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
月书赤绳日,原是两姓嘉缘,奈人心易变,时移势易。识卿乃吾之幸,识吾乃汝之祸。
定亲多年,谢府却煊赫不再,谢某亦再配不上沈卿,今亲事作罢,各还本道。
余生平,往事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惟愿阿离以后得一如意郎君,赌棋泼茶,举案齐眉,儿孙绕膝,无我亦得安。”
沈离站在雪地里,红着眼睛发着抖,紧接着看到信的下面还有一行字:
“若再一世重来,惟愿两两相忘。谢小仙。”
最后这行字他是抖着写的。
再一世重来?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滴眼泪从眼眶里划过脸颊,周柳青在一旁吓了一跳。
沈离转过头盯着他,手里的信被她一攥,直接皱成了一团:“他骗我,是不是?”
周柳青一抖,他看不明白沈离的表情,她这是伤心难过还是?生气?
他拿过信展开来看,被惊得目瞪口呆:“沈兄,这……这绝非他本意,他是……他交代等过一两年再拿给你,说明……说明他是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回不来,又不想让你知道真相才……”
沈离:“他骗我,什么焦月生病,都是骗我,他安排司空礼在宫门口等着我,说焦月生病的事就是为了让我走,我说萧永承怎么那么容易放过我,是谢执对不对,他知道圣旨在哪,他拿这个秘密去找萧永承换我出来对不对?所有人都离开梁都,就他一个人被困在宫里了对不对?”
周柳青抖了又抖,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一次见沈离流眼泪,第一次见她吼人。
“周柳青,你是傻了吗?”沈离气到眼睛发红,“你怎么能让他这么做呢?他不怕他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吗?”
“我阻止他了啊,”周柳青道,“但是他说他已经想好办法了,这信只是以防万一,万一他脱不了身再让我给你的,我一开始也不同意,但是他告诉我圣旨的秘密,他说他能利用这点脱身,而他不能让你再待在萧永承身边了,他受不了!”
“你不知道,你进东宫那天他快疯了,我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沈兄,你不知道他那几天怎么过来的。而且,我……我相信他有办法,他是谁,他可是谢执!”
沈离:“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你就信了吗?”
沈离的眼泪越流越凶,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混着泪水滑落下来,滴在她的脖颈上,没入衣领里,她边哭边道:“上一世呢?是不是也这样?我不在大理寺,江家的案子在谢执手里,他查出真相之后就会知道萧永承联合世家贵族侵吞百姓良田,他手握证据,而萧永承知道圣旨的事,他不能让这种丑闻爆发出来,怪不得这一世总是来逼我,因为圣旨压在他头上,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利于大晋的事,就会被废!”
“然后呢,萧永承就会去逼谢执,他能拿什么逼?拿你,拿谢府,还是拿我去逼他?他没办法,只能用圣旨的秘密换我们所有人的安全,然后呢?我们成功跑了,就他一个人被困住?”
沈离越说越哭,冰冷的泪水落到嘴里都浑然不觉,她强迫自己脑子要清醒,要转动,她需要分析出所有的可能,才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知道了萧永承通敌的消息,江家案子里又知道了萧永承侵田的事,他深知大晋的江山要是交到太子手里就完了,而太子可能从哪里听说了谢执知道圣旨所在,然后又逼他,他知道,为了让这个秘密销声匿迹,萧永承不会放过他身边所有人,所以他用这个秘密换所有人安全……”
“还有呢……还有什么可能……”
沈离逼着自己想,早已泣不成声,她艰难地发现,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提前准备了放妻书,让她以为他升了官变了心,她便可以死心离开,不再回头,他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哪怕他的下场再惨,她都不会回头看……
“惟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覆归洒脱,得一如意郎君,赌棋泼茶,举案齐眉,儿孙绕膝,无我亦得安。”
“惟愿阿离以后得一如意郎君,赌棋泼茶,举案齐眉,儿孙绕膝,无我亦得安。”
两辈子,两封信。
“你让我怎么安?无你,我怎么安得了?”
她终于崩溃地跪在雪地里,捂住脸掩面颤抖地大哭起来,眼泪太多了,从上一世积攒到这辈子,实在太多,她整个心疼得翻了过来,因为她最后才意识到:“无论是哪个可能,他只要说出圣旨在沈家,就不用坐了十年牢,就不用死了啊……而我,我竟十年没去看过他一次……”
她以往所有的认知,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这是个多么残忍的事实,她自以为该恨的人实际却是最爱她的人,她的自由却是他陷身囹圄换来的,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断案的时候铁面无私,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对身边的人却默默的好,无论是为了兄弟,家人,还是她这个上一世只是见了几面的妻子,他都会尽力护着,更何况这一世,他们有了更多的羁绊,她看得懂他眼里的情愫,他更加不能容忍她身陷深渊。
她的心太疼了,疼得难以呼吸,北风呼呼地刮,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再干,她后怕得很,如果她没有遇到周柳青呢?
周柳青已经傻了,他不知道沈离在说什么,什么上一世这一世,他听不懂,但是他从未见到这样子的沈离,他感觉到事情很重,重得他难以承受,他也慌了,如果老谢也是骗他的呢?如果他根本没有脱身的办法呢?
周柳青也跪到沈离身边,着急地问她:“沈兄,嫂子,怎么办?”
许久之后,沈离抹干了眼泪,重新拾起被她捏成一团的信,缓缓从雪地里站起来:“怎么办?回去!三次了,无论是退亲还是和离,两辈子加起来三次了,还两两相忘?我要找到他,让他亲口告诉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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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偌大的宫殿里,坐着两个人。
“谢少卿,”萧永承道,“你还是不准备说吗?”
谢执淡淡地看着他:“说了,我还能活得了?”
萧永承笑了:“谢少卿,此事无比容易,孤已是太子,只要圣旨没了,孤可以稳坐那个位置,孤可以向你承诺,你不但活得了,还能高官加爵,这样不好吗?”
谢执嘴角一提:“萧永承,你有没有想过,圣上为何会留那样一份圣旨?”
萧永承眸色一沉,几乎是瞬间变脸,他也想知道为何。
如果说圣旨里的人是别的皇子也就算了,但偏偏是武王,他只是个过继的皇子,难道他这个亲儿子还比不过一个继子?
自从萧永承知道圣旨的存在,无数个夜晚都在折磨他,凭什么?就凭他武王有战功?他萧永承也可以啊,他只不过没机会而已,从小就被立为太子,大晋有将军,打仗用不着他亲自上,这不公平!
他也曾刻苦学习,也想当个好皇帝,可是他没有机会,圣上龙体康健,他要等到何时?
直到他知道圣旨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想再等了,于是他私通外敌,就为了除掉武王,他不可能让一个继子压在自己头上。
萧永承冷冰冰地看着谢执,忽而阴沉一笑:“因为圣上疯了。”
谢执挑眉看他,不再装温文尔雅了?
萧永承:“否则呢?他要不是疯了,会做这样的事?他自己都忌惮武王,后悔当初过继个什么继子来闹心,要不是碍于情面,早退回去了。”
谢执摇摇头:“你知道,圣上不可能疯。”
“那是因为什么?”
谢执直视着萧永承:“因为,武王是圣上亲生的。”
萧永承一怔,啪地一声拍案而起,直接掀了桌子,怒发咆哮,整张脸变了形,森森然说:“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很清楚,”谢执悠悠看着他,“这种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法去打听。”
萧永承想到以前听过的,圣上和秦王妃的事,他浑身冰冷,齿间发抖,一双眸里都是恨意,他不愿相信,但心里的不安在不断告诉他,这是真的。
“来人!”萧永承阴阴的看着谢执,道,“把他的头砍了!”
谢执眉角一挑,冷峻的侧脸丝毫没有任何软弱,他甚至一动都不需要动。
“殿下……”李鱼在一旁跪下,“殿下息怒,此事万万不可啊!”
萧永承转头瞪着李鱼:“怎么?你要为他求情?”
“殿下,奴婢不敢,奴婢是为着您啊,”李鱼苦着脸求道,“这谢少卿要是死了,圣旨怎么办?那才是顶顶紧要之事啊。”
萧永承立在那里,双手放在背后,他又恢复了储君该有的样子,威严,冷静,自持,但是他知道李鱼说得对,尤其是武王若真如谢执所说,是圣上的亲生子,那这份圣旨就更重要了。
他需要时间,不急,他还有筹码,萧永承紧攥的手放松了下来,看着谢执,再留你一阵子吧:“把他关起来。”
萧永承走后,谢执对上了李鱼的双眼。
李鱼温温一笑:“谢少卿,请吧。”
东宫冷殿。
大门“哐当”一声关上,周围毫无温度,谢执立在殿前,听到皇宫喧闹声响,快过年了。
他侧着脸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在阴影里想着沈离。
明年,应该能把她娶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我其实非常想在番外写一篇他俩婚后,阿离扔给谢执一封放夫书后回娘家,然后谢大人火急火燎地去沈家求人回来……