是贫住呼吸的。
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许人也,她这么莽然走近说不定会遭到对方突然的袭击,毕竟一个正常的人谁会大半夜跑到女子的闺房处,不是变态就是刺客。
还是在这戒备也算森严的太师傅内,由此也可以断定此人身手定是不错的。
她握紧了匕首,带着不安来到假山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莫非被他跑掉了?刚才并未听见其它的声响,这三根半夜只要不是鬼动一下不可能没声音。
对方转移躲藏地竟这般迅速。
傅绾绾用蜡烛在假山附近照了照。
发现假山边的草地上有湿漉漉的东西,蹲下身后用手沾了一点看了看,有些讶然,“这是……血!”那人竟然是个伤者。
同一时刻,她明显感觉身后突然有危险的气息靠近,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身体反应竟快过大脑。
她瞬间移了开来转身看去,入眼的是一身夜袭衣的蒙面人。
此时的她与他正四目相望。
傅绾绾的眼神是满满的警惕,而对面男子的眼神透露出的却是淡漠与暗藏眼底深处的冷意。
他手持刀剑抵着她的咽喉处,可眼里并无杀意。
傅绾绾却要装作害怕的样子,吞了吞口水,神情慌乱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只是一直盯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你受伤了?”
男子依旧沉默,并未作答。
他刚才打算趁对面之人不注意时将她敲晕,却没料想这女子反应倒是挺快,身手也挺敏捷,看得出来身体恢复得不错。
此时的他身受重伤,体力有些透支,真动起手来,怕动静闹大会惊动太师府的其他众人,对自己不利。
于是便利索地收起了自己的剑。
傅绾绾见此,大脑飞速转动之间,有了自己的判断,她试探地上前一步,装作关心和无害道:“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伤得很重没力气说,我看刚才那草地上的血还是挺多的,你需要治疗。”
“你是太师府的二小姐?”男子半晌才道出了这么一句,声音因为受伤而有些低沉和隐忍。
傅绾绾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单纯无知些,“嗯,你见过我?”
这时男子又不说话了,只是眸色沉了沉,又咳嗽出声,眉头微皱,手捂着左肩处,接近心脏的地方。
傅绾绾为了避免与对方继续这么僵持着,直接主动踏步向他靠近些,“你一个大男人都受伤了还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呢?还怕我这个弱女子会吃了你不成!看你这身装扮,不是刺客就是杀手,这点胆识都没有你说你以后还要怎么混啊?我要是真想伤害你只要大叫一声你便会无处可躲,用得着这样吗?你不嫌累其实我都站着有些累了?既然你收起你的刀,那我便给予你一些信任吧。”
男子带着审视的眼神中划过片刻的错愕,但很快被身体上传来的疼痛所覆盖,眼神示意着她的右手:“你,还算有些防范意识。”
傅绾绾身形顿了顿,夜色中,她忽暗的眼神立马切换自如,傻笑着:“防小人不防君子。”
说着,很自然收起匕首,来到他身边搀扶着他,“小心点脚下的路,我带你回屋中上药。”
这回,换男子神色不明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出手伤她,只是近距离仔细打量着她,就这么顺从地被她扶回屋中。
傅绾绾为了掩人耳目,关上了房门,将之前的蜡烛放在桌子上,替他解开了黑色的外衣,才知道他的左肩衣服已被血水染成了暗红色,傅绾绾微微拧了下眉毛,看来这人伤得不轻。
二话不说直接扒开了他的衣服,发现伤口像是被弓箭类的东西所伤,虽窄小但看似挺深的,不知道有没有伤及骨头。
“你说你都伤得这么重了,还要傲娇什么。亏你命大,差一点就伤到心脏了。我看,你是被人追杀才情急之下逃到太师府的吧?还好你遇上我这么个心地善良的人,要是换做其他人看到你大晚上这么一身打扮,肯定得当成刺客抓起来给处置了,虽然说你本来就是个刺客。”
傅绾绾一边细心地帮他清理着伤口,一边不紧不慢地数落着。
这人身上的血都已凝固起来,和一部分衣料粘在一起,怕他疼,她尽量很小心地为她慢慢分离衣服与伤口边缘的接触,帮忙上药止血消炎。
“谢谢。”男子低垂着眼眸看着面前耐心为他处理伤口的女子,突然开口道。
傅绾绾倒是有些意外,抬头看向他投过来的眼神,打趣道:“作为报答能让我看下你的真面目不?”
男子显然有些抗拒,挣扎着要起身,傅绾绾一把将他重新按在凳子上,“我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干嘛,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不懂医术,只是简单地帮你处理了下,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不过你的血是暂时止住了,我得找个办法送你出去才行。”
话虽这么说,但这么大个太师府,要把一个这么大的活人弄出去还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事。
“你先在我屋内休息一夜,容我好好想想办法。”
“今日姑娘之恩,我记下了,它日姑娘有事我一定义不容辞。”男子起身拱手答谢道。
傅绾绾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都自身难保了,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报恩,只是单纯救了你,虽然没有见过你,但就是感觉你不是个坏人。况且你面我都没瞧见,何来下次,咱两的缘分就到这吧,对你对我都好。”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姑娘的名声我早已有所耳闻,今日遇见,性格与之前的确大有出入。”
傅绾绾知道他所说意味何事,尴笑道:“可能经历过生死,自然看开了许多事,之前的记忆在我重生过后丢失了,现在算是我重生后新的开始吧。”
“这对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
男子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在下有些困了,能否借用姑娘的床小憩一晚?”
“看在你是伤者的份上,本姑娘的床就让给你睡了。”傅绾绾收拾着桌上的药瓶,将擦拭的布先找个地方藏了起来,擦拭血的水直接倒进了窗边的花盆里,血水很快被泥土吞噬。
“那姑娘今晚怎么办?”原本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她竟真的爽快答应了,真是不拘小节。
“我啊,打个地铺就可以了。”
傅绾绾倒是没想那么多,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对于古人的男女授受不亲她自然是没有太过在意。
此时,躺在床上的男子看着床下已沉沉睡去的女子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若有所思起来。
跟一个男子同睡一个屋子还能睡得如此踏实,究竟是装睡还是真睡呢。
随即也闭上眼睛与她面对着面而“眠”。
似是卡着点般,这时的傅绾绾才缓缓睁开双目,偷偷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眸色微动,随后再次闭合。
其实她早已将一切了然于心。
傅绾绾:赵毅宸,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竟是这般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